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自视甚高的欧阳汐口中默默念了几遍诗句,越念越觉得回味无穷,眼前仿佛呈现一幅残梅零落,却依然暗香阵阵的画面,正暗自思量之际,只听到小米兄大声道:“好!好诗!我看今日诗作之中当属子凡兄的为最上乘之作!”说着小米兄便带头啪啪击掌。

偌大的内院之中只有欧阳汐、春妮和小米兄为赵子凡击掌叫好,而剩余的众人虽也暗自惊赞不已,但出于章悖的威势,不得不按捺住心中冲动,呆坐原地,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年纪轻轻的赵子凡。

这样怪异的场面非但没有让赵子凡下不来台,反倒更应了诗中“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之意,少年白衣素服独立一隅,翩然于众人之外,月光白雪之中自有一股飘逸之感,不远处一道温婉目光默默注视许久,直到小丫鬟春妮掩着嘴儿轻笑几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才羞赧的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去。

章悖原想借机出出赵子凡的丑,没想到却给了他大出风头的机会,傻子也看得出来,赵子凡的咏梅不知要高出他那言情诗多少个档次。

这人倒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在东京城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所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章悖正暗暗的打量着赵子凡,黄管事却凑了上来对着章悖一阵耳语。章悖听完黄管事的禀报,原本紧皱的双眉立即舒展开来,那沟沟道道的抬头纹却反而更加明显,看去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章悖还以为欧阳汐与赵子凡有什么关系,听黄管事这么一说才知道,二人是在路上因为一些小事,阴差阳错偶然遇到一起的,随即便明白了其中原委,这赵子凡不过是她找来的挡箭牌而已。章悖沉到谷底的心复又死灰复燃起来,忙对蔡确使了个眼色,蔡确心领神会,立即站起身来,手拿一尊酒盏,大摇大摆的向赵子凡走去。

“赵公子好诗,持正敬你一杯!”蔡确说是敬酒,却没有一丝诚意,走了一半的路,便停在原处,远远的抬手对着赵子凡举了一举。

既是敬酒就该先将杯中酒喝完,可蔡确却自持身份,等着赵子凡先饮,虽说古今敬酒规矩稍有不同,但基本都大同小异,赵子凡经历过无数宴会场面,又怎么会不懂其中奥妙。

蔡确虽说形象稍稍比章悖好一些,但他如此做法,再加上赵子凡早就对他日后所作所为有所了解,哪会给他好脸色看,于是便大刺刺的从桌上拿起酒盏,抬起左脚,蔡确以为赵子凡忌惮自己身居官位,要亲自走上前来回敬酒,以示恭敬,还道此人不过尔尔,却没想到赵子凡抬起了左脚,伸手来脱下靴子,将那上面的烂泥拍去,接着便伸了个懒腰,两腿一伸,坐倒在靠椅之上,将那靴子丢在一边。

“持正兄,大雪天的我这靴子里受了潮,穿着不舒服的紧,只能脱了晾晾干再穿,如此失礼,还请恕罪,来我也敬你一杯!”赵子凡自顾自的一口饮下杯中酒,脚丫子高高翘起正对着前方的蔡确,狂放不羁的模样直看得众人乍舌,欧阳汐也是皱了皱秀眉,暗自说了句张狂。

蔡确站在内院当中,众目睽睽之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酒盏捏来捏去,也不知该不该喝,当真是进退两难,尴尬无比,毕竟自己在开封府衙内任八品右厢公事,自认略有文才,在东京文人圈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场面让他如何下的来台。

蔡确不愧是混迹官场之人,稍一思量就计上心来,于是勉强拿起酒杯,将酒一口饮下,随后大笑一声道:“在座的除了几位小姐,都是身居高位,再次的也有功名在身,不知赵公子在何处高就啊?”

赵子凡一来没参加过科举,二来家中并无产业,蔡确这话倒的确问到了他的软肋。内院众人也都想了解他的来历,欧阳汐更是对他十分好奇,一干人等竖起耳朵等待赵子凡的回答。

“小生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三无万贯家产,乃是平头百姓一个!”小米兄适时的将赵子凡面前空空如也的酒盏倒满,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子凡换了个姿势,抖了抖脚丫子,对着小米兄会心一笑。

蔡确见他身份低微却敢如此嚣张,脸色气得犹如猪肝一般,便恨恨的道:“这么说来,赵公子一无所有,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咯!这儿可都是文雅之人,岂能容你这些下等之人随意出入?”

话音刚落,又听黄管事走上前来道:“这小子方才在大相国寺外鬼鬼祟祟,看那样子不是窃贼,便是对欧阳小姐存有不轨之心,若非我去的及时,恐怕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要说蔡确的话无礼之极,赵子凡却还能忍下那口恶气,而黄管事的话不仅侮辱了赵子凡,更加令人不齿的是他还满嘴胡言,将欧阳汐给拐带了进去,这样的事情对于女儿家来说无异是一种巨大的羞辱,传出去叫清高的她还如何出去见人?何况就算是确有其事,这种事情又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夸而谈?

章悖还以为黄管事想到了什么整治赵子凡的好主意,没想到他竟口不择言说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这么一来是出了一口恶气,贬低了赵子凡,但却大大的得罪了欧阳小姐,她本就不爱理睬自己,这么一来以后再想接近她怕是难上加难了。章悖三角眼倒竖,低低骂了一声“人头猪脑”。

欧阳汐出生官宦之家,自小注重名声,这话犹如一根针刺般直扎心窝,转眼间已是泪光涟涟,心中怒极,却又不能像男子一般冲上前去,与那黄管事拼命。

春妮听黄管事满嘴污言秽语,正要上前好好臭骂他一顿,却只见赵子凡拎起那只脏兮兮的靴子,将酒壶中剩余的酒水一股脑儿倒在靴上,接着便只听哐啷一声,酒壶被重重砸在跟前桌上,瞬时四分五裂化作一堆碎片。赵子凡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众人错愕不已,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皆是睁大了双眼往这边瞧来。

欧阳汐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抹了泪水向对面望去,座位上空空如也,只见一道白色人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冲黄管事而去。

黄管事被主人一声呵斥吓的哆哆嗦嗦,心中没了主意,突觉一阵劲风袭来,连向一边躲闪过去,无奈他那慢吞吞的速度,又怎能与每日晨跑锻炼好几里路的赵子凡相比,只听赤脚踏地传来阵阵“啪嗒”之声,一道人影飞驰而过,接着便是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黄管事一身泥水狼狈的躺倒在雪地之中,蜡黄脸上一个大大的红脚印,上面兀自还向下滴着污浊不堪的酒水,一只湿漉漉的靴子丢在身旁,不是赵子凡的还能是谁的?

赵子凡一脚穿靴,一脚赤足而立,一动不动的站在雪地之中,黄管事口中呜咽着道:“你这无赖,怎么敢行凶打……!”话未说完,赵子凡提起那只光脚,又是一记重重的抬腿踢,道:“叫你满嘴喷粪!”

身材干瘦的黄管事连连打了几个狗滚,身上沾满了融化的雪水,退到一边后仍是喋喋不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里都是官老爷,你竟敢动手打人,不怕将你抓入大牢么?”

“住口!”章悖大喝一声,额头青筋爆裂,黄管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他的好事却不自知,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章悖都想上去扇这废物几个耳光。

赵子凡抖抖长袍,依然赤着脚迈步走向章悖身前,院内青石板上又传来阵阵响亮的“啪嗒”之声,春妮低下腰来凑到欧阳汐耳边,道:“这大冬天的,他就不嫌冷么?”说完便掩着小嘴一阵窃笑。欧阳汐心中虽觉得赵子凡先前的举动有些张狂,但那一顿老拳,的确解气,他做的是她心中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欧阳汐方才还是泪光涟涟,被赵子凡这么一闹,再被春妮这么一逗,转眼便娇笑起来,黄管事的那番话早已被她丢到九霄云外。

世上女子哪个不喜欢看男子为其冲锋陷阵,欧阳汐食的是人间烟火,当然也无法免俗,也无怪乎古来美女都爱英雄。

赵子凡不是英雄,但这几下着实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之人,哪里会想到赵子凡看似斯斯文文,动起手来却有如此声势。

赵子凡就这么赤着一只脚站在章悖面前,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反而微笑着道:“章公子,我们都是文雅人,莫让这厮坏了雅兴,今日乃元宵佳节,我这儿倒还有几个谜语,不如诸位一起来猜猜看!”

章悖府上的管事出了大丑,他也丢了面子,正好想找个台阶下,忙打了个哈哈,扯起嗓子道:“对对~赵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蔡确本是作为方才一幕闹剧的主角出场,本欲替章悖好好整治赵子凡一番,现在却被人晾在一边,直气得暗哼两声,怏怏不乐的坐回原位。

赵子凡嘿嘿一笑,转过脸去,面朝黄管事的方向道:“谜面是这样的,中央一条狗,上下四个口,射一字!”

黄管事讨好主人不成,反被一顿臭骂,正自气恼,赵子凡的什老子谜语傻子也听得出来,是在明打明的骂他,可此时章公子正在气头上,他又怎敢上前与赵子凡理论,只得狠狠咽下一口吐沫,将赵子凡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再说这边章悖,黄管事只是一个下人不假,但毕竟是他府中之人,办事不利要处置也该是他这个主人来办才对,而赵子凡却先是一顿老拳,后又出言辱骂,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厮这么做未免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一口恶气尚未完全咽下,低声下气找个台阶下,却反又受他侮辱,章悖身在官场之中,总是伪装出极有涵养的样子,此刻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大声吼道:“竖子敢尔?你倒底是什么来历,敢不敢自报家门?”章悖此时原形毕露,说话的口气根本不像一个为官之人,倒像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强贼。

两边坐着的几个所谓的“文人雅士”也忽的站起身来,拿手指在身后指指点点,口中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却不敢走上前来,与赵子凡当面对峙。

“小生还有一个谜语,一家有四口,还要养只狗,也是射一字,且与方才那个射的是同一字!”赵子凡用手逐个点过几人,一数刚好四个,其他几个陪坐的宾客闻言再也控制不住,却也不敢得罪章悖,便只能掩着嘴巴低下头去在桌下笑个不停。

“赵公子,我猜出来啦,这谜底不就是一个器字吗!”小米兄这次反应倒比其他人都快。

欧阳汐等人转念一想,还真的是个器字,便也吃吃笑了起来,目光流转,时不时的飘向那个白色身影,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蔡确替人出头不成,反被人比做狗腿子,气得状若疯癫,怒极之下一连摔碎了三个酒杯,又道:“姓赵的,今日你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我蔡确与你没完,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赵子凡却不以为然的道:“既然二位有如此雅兴打听小生家世,走之前,我便再送上一个谜,为章公子的元宵灯谜会锦上添花,也不枉来此走一趟,听好咯!谜面是,万滴终收住,星月共比肩!”

“若是有事想要来寻小生,吴子巷口民信局,赵子凡恭候各位大驾光临!诸位失陪!”说完赵子凡大步流星向园子外走去,根本不理会众人形形色色的眼光。

欧阳汐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呀,赵公子,赵公子他连还光着脚,连靴子都没拿!”说完便伸手指指那雪地中的一只靴子,却又不好意思亲自过去拿,只得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小丫鬟春妮。

“小~小姐~你不是要我去提那只臭烘烘的靴子吧?”春妮满腹委屈,就算是在府中,她也不曾做过这等事情,如今却要在大庭广众之前帮一个男人提靴子,这未免也太丢人现眼了一点,不过自己丢人现眼,总好过小姐出丑,想到这儿,春妮只得撅起小嘴,不情不愿的扭了过去,走到那边又捂住了鼻子,伸出两根小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捏住靴子一角,随后趁人不注意,急匆匆的往回跑来。

章悖没有出声,留下的宾客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闲着无聊之下便有人开始猜起了方才赵子凡留下的谜。

“一滴即为“、”,万滴是为“方”,终收即是去掉“ㄐ”,“方”与收的右半部合起来便是个“放”字!星月之肩,那就是星月的上半部,既有星又有月,那便是个“尸”字,比肩即是在比字之上,“尸”在“比”之上,便是个“屁”字,这么说来这谜底便是:放….”一位学究模样的读书人捣鼓了半天,总算解开了这个谜底,不过说到一半便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随即便闭目养神,云游神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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