“太白,你说这酒是安王爷的?”贺知章见到我,满脸的惊讶,连李白还拉扯着自己的袖子都顾不上了。

  李白笑着没有说话,从他身后探出一人,却是一脸醉意的汝阳王,他将下巴托在贺知章肩上,身子还在摇晃个不停,怀中抱着我送他的那酒坛:“安王爷?他怎么是安王爷?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这汝阳王此刻哪里还有一点王爷的风范,一边推搡着,一边叫着,就这样,一群人便到了客栈对面的酒楼入座。

  等着酒保上酒的同时,李白将其余的五人介绍了一番。听了之后倒让我惊讶不小,李适之、崔宗之、苏晋、焦遂、张旭,这五人无一不是爱酒如命的人,而且来头都不小。

  李适之,乃是皇室后裔,此时刚刚为左相;崔宗之,乃袭封齐国公,任职左司郎中;苏晋乃是崇文馆学士,任职监国;焦遂,虽然身为平民,但一嘴辩才却是举城而惊;张旭,却是被后人称为“草圣”的书法大家,现在任职金吾长史。

  这杜甫历史上有名的“酒中八仙歌”所描叙的人物居然都来齐了!

  看到我脸上微微惊讶的表情,李白一愣,道:“寒生兄,怎么?”

  我一敛心神,哈哈笑道:“这几位的名气我是早就听过了,想不到此刻却能一次看个全,岂不是让我惊讶?”

  李白咧嘴一笑,端起酒保送来的酒一饮而尽:“这几位都是太白在酒中结识的朋友,什么名气不名气的倒不知道。”

  除了酒便要才,李白跟人结交可不是看官位大小!我心下了然,微微一笑,便又听李白道:“他们听到我说起寒生兄的美酒,可是早就吵着要喝上一壶,嘿嘿,只是想不到汝阳王居然先行一步了。”

  我为之愕然,想不到八人齐聚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见到其他人丝毫不在意李白说什么,而是只盯着汝阳王怀中的酒坛,便知道都是什么心思了。

  我哈哈一笑,道:“只是几坛酒而已,非关王某身家性命,有何不可?”朝窗外一看,却见文姬和素素一人抱着一坛酒从对面走了过来。

  “爷,只有两坛酒了。”将酒放在桌上,文姬轻轻摇头说道。

  “那倒无妨。”焦遂一边摇头一边盯着酒坛,“有美酒一杯,当醉三天!两坛酒,可够我们醉上月余了!”

  美酒当前,其他人更是失去了说话的念头,只叫嚷着拍开酒封,鱼贯而饮。看八人饮酒却是大同小异,都是一饮而尽,只是神态不一:有皱眉的,有张嘴匝舌的,有闭目回味的,更有当酒如水的。

  笑嘻嘻的看着眼前,我招呼着要文姬和素素坐在了身边。八人都没理会我,你一杯我一杯毫不停歇的对饮。看到李白红光满面,神色间已不见了初见时那郁郁寡欢的神情,显然心中极为畅快。

  “太白,你这就留在长安?”看到李白与他们合得甚融,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着痕迹的叹着气,道。

  仿佛很有些奇怪我这么问,李白端着的酒杯停在了嘴边:“诶?我记得好象说过……”

  我笑了笑,截断李白的话道:“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太白你供何职?”

  “这个,皇上倒还没说。”他微微一沉神色,随即朝我举了举杯,笑道:“这有何妨?能偷闲与刚认识的朋友出来喝酒才是大快人心,更且这酒还是出自寒生兄,哈哈……”

  我愣着笑了。李白当初固然是抱怨天下不公,行为**不羁,被世人看做离经叛道;而现在就算是被皇上看中其才,也一样没有改变,也没有要改变的样子。自然,若是改变了,那还是李白吗?

  正随意说着文人间的诗书礼乐,便听苏晋突然停下话来,眼睛朝我身后看去。几人诧异的看去,离着我们这一桌不远,鱼玄机和关盼盼脸含微笑的站在一边。两人身上一红一白的小貂裘相映成辉,前者手上一根碧绿的笛子,后者双手交握,从中露出一个褐色的头子,却是根形状奇特的箫。

  “两位姑娘可算是来了。”李琎站起身来,神色间哪里还有半分酒意,语气谦恭,没有一点王爷的架子。

  看来其他几人跟两女都是熟悉得很。两女走上前来,一一打着招呼,到酒保又架来两张椅子,两女才落了座,而这一桌的场面也显得比先前更热闹了些,惹得旁桌的人不住偷眼过来看个究竟。

  虽然先前也有文姬和素素两女在坐,但两女是我的妻妾,几人打了招呼便不知道说些什么才不伤大雅。鱼玄机和关盼盼则不一样,至少在身份上,众人都没有那一层尴尬。

  “我先赔个不是……”李琎笑着端起了酒杯:“是我没征得几位同意便将两位姑娘叫了来。”

  其实说是赔罪不如说是邀功的好,苏晋焦遂大声嚷着不肯罢休,非要连灌他三杯才肯。李琎喝了两杯,脸色变得雪白,这第三杯说什么也不喝了,只端在手上,笑瞟看着鱼玄机和关盼盼,看那意思却是要两女中的一人代喝才是。

  鱼玄机将笛子朝袖中一拢,轻盈盈站了起来,软声道:“这一杯便让小女子代王爷喝了,算是酬王爷赏识的情吧。”

  见着一口急酒将鱼玄机脸儿染得晕红,几人都叫起好来,我笑看着,素素却是嗔怪的拍了我掌心一下,哼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倒灌起玄机妹妹的酒来,也不怕让人说开去。”

  焦遂斜眼一瞥,嘿嘿道:“夫人又所不知,玄机姑娘的酒量那可是比许多男子都要好的,这才一杯酒可算不了什么!”

  素素还没说话,鱼玄机便抬手掩口,轻笑道:“我们女子先天体弱,哪能喝多酒,焦公子若是不中意,玄机再做陪一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用话来挤兑小女子?”

  几人面色一愣,随即爆出哄笑。李琎将酒凑到焦遂嘴边,大声道:“焦兄,这下你可见到这两位姑娘的厉害了吧!平日里你自诩口舌便给,终也有叫你对不上的时候。”

  焦遂又是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两位姑娘何等人物,我若是再逞强的话,等会两位姑娘生气不合奏上一曲,可不是罪过?”

  众人又是一阵鼓噪,几番言语下来,鱼玄机和关盼盼终是占了人少,一人持笛一人握箫,李白吟诗,张旭挥毫,算是合了一大局。

  看到眼前的这般景象,我神情恍惚起来,似乎看到了那世外桃源。没有俗世,没有纷争,没有所有一切让人猜不透,看不穿的那困惑。

  “爷,你象是有心事……?”带着笑,文姬突然微转过脸,凝望着我的眸子,轻声道。

  我一下醒过神来,侧头望去,嘴边刚要透出笑却又被刚刚心中所想压了下去,终于只是微摇着头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这时曲音正停,李白哈哈大笑,手上的酒洒落出来也浑然不觉,放眼看来,却是满眼难掩盖的哀惜痛叹,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哈哈,这才是畅快之至,畅快之至!”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太白兄这话可到心里去了!”想不到第一个发出感叹的居然是汝阳王李琎,他将酒杯朝桌上重重一顿,连酒荡散开也不觉得可惜。

  “哈哈,如今朝纲紊乱,粗看之下,便如那不懂字画的人看伯高的帖……”崔宗之眯着眼,轻摇着头,哼声道。

  焦遂原本冷俊的面孔被这句话逗得一笑,道:“成辅,你这话可大有商榷。伯高的字是极好,不懂之人看不出好来,你将朝纲之比,岂不是说粗看当今天下乱象纷呈,实际上乃是我们杞人忧天?”

  崔宗之一愣,也想到了自己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失笑颜色,又摇头道:“伯高的字本就是个乱字当头,我哪里又说错了?”他嘴硬着,朝张旭看去,“伯高,你说我这话是对是错?”

  张旭哈哈大笑,将笔一甩,任由着将刚刚写好的字帖沾染成团,伸手在头顶一撸,晒道:“朝纲紊乱?乱象纷呈?我可是见这天下太平得很呐!”

  他一掀衣襟,坐下便举起酒朝嘴里灌,边灌边模糊不清的道:“有酒当喝,有字当帖,有友当交,这还不太平?”

  崔宗之鼓着眼,瞪了他半晌才叹气垂肩:“世人莫不以为我大唐国富民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好等祥瑞,好等风光,殊不知朝内一片景气被这党争弄得人心惶惶,各求多福……”

  “繁华之下杀机暗藏啊……!”

  **************

  几人脸色沉静下来,贺知章默默喝了口酒,道:“皇上有为,我们做臣子的又尽力,即便有也只是小打小闹,动不了根本的!”

  我在吃惊八人毫无顾忌的当众议论国政,也吃惊唐时风气的开放。虽然说开言纳谏对于国政有一定的帮助,但很大程度上都是不被皇权所允许,毕竟,这样放言的风气开得大了,也不是皇权能够一时半时能够控制的住的,对于皇权的统治地位可是有极其不好的影响!

  “贺老,你久居高位,我就不信你没看出这党争对我大唐的危害!”崔宗之重重出了口气,眉头紧皱,“太白可说是初来乍到,一不小心便会身不由己的陷到里面去!”

  显然贺知章虽然跟李白接触不久,但也颇为了解他的为人,听崔宗之这么一说,他沉默着,微皱着眉思考起来,没到一会便道:“我们怎么也算是与太白相识成友,他有事难道我们还会袖手不理?”他笑了起来,“不说一个汝阳王,我们这里可是还有一个安王爷……哼哼,想要捣鼓点什么只怕也要想上三分的!”

  “贺老,你明知道我是个不管事的王爷,就算我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话,恐怕皇上也只会当做笑话听。”李琎推杯坐直身子,正色说道,连着头也摇个不停。

  李适之缓缓道:“当今朝内杨国相权倾一方,加上一个外来的番子安禄山仗着很是得皇上和贵妃的宠爱,在长安城内跋扈嚣张,更让朝内形势微妙,有新进官员必定是党争对象,能够说得上话的除了贵妃皇后两人外便只有这两位了!”

  “杨国相虽然为人奸佞,但对安禄山这人却是极为看不上眼。一个五粗汉子居然拜了自己妹妹做娘亲,让自己的面子在背后被世人狠狠的羞辱了一把,怎么说都是一个天大的笑柄,要是一人保荐,另一人必定会上书弹劾。”

  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起来,焦遂敛笑道:“与这两人不异于与虎谋皮,怎么样都是不妥。”看着众人奇怪的神色,他神秘一笑,却是将眼神朝我望了来。

  几人当下醒悟,崔宗之一拍腿道:“正是啊,先还说到了安王爷,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看到他夸张的表情,几人一阵轻笑,苏晋起身朝我奉上杯酒,带笑道:“王爷尚在座,宗之你居然敢转眼便忘,好大的胆子,可将它放好了?”

  又是一阵笑,在这一瞬间,我想了许多,却没有丝毫犹豫的站起身来,李白却朝我瞟来感激的一眼,摆了摆手道:“我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是劳烦诸位了!若是当我李白为友便不要再说这些话。李白生性懒散,做得了官便做,做不了一样游历天下,落个逍遥自在,什么党争之类的通通与我无关。”

  李白这样说了,几人都不是爱摆话在嘴上的人,也就不再说下去。一侧脸,李琎望着鱼玄机和关盼盼道:“两位姑娘此行之后可有什么打算?”不等两女答话,他突然冷然笑了笑,道:“那安禄山居心叵测,将主意都打到两位姑娘身上来了。”

  两女一愣,惊讶的看着李琎,其他几人脸色同样有惊讶,也有愤怒。听着他们几人议论,我也沉吟起来,对于鱼玄机关盼盼这样身份的女子,安禄山绝对不会象他们几人只来谈词说赋,而照鱼玄机和关盼盼的性格来看,那也是绝对不会奉陪安禄山这样的人物。两相之下,就只剩下强抢一途了。

  正在说个不停时,褒姒走了过来,尽管放缓了声音说话,但仍从她话里可以听出一丝不能掩饰的焦急。

  告罪带着三女赶回“凤来仪”,妺喜正发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般。飞燕貂蝉一众侍女也待在了一起,便是连极少出现的薛灵芸也带着李熙宁和神志仍然不清的逸霜坐在了窗边。

  “爷,贵妃这次是真的遇刺了!”一见到我,妺喜的神色明显的一松。

  我一惊,道:“这消息又是如何知道的?”想到先前听到的贵妃遇刺,不外是设下的一个局,想来就是为了杀掉江姑娘,而这次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若没有十足把握妺喜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是二哥和三弟还有木兰带回来的消息。”妺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听说这件事惊动甚大,现在好象连城门也关了,不允许人进出。”

  这种事情不论下何种禁令好象都在情理之中,只是会有谁在这皇后就要离开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让本来可以缓和的局面一下变得浑浊起来。难道是……虬髯客?

  一想到这,我愣了。虽说皇后此时要离开皇城,但有心之人是不会让她安全离开,江姑娘乃是皇后身边的人,而要杀皇后恐怕就要先将她身边的人一一铲除。虬髯客去行刺贵妃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从他和江姑娘的点点滴滴来看,两人分明是有情人,却是因为一些误会变成了现在仇人的局面。因为恨,虬髯客自己要杀江姑娘,但并不代表他可以看着别人杀她。虬髯客只要稍微打探一下,就不难发现与江姑娘敌对的一方。

  “鸿现在哪?”念及此,我朝屋内一扫,却是看不到她的人影。

  都摇了摇头,而这时,一众人才发现居然连武媚也不见人。“去十六宅。”不用多想,此时能够让她们两人都不见的原因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了。

  “贵妃的事是不是你干的?”江姑娘委坐在窗上,脸色仍然苍白如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隔着自己数丈远的虬髯客,果不其然,鸿现和武媚陪侍在一旁。

  我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场面。虬髯客静静看着江姑娘,对她的质疑没有说话,只是那脸上的肌肉轻微的**了一下。

  “到如今你还要替我添乱吗?”对望良久,江姑娘终究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哀叹一丝无奈,缓着声音轻声道。

  “他们要杀你难道你就任他们杀吗?”虬髯客负手站到桌边,看着上面放着的一碟酒菜,“这送来的酒菜只怕也不安好心吧!”

  江姑娘的脸色更见苍白,看了虬髯客一眼,神色复杂的盯着桌上的酒菜,久久没有言语。

  “他对你弃如敝履也好,对你冷落数年也好,到如今便是要毒害你你也不在乎?”虬髯客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看着极重又毫无声息的将手放在了桌上。

  “那你要我如何做?当个毫无廉耻的女人么?”江姑娘眼珠凝在某处,话语间透出一丝空洞,脸上浮起一丝凄然的笑容,“五年前你便认为我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现在你来杀我便痛痛快快的杀好了,何必扯这么多事端?”说着,江姑娘语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哽咽得几乎不成声。

  “是啊,你不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么?”虬髯客脸容扭曲,咬着牙说道,末了竟从桌边一跃而起,伸手将江姑娘揪住了。

  这一下动作极快,鸿现只是傻眼看着,什么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虬髯客将江姑娘抓到面前,两人鼻息可闻。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神情骇人;江姑娘闭着眼睛,丝毫不做挣扎,只是柔弱的承受着。

  “这五年我备受煎熬,你却在享受荣华富贵,哼哼,只是你想不到这荣华富贵与你所想截然不同吧!”冷笑着说道,他抓着江姑娘的领子越来越紧,便是连她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面上也泛起一丝妖异的红。

  江姑娘紧抿着唇,上齿将下唇都咬出了丝丝血迹。“还不放手!”鸿现醒悟过来,催身上来,伸手朝虬髯客手上打去。

  在为虬髯客五年来的痴情吃惊叹息的同时,也为此时虬髯客表露出来的行为而了然愤怒。

  “不论是爱着江姑娘还是恨得入骨,你这般胁迫一个弱女子可不是男人所为。”推开虚掩的门,我带着妺喜几女走了进来。

  “你要想杀她便如江姑娘自己说的一样,痛痛快快给她一剑。她与你有愧,你杀她她自然毫无怨言;而你这般做,便是她先有亏欠此时也是你的不对了。”隔着几步站定,我边示意鸿现退后边对他说道。

  虬髯客喘着气,显然心情颇为激动,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松开手,却也将手上的劲道缓了下来,明显的,江姑娘的脸色又慢慢恢复如先前般了。

  “什么事情都有个因果,这位英雄,你难道就没想过江姑娘是有苦衷的么?”文姬站在我身后,轻声劝道。

  我朝手伸手一抓,示意她不要说话,却不料虬髯客居然在听了这话的时候将江姑娘放回地上,看着她缓缓软倒在地上,朝我这里扫了一眼,长舒口气,神色不复先前的骇怒,道:“好,我便听听她如何解释!当皇后还有苦衷的话,天下女子我想没有哪一个不喜欢这种苦衷!”

  江姑娘嘤嘤抽泣着,我却被这句话轰得全身一震!

  江姑娘是……皇后?就在前不久我还与皇后在华清宫的小楼上煮酒谈笑,这江姑娘与皇后有哪里相似了?别说是我,我身后的女人,对面站着的武媚又有哪一个没见过皇后的。

  看到我们疑惑的眼神,虬髯客没有说话,轻别过头,而鸿现却是眼色难明的在我们和江姑娘身上来回打着转,看到江姑娘始终是埋头抽泣,才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江姑娘的确是皇后。”

  看着这根本不相似的面容,我疑惑满腹觉得这个身份不对,细一想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江姑娘曾说过她是皇后最亲近的人,在这皇宫内院中,明争暗斗防不甚防;皇后出身平凡,就算有贴身的丫鬟入宫当宫女恐怕也在几轮争斗下被害了;权利与美貌之下,整个皇宫内院中,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在被皇上冷落,孤寂无聊加上贵妃的得宠,皇后闹个明楼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恐怕也是明楼能在长安城诸多达官贵人下昂然不倒的源头吧!

  **************

  想到这,我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也突然醒悟到我这个安王爷的身份虽然是皇后一时遑急说出来的,但却是被皇上弄假成真的。从他到这里来见江姑娘的时候遇见我,到知道我便是皇后许下的安王爷,到知道我与这江姑娘的身份,李隆基恐怕早就计划好要如何解决变成了皇后和贵妃的党争问题了吧!甚至明楼的结束只怕也是出自他的意思,甚至在他来见江姑娘的那天晚上,就已经说明了对她和贵妃的取舍……

  鸿现走上前默默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抬手之际从皇后脸上扯下一层薄薄的面皮样的东西,露出了原先我看到的皇后那幅面容。

  “哀家前有隐瞒实在情非得以,还请公子见谅。”轻抹去脸上的泪水,皇后敛容道。

  “你还自称哀家?”见到皇后露出真面目,虬髯客神色一下紧张一下痛恨,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只要还在这长安城中,哀家这两个字我还是说得起的!”

  这平淡无奇的话让我一愣,心里一阵悲哀涌起。明明知道了结果如何,这样说不过是皇后离开长安前最后的坚持罢了,或许心痛,或许心酸,或许心碎……一切繁华都将随着离开而离开!

  虬髯客看着皇后,拳头捏紧了又松开,终于他仰头狂笑起来,那笑声里面有说不出的愤慨。

  “咔——!”身旁的桌子随着他一拳落下立刻分崩离析,满碟的酒菜飞舞起来,碟子的碎片刺入他的手中也浑然不觉。

  一瞬间,虬髯客的手便呈现黑色,一道青气还在朝上蔓延着,见此,众人都惊呼出声。皇后低垂的头微微一动,似乎要抬起来,可终究还没有抬起。虬髯客嘴角抽搐着,缓缓的,他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让人看了心头一阵寒冷。

  “啊——!”鸿现,武媚这两个正面对着他的女子惊讶的掩住了嘴,脸上的神色惊骇恐惧。虬髯客居然将自己的手掌斩了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望着江姑娘时也没有先前的眼神,便是连愤怒痛恨也不见踪迹。

  “这只手掌是你当年帮我治好的,我现在还给你。至此之后,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识!”任由血流如柱,虬髯客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没有丝毫停留。

  “至此之后,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识……”

  虬髯客的背影怎么也看不到了。皇后双手掩面,再也忍不住,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

  从低声到无声,任谁劝也没用,直到天将黑皇后才停住流泪。趁着天黑能出城吗?摸到怀里李隆基送给我的那块翡翠,我暗暗想到。皇后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半垂着头道:“公子,离开长安之前能再让我进宫去一次么?”

  我有些奇怪,道:“你是皇后,进宫去看看自然可以……”我想露出个笑容,可看到她的神色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吧!

  “非是小女子留恋皇宫内外,只是一些事情没有交代一下,心里放不下。”极快的扫了我一眼,皇后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没关系,迟走一天和晚走一天没有区别,我就在这里等皇后回来。”

  皇后眨了眨眼,这一刻在她眼里居然看不到一丝刚才悲伤的表情,就象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一样。“公子不用再称呼我皇后了,从到十六宅这里来我就没当自己是皇后。”她微微一笑,“我是想偷偷进宫……”

  我吓了一跳。偷偷进宫?那意思是要我们这里找人陪她一起进宫,难道经过刚才的事情她心里有了什么打算不成?

  “江姐……?”鸿现上前挽住她,亦不无担忧的喊了一声。

  江姑娘微弱的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摇了摇头。“爷,我也想去。”见我沉吟不语,武媚道。

  我皱起了眉:“这可是偷偷进宫,不是闹着玩的,你去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武媚嘟起了嘴,满心失望的解释道。

  是啊,这次离开长安可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啦!想着我朝随在薛灵芸身旁的李熙宁看去,她也是李氏皇族的人,忽然之下发生这样的事让原来灵秀聪慧的她变得沉默起来。

  “熙宁,你也随我一同进宫吧。”

  李熙宁愣然看着我,隔了好一会脸上轻轻飞红,别过眼朝我点了点头。

  见武媚熙宁这身无半点武功的人都要去,妺喜几女说什么都要去,否则谁知道在贵妃遇刺之后,这宫中的守卫多了多少,偷偷进去的话,一不小心可就会被当做刺客抓。

  “熙宁,你乃是皇室宗亲,虽然事情有些变化,可这一点却是不会变。你……是想留在长安还是……”进了宫,感觉奇怪得很,贵妃遇刺,按说宫中应该是严加把守才对,可直到现在,看到的守卫都是屈指可数,而且神态懒散,不时打着哈欠聊着闲话。稍微缓下步子,等一直低头跟在后面的李熙宁跟上一点,我轻声道。

  “只是我还能留在这里吗?”李熙宁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头,语调清晰的说道,“就算留下来,我想我也不能习惯了吧。”

  停下脚步,我微带惊讶的看着她。她不象武媚一瞬间容貌长大了不少,而是还维持着先前十一、二岁的样子,可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实在是不象是个只有这么点年纪的女孩子。

  “那你可是想好了,在我这里做个丫鬟?你本是堂堂大唐的公主,换了这样的身份你不觉得委屈?”

  “做个丫鬟不好吗?”李熙宁突然抬眼一笑,唇红齿白,尽管是夜色下也让人感到闪闪动人,“先生这里这么多姐姐,我也不愁没人陪我说话;先生这里没有那么多臭规矩,我还能跟着灵姐姐剪裁我自己喜欢的装束;就算路途辛苦,也能跟着先生到处看看;再说,服侍先生的事也轮不到我来做。”

  她一边说着,一边扳起手指数落下来。看到她神态认真,我先是觉得有点好笑,随后便象被她感动了般,心头一股柔和的暖气在飘动着。

  “难道丫鬟就是只服侍我的吗?”我笑着道,“你那么喜欢跟着灵芸做衣服,我便让你服侍灵姐姐,做她的丫鬟怎么样?”

  李熙宁颦眉看着我,当听清我话里的意思后,不禁喜笑颜开,忙学着貂蝉飞燕平时的模样对我福了一礼:“那我是叫你爷还是叫你少爷?”

  “当然是叫少爷。”被李熙宁娇憨的神态逗得一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现在看来叫我爷的,除了文姬妺喜她们五人,也就只有服侍我的几个丫鬟可以这么称呼了,其他人还是跟赵申一样叫我少爷顺口方便些,至于缇萦,估计她还是叫我爷吧!

  兴许在很多人看来,做人丫鬟,服侍人是低人一等。可对于李熙宁来说,这样的事情却象是最好不过一样。她从小养尊处优,历来都是别人服侍她,可在徒遭大变之后,失去了原本该有的一切,她原本压抑的少儿心性也显现出来。她先前的沉默兴许是在心里一直揣测我会如何安置她:是将她丢给现在的皇帝还是送去吐蕃?这一切恐怕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看着李熙宁笑着追上薛灵芸,妲己在前面吃吃的笑看着我,夜色之下眼波流转,等我走近了在我腰畔一扭,附在我耳朵边细声道:“爷,你刚才落在后面干什么?”

  纵然心里没鬼,被妲己这暧昧的语气一说,加上她那微带温暖香味的鼻息一喷,我不禁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佯瞪了她一眼,趁着夜色将手在她腰上一搂,低声道:“你说还有什么事,不过是替薛姑娘收了一个丫鬟而已!”

  妲己一愣,却听前面的鸿现道:“江姐,再走下去,这整个皇宫内我们可就要都走到了。”

  似乎是感觉到江姑娘先叹了口气,才听她柔声道:“好了,这就到了,我也不过是想还去梅阁再看一眼……就一眼。”

  我拍拍妲己,松开手走了上去,看了看鸿现又看了江姑娘一眼,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江姑娘想看的地方,毕竟很多东西是人所留恋不能忘怀的,纵然爱已尽,缘已灭。”

  无法否认,说这话时我想到了很多,而在我脑海里一直盘旋不去的便是临末了昭君凄然的眼神,缓缓垂下的素手……

  “至此之后,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识……”

  可是,天下间有真情的人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或许绝情,或许痴情……

  在梅阁园门前,夜色下,梅树一枝枝,清幽孤傲。江姑娘痴痴望着,两行清泪缓缓而下,而我们其他人却惊诧的发现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男子。

  **************

  “什么是棋道,围棋之道?”

  “平衡!围棋是为争胜,而寻求的却是天地之间,人与万物之间的平衡。”

  闭着眼睛,我依然能感到橘良利锐利的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隔了好久才缓缓黯淡下去,再也不看我与他之间下了一半便决出胜负的棋,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

  “不为胜负,阁下何以半目而赢?”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讥讽,在橘良利身影最后消失的一刹那,又飘来他的一句话。

  “半目……也是平衡。”睁开眼,在心里补了一句,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底,我缓声道:“媚儿,将这盘棋录下来吧!”

  从园子里出来的便自然是那日本棋圣橘良利和日本王子了。一两句话中,怎么也想不到我会与他以石做子,下了一盘棋,而在这当中,更是由简单的落子之争变成了棋道之理。

  至于他们两人如何会在这皇宫内院,就算中国话说得不怎么利索,但为了讨好武媚的日本王子依然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安禄山一干臣子入宫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贵妃病了,做为臣子的又怎么能不进宫拜见?只不过这个拜见又导致了宫内一场不大不小的酒宴而已。

  事情到底如何,恐怕明眼人不用看也知道吧!我叹了口气,看了看仍呆站出神的江姑娘一眼,仿佛在这一刻,她要将过往的点点滴滴都要刻在心底一般。

  末了,我朝妺喜努了努嘴,妺喜满眼伤情,微微一怔后将双手扶在了江姑娘肩上,柔声道:“江姑娘,这两个日本人可没吓着你吧?”

  被惊扰过来的江姑娘一愣,呆了一呆才恍过神来,虽然对着妺喜,但双眼却仍低垂着。

  “江姑娘,你要找的人在这里面吗?”见她这般样子,妺喜无声的叹了口气,问道。

  江姑娘轻微的皱了下眉头,看那神色似乎在犹豫着,半晌才道:“我,我想到前殿去看一眼。”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此刻去前殿,那里可是正在摆宴啊!可一看到江姑娘脸上的哀求的神色,心下觉得不忍拒绝,叹道:“去,也就去吧!”

  从梅阁到前殿这一路上,除了悉悉的脚步声便再没有别的声响了,仿佛各种各样的心事在各人的心头浮动着。隔着前殿还有老远便听到传过来的音乐声。

  丝竹敲锤下,更有哄堂笑语。江姑娘的脚步停了下来,眼望着前面的灯火通明,怔怔出神,那脸上的表情一下哀怨,一下凄苦。仿佛也感同身受,妺喜褒姒几女也是陪着她眼圈泛红起来。冷风吹起,江姑娘本来就有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情不禁下紧了紧双手,交握在前。

  看这情形,若是没人开口说上两句,只怕江姑娘能在这里站到天明。更遑论内院数目众多的侍卫,虽不凛冽但也寒人的秋风。

  “你若是想见皇上一面……”我走到她身后一侧,瞥了她一眼,轻声道。

  “不……”江姑娘一下打断了我的话,情急的转头朝我看来,“不用了,不用劳烦公子那样做。”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进宫来不是为了见皇上最后一面的。”

  我静静的看着她。相见争如不见……在她眼里我倒没看出丁点掩饰的迹象,只是,我有必要关心这个吗?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句,我正色道:“就便是要见皇上也是应该的,若要说真放得下倒是假了。”

  江姑娘淡淡一笑,迎着风显出格外一种柔弱,似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见与不见在如今有什么区别?我也没有那种奢求。”

  “江姑娘,你想见的人是在这前殿?”另一边的文姬悄悄抬了抬手,估计是将眼角的泪水抹了去。

  江姑娘怔了一怔,慢点着头。看到她的表示,我心中咯噔一下响,不由心里思绪涌动,与文姬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猜测的那个江姑娘要见的人是谁了。

  “我想见最后一面的是贵妃。”叹了口气,江姑娘主动说了出来。

  果然是她!觉得思绪朝不好的方面飘去,我忙开口问道:“贵妃遇刺,江姑娘此刻要见她恐怕不容易吧!”自然,我潜在后面的话是说:贵妃遇刺,恐怕宫里宫外的人都认为是你这个皇后指使的,凭着这个身份你要见她尚且不容易,更何况现在你抛弃了这个身份。

  仔细思忖了一下,文姬劝道:“江姑娘,你要说的事一定要亲自告诉贵妃吗?她身遭不测恐怕心里正不知道如何恨着你,你说了她也不会听……”

  “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说了只求我自己心安罢了。”江姑娘仍带着淡淡的笑,在她眼中看不出任何波动,语气也极其平淡。缓缓的,她又道:“好象有人过来了。”

  仔细一看,确发现从前殿偏门处闪出来两个淡淡的人影,从人影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那两道人影溜着墙朝这边走来,象是怕被人发现一般,虽然走得稍快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待离前殿远了些,隐约传来了两人轻微的话语。

  初时还听不大明白,到得两人越走越近,正让我们怕被两人发现的时候,他们却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前殿的方向,大半个身子遮在了树影下。

  “她……真走了?”那女人慵懒的声音让我一愣,却是被我认为是假扮杨贵妃的女子。

  “自然是走了。”那男子嘻嘻笑了两声,言语中不无得意,却是那安禄山,“这下娘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话我一愣一惊,这女人……真的是杨贵妃!?

  杨贵妃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声音压得极低的道:“你还真叫我娘?也只有你这般弄臣样的人物敢如此大胆……”

  听出杨贵妃语气中的暧昧我再次一愣:难道这一声娘还有其他含义不成?

  安禄山仍自嘻嘻笑着,又朝杨贵妃靠了一步,道:“父王和母后看来难得高兴,我这做儿臣的当个弄臣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儿臣可就真靠母后在父皇身边多美言几句了。”

  杨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才道:“如今你在朝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递的朝呈皇上也从没驳退,还有什么要我这个做娘的帮你美言?”说到“娘”这个字,杨贵妃忍不住笑了两声。

  安禄山嘿声打了个哈哈,道:“男儿生平得意事,江山美人。江山那是皇上的,儿臣做个清闲点的官也就够了,至于美人那就万万不能马虎。再怎么说,儿臣的女人差了,于皇上和娘面子上也不好看。”

  “你身边女人还少吗?”杨贵妃戏谑的语调几乎可以让人想到此刻她面上的表情。

  “那些只是女人而已。”安禄山的语调突然正经起来,“象娘这样的女人我可是一个也没有啊!”

  安禄山的话让杨贵妃异常沉默起来,也让我听得心头一悸。

  “大胆,你居然敢将我与你那些女人比?”虽然开了口,可怎么也听不出杨贵妃话里的威胁有多大,我暗暗摇了摇头。

  安禄山果然对此没有什么感觉,道:“娘这样的女人可是只有一个,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娘比?”

  安禄山话里的意思恐怕任谁都听得出来了吧!杨贵妃微带怒气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派人将关盼盼和鱼玄机都请到你那里去了吗?她们这样的女人也是万中无一……”

  安禄山压着喉咙笑出声来:“她们是万中无一,可她们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伶伎,怎么能跟江皇后、跟娘这样身份的女人比?再说,我请她们去也不过是让她们给我唱唱歌解解闷罢了!”

  “你,你说什么……!?”一瞬间,杨贵妃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安禄山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接过话头,反而道:“接下来的事情娘就不要担心了,一切儿臣都已经照娘的吩咐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好了?”杨贵妃颇为惊讶,夜色下侧转了身子,映着微微月光可以看到那眼中满是疑惑。

  安禄山正言道:“虽然江皇后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皇上,娘也不用担心她会回来……想回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杨贵妃身子明显一颤,话语里也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你,难道……我可没要你安排什么!”

  安禄山没有理她,径自道:“在离京的路上儿臣已经安排好人手,就算安王爷再大本事想必也难逃这天罗地网,更何况他身边带的尽是女眷。”说着,在月光下他脸上突显出一丝**亵。

  “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安王这个身份已经得到了皇上的首肯,皇后离京对我也没有了威胁,你若杀了他们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杨贵妃掩不住内心的惶急,急忙说道。

  “只不过是斩草除根而已。娘你又担心什么?”安禄山笑了笑,“这天下间皇上不说,又有谁会怀疑娘?”

  杨贵妃神色更见焦急,手遮在嘴前,睁大了眼睛道:“不,不行,你不能那么做,我也没要你做,我不过是要她离开京城,离开皇上而已,并没有想要她的性命。”她顿了顿,仿佛想清楚了什么一样,“你这样做了,皇上怎么会不认为是我做的,我这娘娘的身份……”

  安禄山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娘,儿臣说了,只要皇上不认为是你,天下间又有谁敢这么说?”

  杨贵妃摇着头,显然极不愿意:“若是你杀了她,我当如何自处?皇上历来重情,就算皇上不怪罪下来,可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个毒心肠的女子。天下人的口好封但心里却会认为我如何能母仪天下?你这不是帮为娘,是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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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你?”安禄山眼里闪过一丝歹毒,随即又温和下语气道:“娘你多虑了!这件事情不是你叫我去做的吗?”见杨贵妃一个劲的摇头,他也不急不忙,“当初娘不是害怕皇上对皇后旧情复燃,吩咐儿臣去做的?儿臣如今做到了,娘反倒是怪起儿臣来!”他嘴角掠过一丝莫明的笑,“要不,儿臣这就去将安王爷和江皇后追回来,任由娘向皇上解释个清楚?”

  见杨贵妃仍摇头不应,安禄山长吁了口气,道:“是呐,已经放他们走了,路上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娘还要负责么?”他轻笑了两声,“说不定一路上安王游山玩水,也就碰着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夺去钱财,杀害性命也说不定。”

  “就算没人知道皇后出京,可安王一死也是震动天下的事情,你难道就不知道皇上要为这样的事情费多少心吗?”

  安禄山哈哈低声笑了起来:“死一个王爷,也就是震动一下的事情,难不成还能让天下大乱?”

  正说着,突听到有人喊道:“你们可看见安大将军?”

  似乎是听到自己的人在喊,安禄山立刻结束了与杨贵妃的谈话,摆了摆手:“娘,你先进去吧,我下面的一个将军来找我了。”也不等杨贵妃说什么,他大步朝前走了去,口中回道:“是谁找我啊,尿急也不让我放个舒坦!”

  安禄山刚走不久,一个宫女却走了过来,见到杨贵妃仿佛吃了一惊,道:“贵妃娘娘,你怎么在外面吹冷风,若是病了……”

  杨贵妃颜色冷冷,朝前直望着,隔了一会才道:“呆在里面有些儿闷,出来透透气,哪能那么就病了。”

  “娘娘,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你是千金娇贵之体,一点儿风寒什么的可都别沾上,染上了。还是快些进去吧,皇上都问了好几次了。”

  杨贵妃点了点头:“我这就进去。”可站了好一会仍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那宫女急了,正待再催上一催,杨贵妃又道:“那叫李白的人走了么?”

  那宫女轻声笑了起来:“可不走了么?高公公都恨死他了,要是逮着机会,怕不好整他一回!”

  听到宫女这么一说,我便知道定是李白酒醉脱略形迹,当众要高力士脱靴的事。杨贵妃仍是面无表情,侧目看了看那宫女,道:“他这般出了宫,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了。”

  听她语气中倒含有一丝惋惜之意,我颇有些惊讶。虽然李白才惊天下,但也从没有人说过杨贵妃这样一个女人会欣赏他。

  “皇上的意思了?”朝前走去,杨贵妃随口问道。

  “皇上虽然怜其才,却说他不识大体,没有文人正像……”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渐渐的,身影终于在宫墙一处转角消失不见。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些什么。虽说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也曾有过劝李白的想法,但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时候,还是生出了浓浓的无奈感。

  也许这就叫天意啊!纵然我做了,说了,李白的性格也不会变,他的命运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李隆基此时确实是雄心不在,他明明看到了李白的才华却任由一个阉人来掌控其运程,这是无奈还是悲哀?

  “江姑娘……”想到江姑娘不是要找杨贵妃,刚刚的机会却放了过去,我不禁问道。

  江姑娘淡淡一笑,仿佛解脱了什么一样:“我原本担心……听了她也有替皇上考虑的心,我也就不必要说什么了,离开京城也放心得多了。”

  “江姑娘,你没听到她刚刚还跟安禄山商议要杀……”素素瞪大了眼,一脸不解的望过去。

  “是吗?”江姑娘仍淡笑着,满脸的不在意,“要杀我也是正常的,宫内的暗斗比杀人要残忍多了。”

  一时,众女居然杂起嘴来,纷纷说个不停,仿佛忘记了这是深宫内院。等出了宫,决定了行程,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这一耽误,安禄山原本埋伏的人手便失去了作用,出长安朝南走便没有遇到什么事,有时候回头看看,从进长安到出长安这一切都仿佛做梦一般。

  当我们缓行到长江,大唐的安史之乱终于爆发。过足了富足生活的百姓惶惶不安,四处奔走逃离战事,北人南逃,南人无措,整个大唐盛世如琉璃华楼,虽琼玉金碧,却一瞬间崩塌。

  登上君山,仿佛看到了满眼里天下的疮痍。随我看过了这么多的战乱,妺喜眼中的悲戚之色从没有改变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却还是一样的如此好斗,如此不相容?

  当我们下山时却碰上了久未见面的李白。隔了许久没见,李白仍然是一袭长衫,孤身一人,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的神色却悲凉了许多。

  “太白可有什么打算?”无语对饮了数杯后,我忍不住问了起来。

  李白端着酒杯,在眼前轻转着,隔了好一会才道:“我一人浪迹,逍遥自在有什么好打算的?”

  我摇了摇头:“如今大唐正乱,平息下来也是创痍难平,盛世不再……”

  “寒生兄是想劝我远离吗?”他抬起头来,盯着我,“就算再乱再苦也是大唐!”

  我苦笑着:“穷一人之力难有翻天之手。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太白远离大唐……远离华夏;更不是要太白放弃……”我心中叹了口气,要说远离,要说放弃的话,我也不会在生生死死的地方看着这历史演复。不论改不改变得了,至少图个眼前干净是可以的啊!

  “要说放弃,我更有……”不自禁的,我喃喃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而刹那我象是抓到了一点什么一样,想仔细想想却又发现没有了半点头绪。

  抛开思绪,也不理其他,李白这样风骨的人是不会因为与我的交情,我的几句说辞而放弃自己心中所想的,索性与李白开怀畅饮起来。

  酒入怀,热气透体蒸腾,喝到兴起李白将手中的酒杯朝远处一抛,长身而起,气贯丹田,高声吟道:“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寒风在吹却不觉其冷,任由其发散面白,长衫猎猎做响。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般,看着前面的李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俗世中,李白一样逃脱不了命运的翻滚,纵然一生不得志,他依然孤单的走着自己的路。就算有抱怨、有愤怒,可到底他也没有逃避、没有屈服。太多无奈之下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什么也罢,在他心里恐怕都不在意了吧!

  这……恐怕就是数千年积淀下来的情结啊!

  谁也不能抛弃,不能不承认的啊!

  蓦然,李白转头看着我,眼中点点精光:“至此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寒生兄把酒言欢了!”

  长袖一拂,李白没有丝毫留恋的朝山下走去,临别之际传来他略带嘶哑但仍朗朗的吟诵声:“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