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村新属任尚未满一年的这位明府,姓陈名桓南,乃上一任明府陈彦方的叔伯侄子。

提及陈彦方,不得不就此谈点题外话,先说道番他们陈家两代人间的**。

陈彦方这辈子,艳福尤为不浅。不括算在外头偷置办别院,金窝藏娇包养的狐媚分子,单是陈家府院中就收有九房妾室,堪称活到老娶到老的佼典。惟一遗憾,便是楞没有一房妻妾可以替他生养出个儿子。

而陈桓南的父亲陈彦原,情况与他这个堂兄近乎一样。同是连娶七房小媳妇进门,胖的瘦的壮的弱的高的矮的以及中间的,各是俱物色了个尤物捞搂入怀,直至娶寻到年岁一大把,几欲拼掉老命才终于争得陈桓南一子。

亦正因此缘由,为防肥水流淌他人门庭,陈彦方与陈彦原兄弟俩便携手商榷了招亲上加亲,以陈彦原的独子陈桓南八抬大轿迎娶陈彦方十二个闺女中的任意一人为筹码,敲押定待儿女圆洞房之夕,即为陈桓南接任陈彦方明府位子之吉日。于珍珠村百姓眼皮子底下,演绎了瓮双喜临门。就这样,原本远没有资格承袭陈彦方明府之职的陈桓南,名正言顺并顺理成章“仙升”本地明府。

“鄙人这柴门陋室,无甚可端拿得出用以招待陈明府。但请陈明府吃杯茶水,粗茶淡水,望陈明府莫嫌。”江仲逊应说着,便起身为陈桓南蓄满杯内茶水,“且就不知,鄙人有何可帮拓于陈明府之处?想必陈明府也甚晓,鄙人除却略懂一二草药秆子上的琐碎事,关乎其它的,可谓一窍不通,只是个粗人而已,不像陈明府……”

“哎,江卿如此贬低自己,岂不过于小觑己身了?”未容予江仲逊把话道尽,陈桓南挂着笑呵模样便抬手打断道,“咱这珍珠村说大虽不大,可说小也不小,搬来的迁走的大大小小累计起来,怎地说也得有上百户人家吧?谁人不识江卿医术超群,绝非一般人随便比得了的。江家草堂的金字老牌号,名气亦老早就远扬在外。泛泛等闲之辈,又岂是够得上江卿对手?”

见天里,江仲逊纵然足不出户,仅是忙于接待日日求寻上门槛来的病患者,便从早疲到晚,抽不出闲工夫得会休憩。然而,对于陈桓南的些许传闻,由人嘴里,江仲逊或多或少尚是有所耳闻。

道听途说也罢,捕风捉影也罢,这会面对面座谈来,江仲逊已然颇有感触。于街谈巷语中被冠以“笑面虎”绰号的县太爷,眼下倒确实彰显着分名副其实劲儿。想来,世人“出口成章”散播的种种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并非净是子虚乌有,恰恰相反,绝大多数说论理应为言之凿凿才是。

“陈明府谬赞了,鄙人愧不敢当。”不动声色卑谦着,江仲逊遂顺势从条案取过脉枕,环视圈布于四下的差役,复又续道,“请恕鄙人直言相问,莫不是陈明府身有抱恙,患有何隐疾不便道白?所谓‘医者父母心’,其实陈明府但说无妨。不如,允鄙人为陈明府诊下脉如何?”

“啊?”闻江仲逊言示,陈桓南初起皱眉微愣,继而便止不住颤笑起来,直按压得官服下面的座椅亦“吱嘎”作响,“江卿何出此言呐?真个叫某佩服江卿了!难不成,但凡上门来讨江卿茶水吃的人,皆是身患隐疾者?”

江仲逊并未过多在意陈桓南的讪笑,基本上,这态结果此时他也能猜个**不离十。只于暗里蜷缩起腿脚,膝盖随即便顶在因于陈桓南发笑,一并被带动得犯摇晃的黄花梨花桌棱檐底部:“鄙人愚钝,有教陈明府此话怎讲?”

又接着作笑了阵,陈桓南这才曲指呈拳芯状,搁放嘴边轻咳响,看向江仲逊。少时相摩,精亮的细眼方眯道:“唉,实话跟江卿说吧!某此遭登门造访,并非专为瞧病而来。”

径自吃口茶水,陈桓南朝江仲逊勾勾手势,示意其凑靠近些距离,适才慢条斯理的往下陈叙道:“江卿也是个敞快人,索性,某也不多兜弯子。江卿身为儒医,自是懂得这‘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吧?敢问江卿是否知晓,前些日子,当今圣人已是于金銮殿里颁下密旨,遣谕高力士高大将军亲自出马,轻车简从秘密出京,下江南征搜绝色美人之事?”

听陈桓南这么一释叨,江仲逊心头登时“咯噔”晃了下子。

宫闱那点事,家喻户晓。江仲逊自然亦少不了听说。自打武惠妃卒亡,造就出得一系列世事,如今断来,彷佛也该是时候告一段落。

毕竟,在世人眼中,自古君王多无情胜于有情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拥抱新欢抛忘旧爱,之于男人及女人,本就是再俗套不过的情事。更别提惯常自视有情的王侯将相。

“江卿有福气呀!”见江仲逊呆坐于原位一言不发,未予响应只字半语,陈桓南伸手拍拍面有僵滞之色的江仲逊肩胛,权作醒提,方继续加释道,“某可是常听人夸叹,说江卿家女儿江采苹,生的是才貌双全,不仅长于诗文,精通乐器,还善歌舞!据悉,咱大唐圣人同样是个偏嗜歌舞的雅人,女为悦己者容嘛!江卿可懂某弦外深意?”

克制住内心波动,江仲逊稍缓神思,才是对陈桓南略拱手道:“承蒙陈明府抬爱,鄙人代吾儿承谢陈明府。只是,陈明府的好意,恐怕吾儿无福拜受。”

“怎说?”江仲逊不启口也就作罢,开口便硬是显露婉拒之意,却委实出乎陈桓南意料之外。

“陈明府勿要动怒,请容鄙人简释。半月前,吾儿忽染疾及身,初始仅是偶感风寒,也就未曾留意。后来却不知怎地,病情竟是一天天的愈见恶化,时至今晨,依是病瘫在卧榻无法下得来床。是以,鄙人才代吾儿向陈明府表以歉愧。还望陈明府予以体谅。”言毕,江仲逊便径直从座椅站起,转就面对陈桓南,深深施了一躬。

江仲逊诚然无心编谎,然陈桓南提议的事,关系自家女儿后半生幸福。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帝王家。况且江采苹现下并不在家,江仲逊也唯有权宜行事。

“哦?某不来,江卿家风平浪静,某这一来,反祸害的江卿家乌烟瘴气,天下竟能有这般凑巧事?”发现江仲逊一门心思敷衍了事,陈桓南也不再假客套,立时拉下脸,“江卿须得懂的,如眷得圣宠,为嫔为妃,实乃桩光耀门楣之喜!乃江卿家女儿几世修积的福泽!侍奉好了,不日册封为后,亦为指日可待之幸!江卿这般推诿,岂不是不买某人情薄面?”

看着陈桓南摆出官架子,官腔十足的开始威逼利诱,江仲逊杵立着身,干脆不予吱应。有道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他不知廉耻的卖女求荣,这种勾当江仲逊昧不下良心,更舍不得把自个亲生女儿亲手推置于后.宫那潭水火之中去。

“倘若江卿献女有功,何止江卿家由此攀附为皇亲国戚,咱这整个珍珠村,因江卿家一颗璀璨明珠,这一枝独秀,亦会鸡犬得道啊!”陈桓南愈论说愈激动,仿似已透视到将来那一大片呈现于眼前的美好光景,全然没顾及江仲逊此刻作何感受,“换言之,以江卿家女儿的才华,即便某不替江卿出面牵线搭桥,届时,也势必有人为江卿谋这条锦绣之路。难保江卿家女儿不会脱颖而出,照样得送进宫。与其便宜他人,何不听从于某之劝,早作打算呢?江卿说,某言的在理否?江卿,倒是应句痛快话呀?”

“陈明府莫恼,吾儿近日着实不便见客。”江仲逊可作以推辞的借口,貌似也只有这个理由。既然前时编了瞎话,务必就得圆到底。总不能再回头反抽自己嘴巴,昭告于人前,宣说自家女儿压根未在家中,而是进京去采购药材尚没返回吧。就算将这事实道出口,恐怕亦没人相信这是为真相。

大唐风气虽说开放,不像以往朝代刻板,待字深闺的女子须锁于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已出阁的女子,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为人妻母须相夫教子,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但有些规矩,女子仍旧不准逾违。

“江卿!某均已把话挑明至这份上,怎奈江卿这等泥古不化!某硬不信,到时圣旨一下,江卿还敢生天大的胆子抗旨不尊?忤逆之罪,不亚于谋反!某不管江卿家女儿究竟怎相,反正十日之限,江卿必须交付某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否则,哼!某这个媒是保定了,江卿就在家好生思量,自个斟酌着办吧!”陈桓南这回合可是大为冒火,撂完这席狠话就“嘭”地击掌桌椽,腾起身姿作势走人。

江仲逊见状,无奈之际,姑且亦只得道一句:“鄙人恭送陈明府。”

“不劳驾相送!省得有朝一日江卿飞黄腾达,某还得回送于江卿!某言尽于此,告辞!”扔下后话,陈桓南便没再做磨蹭,当即甩袖踏出门去。与之同来的一群差役,亦忙不迭尾缀随后,朝向江家大门三步并作两步追奔而走。

“不晓得采苹这孩子,时下人在哪?”目送来客跨离家门,江仲逊喃喃着坐回座位,瞬间仿乎倏地苍老了许多。

二番忖及进京的事,江仲逊不免又添重担忧。江采苹和采盈离家已半月有余,却是连一封书信也没托人捎带回来过。江仲逊不无牵念,这俩丫头的近况怎样。旁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江仲逊则为女行千里父挂虑。说白了,孩子总归是孩子,长到多大也是双亲的**,而做父母的则同属操心的命。

然江采苹的命途,究竟可否做以改变,今时今日,江仲逊实为堪忧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