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关村尽数被屠戮,那个臭气熏天的人坑,那个残破的小村庄,黝黑健壮的打猪草少年章凯,早已被尘封入脑海最深处的种种,犹如被开封了的妖魔,立时四处逃窜了出来,满天飞舞,占据了赵子凡整个大脑。

赵子凡踉跄着走到床前,重重的坐下,又摊开那封书信,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遍,他只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那短短七字写的一清二楚,又怎么会错。

赵子凡失神的将金钱镖丢到地上,缓缓躺倒在**。

经过方才那天雷地火的一阵耳鬓厮磨,欧阳汐心神荡漾,还有些未回过神来,与赵子凡一样,欧阳汐见到那支金钱镖时,起初也是当做一个多时辰前那帮泼皮无赖的报复而已。

小关村的往事,欧阳汐曾在那晚听赵子凡与祖父交谈时提起过,那日他也曾说过官府早已将此事定性为马贼劫掠导致的杀戮。

“小姐,你得答应我,这信上的内容,一个字也不能向别人提起!”赵子凡忽的坐起身来,盯着欧阳汐道。

欧阳汐手里捏着那张信纸,她知道这对于赵子凡来意味着什么。赵子凡之所以让她暂时不要泄露出去,是因为他还没理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照这信上的意思,小关村的屠杀并不是马贼的劫掠,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场灾难的幸存者除了赵子凡一大家子,剩下的便只有阎立了,而半年多前赵家就离开了那里,重新在濮阳安了家,倒底是谁将这封信送到了这里,这封信是真是假,送信的人意欲何为?都是一团迷雾。

民信局在东京已小有名气,寻到这里倒不是什么难事,知道这事的人几乎都葬身在了那人坑之中,就算当中真有什么猫腻,而当地官府显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这信揭的可是他们的老底,若真的不是马贼所为,那他们岂不是失察?真要追究起来,一个都逃不了干系,乌纱帽丢掉是一定的,脑袋能保住就算是好运了。

那枚金钱镖普普通通,东京城内随便找一家手艺稍好的铁匠铺,就能打造出来,要通过它寻找到送信人身份的线索,简直是大海捞针。

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那么在没有弄清楚送信人的目的之前,就更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若祸上身,赵子凡又怎能让欧阳汐搅到这事情当中。

“子凡,这上面说的是真的么?”经过方才的亲密接触,欧阳汐再叫他赵公子倒是显得生分了,此时他愁眉不展,陷入巨大痛苦之中,欧阳汐自然不忍心伤他的心。

赵子凡摇了摇头,暖融融的春日里,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也骤然发白,心情比那日步入小关村见到那惨竟更为苦闷压抑。

某些事情,如果你不知晓,那你就是局外人,但一旦知晓了,你就变成了局内人,再想置身事外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小关村的幸存者就那么几人,这封信轻的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得不见踪影,但却犹如泰山当头,压得赵子凡喘不过气来。

小关村的百姓,赵子凡大多都未打过照面,只有那打猪草少年的面容深深刻在内心深处,他们都已经埋在了黄土堆中,化为一捧骨粉,怎么死的对于他们来说不再重要,可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却永远是一种不可磨灭的痛,而现在这痛处又重新被人用利刃剥开,洒上了盐。

欧阳汐见他身子发颤,坐在他身旁欲要出言安慰几句,一双小手却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那玉臂上传来的阵阵暖意,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让赵子凡无法松手。欧阳汐挪了挪身子,靠了过去,二人就这么默默的坐着。

赵子凡病了,病的不轻,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但这个心病,却是找不到药方可解。欧阳汐每隔两日就会来民信局探望赵子凡,第二次来时,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那块绣着飞鸟与鱼诗句的绢布也解了下来,清洗过后,又送到了赵子凡的手上。她了解他内心的痛苦,也只有她才能解他苦闷,在赵子凡面前她尽量放下大小姐的架子,温柔体贴的照顾着他。

赵子凡病了小丫鬟李宝菱急的团团转,又是炖鸡又是忙着请郎中,在她和欧阳汐的悉心照料下,赵子凡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

有人愁眉不展,有人却是欢呼雀跃,这个人就是春妮,小姐经常光顾民信局也就意味着她经常有机会与米芾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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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信局依然人来人往,这一日张博却突然上了门来,满脸着急的样子,他带来了的是一个坏消息,赵亭方病了,据说病的不轻,张博是特意送信来的。

赵子凡这才想起自从过了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民信局初设,生意又出奇的好,他根本脱不开身回去一趟,偶然得了空闲也是去欧阳汐府上。

不知不觉他又回到前世的老路上,将事业放在了第一位,将家人遗忘了。赵子凡懊悔十分,连夜赶回了濮阳小镇。

当路过熟悉的铁家包子铺门口那小巷时,赵子凡惊讶的发现,铁家两扇大门重新刷上了朱漆,而那两个早就锈迹斑斑的门环也早已换过,更让人吃惊的是门廊下,竟还高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就算是春节,他们家业没弄的这么喜气洋洋。难道是铁叔家发了什么横财?

赵子凡笑笑走过,片刻便赶到了赵家大门外。踏进赵家大门,叔父,叔母,父亲,母亲都在。不仅如此,而赵青与云儿正四下忙碌着,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父亲,你不是病了么?”此时已是子夜时分,若是往常,父亲早该上床休息,而他此时有病在身,竟然这么晚了还没睡,赵子凡自然要问起。

“哼!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家来吗?”赵亭方板了老脸道。

“老头子,小声点,儿子就要成人了,你还是这副模样!”吴怡埋怨道。

母亲吴怡见儿子大半夜的赶回来,忙迎了过来,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父亲,你身体没事?”赵子凡关切的问道。

“有事了才想起有你老子,我养儿何用啊?咱们这里比不得东京城,你是乐不思蜀,不想回来吧!若不是我托张博将你叫回来,恐怕再过个半年都未必能见上你一面?难道要你老子亲自到东京来寻你么?”赵亭方说的责备的话语,脸上却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赵子凡以为那是老子见了儿子,开心所致。自己每月都会给家中送三四十贯余钱,这笔钱足够让赵家成为濮阳最富裕的人家,在他们眼中赵子凡出息了,能撑起这个家了。

“这次找你回来是有一桩大事要办,子凡,来坐下!”赵亭方指指身旁一张小椅。

大事?赵子凡一阵狐疑,难道父亲手里有了些闲钱,准备置办一处房子,搬出去住?毕竟叔父家也不是很大,住着两家人家拥挤了些,赵子凡是这么想的。

“子凡哥!你也不回来看看人家,东京城里就真的那么好玩么?”云儿乖巧的奉上了一杯清茶,坐在身边饶有意味的看着赵子凡。

“子凡呐,我有两件大事需在活着的时候都办了,第一件便是你的事,你出门在外,一去就是这么长时间,若不是我叫人请你回来,说不定半年也见不了你一面。你年纪不小了,俗话说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现在也算是业有小成,就是家中少个可人的媳妇,有了女人牵挂,就等于在你身上绑了根绳子,我想你也不会整日不思归家!”赵亭方语重心长的道。

原来是老头子着急抱孙子了,这年代这个年纪的男子成婚生子的不计其数,赵亭方的想法也情有可原。赵子凡正琢磨着如何将这事暂时挡过去,毕竟他与欧阳汐两情相悦,但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赵亭方顿了顿又道:“咱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前些日子我已经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如今一切都已办妥,就等你这个新郎官回来,就可以成亲了!”

“啊!”赵子凡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老爹不与自己打招呼就帮自己定了亲事,这对于宋代百姓来说,再平常不过,可对赵子凡这个穿越时空而来的男人,却未免有点难以接受。

赵亭方捋捋长须,用一种我办事你放心的眼光看着儿子,嘿嘿一笑道:“子凡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岂有不尊之理,何况这新娘子,你是认得的,等办完了你的事,接下来,再帮你妹子寻户好人家嫁了出去,我这老头子就算到了地下,都可以瞑目了!”

“爹!我才不要嫁人,哥哥常不在家,我还要照顾爹爹母亲呢!”云儿小声的道。

“丫头啊,你的孝心爹知道,可是等你嫂子过了门,家里的事自然有她来代你操持了,你啊就不需这么劳碌了,你放心爹一定为你找户好人家,断不会委屈了你的!”赵亭方为女儿着想,云儿可就发愁了,总感觉,未来那位嫂嫂嫁了过来,占据了自己原本在家中的位置,心中有些怏怏不乐。

“是,是谁!”赵子凡本想直接出言拒绝,但见父亲满脸笑意,只好委婉的先问清楚,反正还没成婚呢,没成婚就有回旋的余地,慢慢劝说父亲,将这婚事取消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