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连无垠的草地,晴朗瓦蓝的碧空,青草碧绿,苍色连天,这壮阔雄浑的草原风光养育着漠北各族人民,赋予了他们豪爽粗野的性格。生活在这块贫瘠而恶劣的土地上的人,为了获取生存资料,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得丝毫不能松懈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磨练肉体,锻炼精神,直到生命终止的瞬间。

远处黛山如眉,白帐点点,悠闲地牛羊在草地上、在小河边吃草饮水,放牧的妇女扬起鞭子,轻轻哼唱着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人的牧歌,歌颂祖先,赞美神灵,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朴实的劳动人民,他们的需求总是这样简单,不过吃饱穿暖而已。河畔边,一群小儿穿梭往来,在草丛矮林间寻找可以食用的灌果,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开阔的场地上,一千四百名合剌赤惕部落兵屹立在烈日下,接受阳光毒辣的烘烤。仅仅半个小时,这些不耐暑热的草原人便汗流浃背,体液浸透了单薄的军衣,每个人都仿佛是落进了池塘里的老母鸡。一阵微凉的清风吹来,众人顿时感到一阵飘飘然,不由地猛吸几口气,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但是却没人敢擅自动弹。肉体和精神上受到的痛苦,比起严厉的军法约束,显然是微不足道的,这条共识是很多人以身试法后得出的真理!

“全体都有,立正——!稍息——!活动活动手脚,休息片刻!”军阵前,周虎赫厉声喝令道。

在命令下达的霎那间,队列上空响起了一道整齐的呼气声,紧张很久的官兵们顿时一阵轻松,纷纷一屁股坐到地上,抢过脚下的水壶便是一气猛灌。

“乖乖,这样操练下去要到什么时候,一天天没完没了了!早操跑步,一来一回十几里,累得跟条死狗一样一样的。回来后,没来得及喘口气,牛角号又呜呜地响个不停,召唤大家集合,整整一个白天,不走队列,就站军姿!头顶上太阳光毒得可以晒死人,咱们却这样不干实事。伍长,这日子没法过!啥时候有个头啊?”屁股才挨了地,一名年轻的士兵就突突不停的抱怨起来,一脸的愤愤之色。

听了青年的抱怨,坐在一边的其他士兵们也被勾起了心中的苦恼,纷纷出言附和,小声询问一旁安静不语的十长、伍长。

看着手下吵个不停,感到闹心的十户恼火了,骂骂咧咧道:“都没你们这群狗日的事多,吵什么吵!军事纪律还要不要,皮痒痒就跟老子说一声,拇指头粗的马鞭子随时伺候到!”

长官发火后,众士兵不管是心服还是口服,顿时都焉了,一个个耷拉下脑袋,默默不语。

“娘的,嫌苦就回去拿刀抹脖子,死了多干脆!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干得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连死都不怕,还怕苦吗?哼,首领自领导合剌赤惕以来,从来就没有犯过错,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决定下的事情,岂是你们这帮连名字怎么写都要学七八天的吃货能看透的!老子跟你们说,都别给我抱怨这抱怨那,踏踏实实跟着大家练,练体力,磨意志,等到那天上了战场,砍下几枚敌人的黑头,百把几十口的牲畜不就到手了吗,全家都过上了惬意的好日子!要是真得吃不了这份苦,就赶紧给我滚蛋,回去当个投下户,总也饿不死你一家!”

众士兵再也没人敢说话了,不过脸上的神采却变了很多。周虎赫统治的合剌赤惕推崇军功,且尤重战赏,每场战斗之后,必然严格执行录功、赏功之策。记功允直,赏功厚重,这样的氛围造就了官兵们热衷凭借战功,迅速脱贫致富的欲望,尤其是一贫如洗的投下户转职而成的部落兵!

几个月来,已经有数十名投下户军兵依靠战赏而致富,这种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故事,大大刺激了穷汉子们埋在心底的发财欲望,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驱动人心,灼烧得他们恨不能明天就能有一场恶战发生。哪怕战死,也能给家人赢得了一份公家赐给的抚恤,还有首领频繁的恩赏。

“头儿,俺们也就是絮叨两句,哪里真敢有半分松懈。咱草原男儿骑烈马、挽强弓,临阵杀敌也在马背之上,这平日里操练不能总在地上啊?”一名面相老成的士兵赔笑道。

那名十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有必要详加解释,让这些来自阿鲁剌惕的新兵们明白合剌赤惕军事训练的深层意义。

“忽必烈首领常常说,战争是艰苦的,是令人恐惧的!想打一场胜仗,不仅要首领和贵人们指挥得当,还要有强悍坚韧、服从一致的士兵。我们现在接受的训练,就是要锤炼大家的意志、增强众人的体能,让每个五户、十户和百户的士兵们认识到服从的重要性,认识到步调一致的重要性!唯有如此,才能炼出一支强军,一支无可战胜的虎狼之师!过去,我跟你们的想法一样,觉得在马背上训练才是真正的操练,站队走步有啥子用处。可是,经过几场战斗后,现在我坚决拥护首领的练兵方案。草原人都是马背豪杰、射猎强手,咱们缺的不是骑射本领,而是服从命令、精于协作的意识!今天老子心情好,把这其中的道道讲给你们听,日后要是谁再敢把操练当儿戏,莫怪我这根小牛皮的鞭子抽人无情!”

十长解释完毕,众人一个个恍然大悟,才明白这微小的操练中竟然包含了如此深重的思虑。几个原本是阿鲁剌惕勇士的汉子,忆起他们以往经历战斗的经历,神色变得晦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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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大帐中,一老一少的两个男子对面而坐,正在低声交谈。

“阔阔出,完全依照这份计划方案推行,你有把握让部民们接受新宗教的一切吗?”周虎赫目光锐利的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祭司,沉声问道。

阔阔出来自原七部联盟的豁邻恩氏,本是该部落的大祭司,与札兰图的地位有些相似。但是从阿拉坦和答亦儿决定将所部并入合剌赤惕后,阔阔出超然的首席祭司地位就丧失了,不得不沦为合剌赤惕祭司团的一个普通成员,这叫他夙夜难寐!

阔阔出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他对名利看得很重。而大凡看重名利之人,往往也都眼皮灵活,心窍极多,懂得如何迎合上位者,讨取欢心和赏识。周虎赫在祭司团中表示要完善长生天信仰,创立正式宗教后,萨满祭司们表现各异。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无所谓者也有之,而阔阔出却就此看到了一个博取名利、流芳万世的大机遇!

作为一名从事萨满教巫覡工作三十余年的老宗教人士,阔阔出对自己信仰、弘扬的宗教理论有深刻的认知。很显然,如今草原上盛行的萨满教教义混乱,传播的乌烟瘴气!早前回鹘汗国还在时,摩尼教一度成为汗国贵族们广泛信奉的国教,压制了其他宗教,包括萨满教的发展。后来,深感不满的祭司们勾结反对派贵族政治势力,串联非回鹘族的其他部落,借住天灾人祸,一举颠覆了大汗的帝国,基本上剪灭了摩尼教。但是,萨满教本身没有统一的教义和经典,信奉万物有灵,使得众多“腾格里”【蒙语,神灵】各自为战,诸神的祭司各持一端,宗教传播被严重限制了!

阔阔出曾经研习过摩尼教的基本经义,还了解了一点半点的佛教、景教典籍。就凭这点先进知识,阔阔出隐约感觉蒙兀人“孟和腾格里”的信仰若是遇上外来宗教的入侵,也会如同当年回鹘汗国的萨满教那样陷入危机,甚至死亡。所以,当周虎赫提议建立正规宗教,并且拿出了一本教经,以受命长生天的名义提出时,阔阔出的心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他以别人没有的热情投入新宗教的研究中,努力去钻研、消化周虎赫撰写的教义、教法、神谕、神帐建设、祭司培养和传教方针,并且提出了个人心得和看法,弥补周虎赫设想的缺失和不足。正所谓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阔阔出这枚狗头金很快就引起了周虎赫的关注。一次详谈后,老虎对创立新教、寻找代理人有了头绪。

“首领,您是长生天的使君,受命于天,这一点很多合剌赤惕人都知道。长生天降下神谕的那一天,众多贵人皆亲耳有闻,威信十足!您以使君的身份,得到孟和腾格里启示,颁布教谕,又以首领威权推行,部落数千帐人民,岂有不望风归服的?!蒙兀人大都信奉长生天,另外尊崇水火众神,我们的教经中明确了孟和腾格里为创世主神,自取血肉筋骨捏造其他神灵,分令诸神各司权职。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不会抵触新教!按照首领计划,神帐还将提供医疗、救助人畜,设立学堂、教授子弟,广施恩惠、散发礼物,等等手段,必然能够取得难以想象的良好结果!我有把握,在一年后实现一半人民改信新教的目标!”阔阔出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激昂不能自抑,整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眸子里放射出夺人的光芒。踌躇数月,眼看立教在即,功业可成,对他这样一个好命重利之人,无疑要比吃了兴奋剂的国足运动员强上三分。

周虎赫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道:“好,‘弘天计划’实施吧!阔阔出,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长生天叹息。拜托了!”

“首领!我——我、阔阔出万死不辞!”阔阔出颤抖着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