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凡一路慢跑,经过之处的街坊邻居见了,纷纷热情招呼,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每天都会见到这个瘦瘦的少年从自家门前跑步经过,这已经变成他们每日早晨的习惯。

看到赵子凡气喘吁吁的经过,就知道再过片刻茶馆酒肆便要开门了,瓦肆里第一场评书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唱了,若是要去东京,那么汴梁城东华门还有半个时辰也会打开了。赵子凡俨然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提醒着他们大宋朝的新一天又开始了。

再过一个月就快过年了,忙活了一年,大家都要买些年货准备过年,裁尺把布料做件新衣,所以现在是买卖最好的时候,也是商贩们最高兴的时候。

临街的商铺小摊比以往开张都要早些,想乘着年前准备好好赚上一笔,所以吆喝的也比平时都要卖力。

对面走来几名男子,胡子拉渣,身材甚是魁梧。

这三个男子怀中抱着一坛老酒,手中捧着几个油纸包,里面似是放着什么味美的吃食,一股香气飘来,赵子凡嗅了嗅,闻起来极像烤鸭的味道。

三个男子似是心情不好,走起路来七歪八斜将这整条街都占了,空着的手也不闲着,左指右点的乱晃着,口中念念有词道:“怎么就这么难呢,都三年了,音讯全无,俺娘身体都不知咋样了,家里的媳妇也不知道好不好!”

另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男子,拍了拍那人道:“老三呐,我看你那媳妇八成是跟人跑了,你就别唉声叹气了,改日再找个便是!还是咱好,光棍汉一条,一个吃饱全家不愁!”

那男子听了这话,气得脸色立刻大变,愤然将手中酒坛摔到地上,酒坛子顷刻被摔的粉碎,酒香随着流出的老酒四溢开来,周围的小摊贩们纷纷侧目,准备看好戏开演。

“我说二猴子,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快过年了,弟兄们心中都憋慌的紧,赶紧的,再去寻点卤牛肉,买点花生米,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别在这大街上丢人现眼了!”年纪稍长的男子在一旁劝解着。

那男子将手中油纸包也丢在地上,香酥味美油光闪亮的鸭肉就这么被糟蹋的满地都是,男子看都不看一眼,哼了一声,恨恨的独自离去,剩余几名同伴只得摇摇头,跟着一起离去。

来到濮阳些时日,赵子凡一家都已半月没有进过油荤,见到这男子轻易就将这美味的鸭肉丢弃,赵子凡不禁大摇其头,大叹可惜,腹中馋虫咕咕直叫。

赵子凡见几人心中有气,大摇大摆的向自己走来,连闪了闪身,避开他们,继续向前跑去。沿着西街跑完一圈,赵子凡便回头,缓步返回家中。

天空渐渐飘起小雪,雪花飘落在身上,赵子凡伸手哈了口气,微微一笑,来到大宋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

一路缓缓走去,前面便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四海居,这里每天日出破晓之时便会聚拢了一批人,里边几乎座无虚席。不管是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逗鸟遛狗的纨绔子弟,还是弯腰弓背的老者、调皮捣蛋的孩童,只要来了这里,便都是规规矩矩,默不作声的找个地方坐下,绝不会在这里大声喧哗,起哄捣乱。原来这里便是大宋民间极为受百姓欢迎的瓦肆,也就是供百姓听评书的地方。

今日四海居赫赫有名的快嘴李大林,将要登场,为小镇百姓奉上的是杨家将第一代当家人,杨老令公杨业血战陈家谷的故事,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四海居今日更是人满为患,连个可以坐的地方也是寻不着了,许多喜爱评书的百姓只得踮起脚尖,站在门外听李大林说书。

杨家将的故事,从小到大赵子凡不知听过多少回,当然不会对这评书感什么兴趣,此时雪渐渐下的大了起来,赵子凡可没有兴致像那些站在门外的百姓一样,冒着大雪听说书。

赵子凡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走过四海居门口时,突然发现一名男子醉倒在雪地中,四仰八叉,胸口还捧着一个酒坛子,丝毫未觉自己已被大雪覆盖。四海居门口的百姓都争着往里边挤,根本不曾留意不远处有个人躺倒在雪地中。

赵子凡见这男子瑟瑟发抖,心中不忍,便走上前去想要将他扶起,走近一看,这男子就是方才负气独自离开的那人,没想到一会没见,他竟然已经醉倒在这雪地之中。

大冷天的,就算是再硬朗的身子,也经受不起这雪地之中的刺骨寒冷,赵子凡使了全身力气,才将他上半身扶起。

酒坛子不甚滚落地上。酒水溢出,浸湿了男子下身,男子终于有所知觉,口中含含糊糊的道:“娘,你们还好嘛?今年又不得归家,孩儿不能侍奉膝下,真是大不孝啊!”

男子在赵子凡搀扶下,才勉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抹了把泪继续道:“可恨那冯二狗子,仗着识了几个大字,便欺负我等不识字之人,我虽与你打过一架,你也不至如此对我,代写一封书信便要收十贯铜钱,不是明摆着给颜色我看嘛!”

男子名叫张博乃是大宋京畿禁军云虎营的一名普通兵士,方才那几个男子与他同营参军。大宋禁军甄选全国勇猛之士,而负责守卫京畿的这支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张博便是来自江浙鱼米之乡湖州,在这京畿已经当兵六年多,头些年张博刚被调到这里时,心中还甚觉自豪,能作为禁军士兵镇守大宋京畿,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他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离家时敲锣打鼓村民们都来送行,何等的风光荣耀,何况禁军每年发有军饷三十贯,每月可领米粮几十斤,如此优厚的待遇,可不是大宋一般百姓可比,直让张博心中沾沾自喜,可是六年过去了,张博从未被允许回家探亲过,对家中亲人思念之情一日深过一日,但新婚的媳妇儿和老娘的情况他却一无所知,在外时间越长张博心中就越不安心。

张博想要写封家书与家人联系,却苦于大字不识一个,只得求助他人,可是军中多的是和自己一样粗壮有力的莽汉,想要找个识得字的读书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更可气的是张博认识的唯一一个可以代劳之人冯谦,却又与张博干过一架,两人素来不和。

张博放低身段,央求冯谦帮自己写封家书,可是这厮竟然狮子大开口要向他收取十贯铜钱,张博一年俸禄才三十贯,代写一封家书就花去三分之一的俸禄,何况这不是出不出的起这笔钱的问题,而是冯谦欺人太甚的问题,张博当然出的起这笔钱,却丢不起这个脸。

被冯谦羞辱后,张博再也不提家书之事,可是年关将近,想起家中老娘和小媳妇儿,心中不是滋味,便与同僚一起外出闲逛散心,未想到还被二猴子给说中了心事,心情更是糟糕之极,于是便一人借酒消愁,这才喝倒在四海居外,让赵子凡碰个正着。

张博喝醉了酒,呜呜咽咽,抹泪流涕,哪还有禁军将士的威风。赵子凡想让他自行离去,可张博垂首顿足,竟是发起了酒疯来。

赵子凡见他撒泼只得道:“不就是写封家书嘛,明日你便来四海居旁弄堂里的铁记包子铺找我,我只收你五十文铜钱!”

代写一封家书对于赵子凡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五十文铜钱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对于张博来说,是一桩积在心中好几年的大事,只要有人愿意帮他写,莫说是五十文了,就算是出五贯铜钱,他也愿意,为的就是在冯谦面前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张博愣愣的看着赵子凡,酒意已经全无,随后直勾勾的瞪着眼道:“少年人,你没有框我?”

赵子凡又好气又好笑:“我框你,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四有小青年的名头在这巷子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为了五十文铜钱??我丢的起这个人么我?”

“哈哈哈!冯二狗子~!这下看你怎么在我们面前得瑟!少年人,哦不,四有小青年兄弟,我出五贯铜钱,明日此时铁记包子铺,咱们不见不散!俺叫张博,千万别忘了!”张博拍拍胸脯,心中阴霾顿时一去而空,迈开大步,恢复了禁军将士威武模样,向军营处返去。

“五贯?五贯铜钱?我没听错吧!”赵子凡又惊又喜,随便写封信就得五贯铜钱,如果兑成银两五贯钱几乎相当于五两白银,这些钱足够自己家中过上小半年的了,看来这好人好事,还须得多做啊,老天总算是开眼了,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赵子凡整日为家中生计发愁,如今却遇上这样的好事,哪能不喜的手舞足蹈,四有小青年在白雪纷飞的濮阳县小镇街道上,右手掩在裤裆处,臀部狂摆,双脚踩着太空步,哼着杰克逊的beatit,甩了甩狂放不羁的长发,在众人或惊异或好奇或不耻的目光中,一步一滑的向不远处的铁记包子铺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