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桓南本欲借由江采苹往上爬,但眼下,眼见江家上下俱不识抬举,相形见绌之余,难免亦有分气馁。

日前初趟造访江家时候,单是江仲逊冥顽不化也就作罢,今时今日,陈桓南二番登门江家,委实未防备到,江采苹骨子里楞是比江仲逊更为高傲。好听点言喻,陈桓南之所以扒准江采苹,硬揪着江家父女不肯轻易弃放,仅是单纯的试图在其官路上步步荣升,却诚然未祈因于这个弄出点什么意外来。

且不论江采苹尚未长至及笄之年,便以其八赋成名为莆田才女,于民众中有口皆碑。江仲逊于民望间的威德亦毫不逊色于其儿,即便整个珍珠村,亦非等闲之亇村。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陈桓南并未愚昧至,为贪这莫须有的“功”绩,搞得载声怨道地步。

换言之,江采苹尽管堪称尘世一绝,但此时此刻,于陈桓南后知后觉来,盛唐人杰地灵,大江南北幅员辽阔,形形色色的美人儿想必亦理应比比皆是。何况江家老少全然无意于领其情谊,反倒处处推诿讽谑,于人前令其颜面尽扫。倘继续峙局下去,结果只怕断无益于其明府身份。

纵使赶鸭子上架,将江采苹强压委身,亦难保不会后患无穷。强扭的瓜不甜,自古红颜多祸水,未被选入皇宫兴许造就不成羁绊,一旦伴君如伴虎,指不准聪明反被聪明害,邀功不成尚在其次,只恐连现有的乌纱帽亦由此弄丢也说不定。

“小娘子!?”陈桓南心下正暗自忖度得忐忑,措不及防耳畔骤然聒噪入这响疾呼。听似乃为采盈的音质。

待其随众人一同,不无诡疑地循音睨望,却见——一团极致相宜的彩衫,在伴随一弧曲线优美的身段,迎风飘坠……

陈桓南辨识得不假,失声惊嘑的人确为采盈本人没错。只可惜那抹正悠悠而落者,淡妆素裹下的娇躯,却实乃是江采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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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天将黑未黑,珍珠村家家户户已及早燃亮起烛台内的白蜡。一时之间,盏盏零星的烛光,微炙的散布于昏黄的天地间,将摇曳的万物映衬得愈显朦胧。

江家喧吵了大半天,到这时,门院内外亦安寂了许多。蜿蜒的亭廊上,帷帘依然在乘风劲舞,廊亭里却唯余秋潮在嬉戏缎缎帘锦,一股股的吹荡起仍旧搁置于原位的鼓台,时不时奏出低颤的鸣震。

采盈托腮守于江采苹闺房,目不转睛凝视着躺于床榻的江采苹,不由叹息,自家小娘子也忒为刚烈了。

且说白日时,巴巴亲睹着江采苹从廊亭跳下,却来不及加予阻拦,采盈懊悔得恨不能坠下亭的人是自身。如果能代江采苹往下跳,别说跳一次,跳上个**十了回合,采盈亦甘愿粉身碎骨。

“几时了?”江采苹迷迷糊糊挤开沉重的眼皮时,恰瞅见正独个趴于其枕边,小脸净装满黯然伤神色彩的采盈。

采盈径自陷于沮丧,反并未发现江采苹已然醒来。蓦地闻见江采苹问话,顿时又惊又喜:“小、小娘子……终于醒了!奴好欢欣,小娘子醒来啦!”

睹见采盈颇显激动的猛抱环向自个,边欢呼边擦抹涌出眸眶的水珠子,江采苹不无感动之下,同时亦顿生莫名其妙味。

“小娘子!今后可不允小娘子随便轻生,听见没?”采盈倒未察觉江采苹颜颊滑逝的微讶,拿捏着力道拍指江采苹纤手,随就接作嗔怒道,“纵然有天大的事,小娘子只须牢记,铁定不止由小娘子一人扛负,尚有阿郎,以及奴在。奴绝不让小娘子受丁点委屈,抑或遭人欺凌!小娘子要相信奴,奴发誓,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不食言!小娘子可万万别再想不开了,即使不在乎奴,奴亦恳乞小娘子可以多想想阿郎,顾虑些许阿郎作何感受。权当奴求小娘子,行不?”

采盈声貌俱切道毕,江采苹着实愈发犯晕。蹙眉相向于采盈,半响,终是忍不住询了句:“轻生?”

“可不是嘛?哼!”白眼看似佯作懵惑的江采苹,采盈即刻憋闷的反质道,“小娘子莫道已经忘却,白日里纵身跃下廊亭的糊涂事吧?真介个糗死人,小娘子怎可那般鲁莽?撇掉一大帮子人不管不顾不说,就想寻短见,真个以为,一死便可一了百了麽?殊不知,枉死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添堵更多的乱糟。小娘子平时行事机敏过人,怎专就糊涂一时了呢?倘如真不幸摔出个好歹,那也会充列冤死鬼,犯得着因与那势利眼小人计较,赔搭上半条命吗?根本划不来,懂吗?”

采盈自顾自喳喳一通说教罢,江采苹适才听懂采盈言外之意究是指的何。搞半天,原来这丫头误以为,己身先时不小心跌下廊亭是在一门心思寻死,意欲以死了事。怪不得见自己醒来,情绪显现得这般过激。

“我、吾哪有?”江采苹怨艾的抽回玉手,继而径直活动了下甚为麻酸的脖颈,掀起薄褥由卧榻坐起身,“吾仅是失足而已,谁人欲寻死觅活的任人瞧热闹了?也忒介难为你想象的出,自以为懂吾,竟认定吾活腻歪了。吾的人生大事尚未办利索,蛛丝马迹的眉目均未发掘见,岂会动不动便拿自个小命开玩笑?”

采盈忽闪下杏眼,将江采苹从头发丝相摩到脚底板,约莫片刻无言以对,复又不怎放心的置疑了遍:“小娘子所言,当真?”

“废话么你不是?你还真以为吾跟你们这群古人一副德性,遇见点芝麻绿豆的屁事,便势必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净穷折腾串不切实际的东东?吾才不至于那样‘酸’,嗑了十年陈醋似的!”江采苹没好气的直接回予采盈记卫生眼,便一个翻身趴于榻上,跟着就冲依旧在若有所思的采盈勾勾葱指,打记响指招咐道,“杵那作甚?榆木疙瘩。凑过来帮吾捏捏肩胛,这硬板床,睡得吾腰酸背痛,几近骨质增生……”

尽管未如数弄明懂江采苹这套说辞,但于江采苹话味里,至少有一点采盈算是听得明白,那即是,江采苹仿乎全无轻生之意。之于采盈而言,只要江采苹未生短见念头,一切首属大吉,关乎其它的,一概不重要。

是以,闻江采苹发话,采盈二话没说,便麻利的偎近前,痛快地为江采苹拿肩桑背:“唉,那奴便安实了。小娘子可不知,当时可把奴吓坏,阿郎亦担忧着呢。哎呀,净顾与小娘子论讨,小娘子现下醒来,奴均忘了赶紧得去回报声阿郎!”

“阿耶在作甚?”乍经由采盈一醒示,江采苹亦方忆起江仲逊来。无需置疑,既然连采盈皆对其产生误解,想来江仲逊亦差不几两,更甚至,这会比采盈忧忡得更甚。

“还能作甚?阿郎在陪客人呗。”不想采盈恍示过后,少时,却又磨蹭了下来,“也不知阿郎到底怎想的,小娘子都昏厥小半日了,阿郎则只顾于堂屋与客吃茶,一趟也未返来瞧过小娘子。”

“陪客吃茶?”这下,江采苹不由侧目向采盈,紧追问了席,“家中有留客?”

“可不是怎地?”随手替江采苹拢拢松垂的发髻,采盈略显不平地埋怨道,“小娘子也有够郁吧?阿郎怎就能兴得起这份闲雅呢?别说小娘子了,奴见了心底均窝气。那薛王丛……薛、薛王……”

未加理会采盈即作校正的口误,江采苹遂反问道:“家中留客,是其?”

见江采苹蜷起身姿,采盈忙从旁侧的翘头案上取了件软衫披予江采苹,这才应道:“嗯。小娘子亦不细琢磨,除却其,尚余有何人,可请得阿郎亲自作陪?且一坐便是个把时辰有余。酉时至当下,稍迟这晚饭均得磨悠在咱家混了。”

“那,与其同来之人呢?”忖及薛王丛,江采苹自然而然虑及高力士等人。毕竟,目前最具可能性可对其构成威胁者,貌似非是薛王丛,而是为这位高将军。

“小娘子不关询自个救命恩人,何以偏关切起不相干者来了?”怪异地睨注着江采苹,采盈情难自禁的小声嘀咕道。

“少神经兮兮了。吾取性正常,断无你那癖好。”察觉采盈口吻尽掺着股子怨妇腔儿,江采苹直寒冒起一身的小米粒,干脆哆嗦着裹紧褥衫,续佯斥道,“吾又未指名道姓,你答非所问作甚?问你甚,老实巴交的答甚就是。”

“奴哪有痼癖?”面面相对着江采苹,采盈好会儿腹诽,才满为无辜的嘟了嘟唇。

“那谁知道了?吾只知,‘烟霞成痼癖,声价借巢由’。至于是否为打趣,你知,吾知,天知,地知。”江采苹振振有词的指证着,便斜了眺屋顶,“举头三尺有神明,甭解释。须知,解释即为掩饰。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

“小娘子故意激将奴!奴去找阿郎,不睬小娘子了……”采盈撂下话,便抛留江采苹,绯红腮颜匆匆疾奔出门槛去。

“喂,嗑尚未唠完嘞!有异性没人性哎!”江采苹见状,唯有忍笑,并带朝采盈戏唤了嗓儿。其实,江采苹本也仅作说笑罢了,却未料想,采盈竟对这话题如此敏感。

有道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亦该是时为采盈的下半辈子,有所操酌了。省的越拖越久,届时反变棘手。

采盈羞赧的离去后,江采苹便独自倚于卧榻,翻来覆去的思前想后。日间的事,日后的事,己身之事,他人之事,种种萦绕于心尖。忖搅着,不觉中便添了困乏感,索性顺势栽靠着肘腕小憩。

亦未计过了几许刻钟,江采苹倦疲正浓之际,鼻息突兀嗅吸到阵阵特殊的熏香气,好似由自采盈走时,虚掩上的门扇处袭来。

待江采苹惺忪地驱挥着直逼至卧榻四周,沁入脾肺的那种凝香,欲懒起身子工夫,但闻“吱”地一声门扇轻扣合响,闺房内早已闪入一道白影。眨眼间,直冲帷榻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