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得有些燥热,初夏的晌午,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东京的百姓更愿意小睡片刻,或者寻个茶肆这样的好去处,坐上半天与狐朋狗友们谈天说地,聊聊这大宋朝的新鲜事。常见清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他曾从自己的老家山东临沂逃荒到东京,在逃荒的路上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改变他命运的一个人。

东京比二十年前更为繁华,这里的百姓丰衣足食,有些州县夜不闭户,更神奇的是还经常能在御街上看到长着弯弯翘起的大胡子异人,那是波斯人,他们头上围着向宝塔一样的白巾,说着咦哩哇啦,让人无法理解的蛮语。常见清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远处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甚为妖艳的波斯女人正站在御街的中央,手中抓着几条上好的绸缎,不停比划着什么,那卖绸缎的伙计,两眼色迷迷的看着波斯女人雪白的胸口,怕是弄不好就要将这绸缎半卖半送了。

“哼,堂堂大宋皇朝,竟容许蛮夷入内,这天国王朝的上品绸缎也是他们能够享用的么,大宋的百姓兀自穿着粗布麻衣,恩公说得果然没错,大宋治国内紧外宽,受苦的永远都是这些穷苦百姓!”常见清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缓缓走向桥边。

桥墩下,野草丛生,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蜷缩在草丛中,每天经过这座小桥的人不计其数,但常见清却是唯一一个停下来看一眼的人,不仅看一眼,他还从马背的褡裢中拿出了百文铜钱,交到了小乞丐的手中。小乞丐嘴唇已经干裂,他瞪大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常见清一身青袍,梳着一个书生髻,多年的奔波让他显得有些苍老,他才四十多岁,却已经须发皆白,但他的笑容和煦而亲切,让小乞丐觉得如沐春风。

小乞丐看得出来,眼前的男子虽然穿着简单朴素,但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眼神坚毅,无形中有一股人上人的威势。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平时能够攀上的人物。

“多谢先生!”小乞丐将身上的破烂毯子收起来,小心的放在一边,这条毯子虽然破,但却是她最重要的物品,陪伴着小乞丐度过了无数个寒冬。

常见清不知救济过多少这样的少年,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便要转身离去,但少年方才收毯子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了他得眼中,这一刻,常见清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不也是流落在江淮,富庶的鱼米之乡也遭受了天灾,洪水泛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到处流浪乞食为生,那时候的他也是裹着这样一条满是洞眼的破坛毯子,缩在一个角落里眼巴巴着等待有好心人来救济。

常见清仔细看了看这个少年,他生的浓眉大眼,长期的饥饿让他看上去有些消瘦,但他的那双眼睛仍是炯炯有神,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太像二十年前的自己了。

“你~叫什么名字?”常见清弯下腰,将地上的毯子拾起,若有所思的默默看着。

“先生,我叫小土,先生,这钱您给的多了,我只需要一半就能吃上半个月了,剩下的钱都还给您吧!”小土恭敬的道。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好聪明的少年,小土?哈哈哈真的和自己太像了,以前自己不也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吗?常见清心道。

“哈哈哈!孩子,过了这半个月,还有下个半月,钱你收着吧!”常见清抚了扶小土的头道。

小土忙跪下连磕了几个头。

“嗳,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随便给人下跪!”常见清伸手将小土托起。

这一幕与二十年前何其相似,这句话是当年恩公对自己说的,常见清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微笑着的汉子,而跪在地上的少年不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么。

不知不觉,泪光湿润了常见清的双眼,二十年过去了,恩公已然先逝,他胸怀天下,穷极一生之力,却终究未能实现心中的远大抱负,而今他常见清还在继续为恩公当年的理想而奋斗,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早已弄不清楚,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到底是为报答恩公,还是为了实现恩公的理想,不过这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常见清已经找到了下一个自己,若是不行,还有下一个常见清。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子凡坐上了前往平江府的马车,随他一同前往的只有李宝菱一个,尽管铁兰舍不得让相公一人独自前往,但是东京民信局这里人手不够,而且赵青留在那儿,再加上江大少的照应,也让赵子凡十分放心,在他极力劝说下,铁兰才肯留了下来。

当赵子凡的马车缓缓驶出吴子巷口的时候,对面的茶肆二楼,欧阳汐早已泪流满面。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便无处寻觅,你终究还是走了么?!”欧阳汐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喃喃的道。

对于在全国各地设立民信局,欧阳修是十分赞成的,前几日赵子凡还亲自登门拜访,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告知了欧阳修,欧阳修当即修书一封给自己在平江当人苏州知府的儿子欧阳栗,让他为赵子凡行些方便,赵子凡倒不是去求老人家帮忙的,而是觉得与欧阳修志趣相投,临走前去告别一下,顺便看看能否十分凑巧的在欧阳府中,非常偶然的遇上欧阳汐,结果让他很失望,他在欧阳修府上磨磨蹭蹭喝了半天茶,别说是欧阳汐了,就连春妮的影儿都没看到。

最近孙女和赵子凡的事,欧阳修是一无所知,就连赵子凡已经成婚他也不知道。

其实赵子凡一进入欧阳府,春妮便气鼓鼓的向自家小姐告状去了,她还以为这个恬不知耻的赵公子竟然还敢大刺刺的上门来寻小姐,却没想到这家伙原是来找欧阳老爷的。

赵子凡没有看到春妮,可是春妮却将赵子凡与老爷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又禀告了欧阳汐,所以欧阳汐才会知道赵子凡前往平江府的日期,这天她一大早便来到茶肆,就连里边的小二都奇怪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么好兴致,大清早的坐在茶肆里不声不响的等了半天。

半天时间欧阳汐默默的看着对面的民信局里人来人往,赵子凡招呼着众人将行李搬上马车,她很想跑下去问问,他到底去平江府做什么,会去多久,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何况铁兰也在。

马车消失不见,欧阳汐如释重负,却又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那天在这里听赵子凡亲口承认那封信是他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恨极了他,而现在恨意依旧在,可是心中那份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的愁绪,却引得自己心碎欲绝,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她希望自己能平静的看着他离去,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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