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梦在大唐爱242章节】。夕食过后,李隆基并未移驾去别处,江采苹陪着下了两盘棋,见龙颜面有倦色,遂为李隆基宽衣就寝,玉露生寒,早些歇息下为宜。

躺在卧榻上,江采苹却是一点睡意也无,侧首凝目躺在自己身侧的李隆基,不甚明亮的烛笼摇曳于画屏外,点点烛光交映于帐幔上,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李隆基平躺着身,长目微上挑,长眉修短合度,玉质金相,龙威燕颔,不怒自威。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稍敛神,江采苹不由念想及,秋令时气,时下莆南一湖满江红的宜人风光,昔年珍珠村每迎至孟秋时节,多是山抹微云,断虹霁雨,山水碧,长天净,“风定小轩无落叶,青虫相对吐秋丝”的大好秋光,然今夕孤在京都,故乡渺邈,归思难收,日见风露渐变,夜永对景,抱影无眠,对闲窗畔,思绵绵,恁凝愁,便纵有情更与何人说?

“爱妃有心事?”李隆基伸手握住江采苹素手,执于胸膛上,闭目轻声关询了声,听似不过在随口一问而已。

感触着李隆基温热的大掌,江采苹垂下眼睑,侧身圈挽过李隆基臂弯,移了移身子偎靠过去,良久沉吟,才曼声道:“嫔妾谢陛下。”

李隆基龙目微张,眯睇依偎在身边的江采苹,目带笑味道:“爱妃何来谢恩之说?”

抬眸凝视着李隆基笑眼,江采苹含娇细语道:“嫔妾谢陛下,想嫔妾所想,为嫔妾着想。”

江采苹言外之意,自是指白日月儿回宫一事。李隆基既已特赦月儿出天牢,想必之前与月儿一并关押在大理寺天牢的其他几个人。今日亦应一块归释了,只不知,其他人出牢后将作何安置。

“爱妃曾跟朕说,视朕为枕边人。朕待爱妃之心,同是如此。”轻拍两下江采苹玉手,李隆基的口吻不轻不重。

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浅勾了勾唇际:“嫔妾何其幸哉。”顿了顿,兀自像想起甚么似的。蓦地抬首又凝眉道,“陛下,尚食局的二位食医,以及司膳房的庖长几人,可有……”

见江采苹欲言又止,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止声,李隆基轩了轩入鬓的长眉,声音浑沉道:“朕,今晨早朝退朝后。命力士亲往大理寺宣朕口谕时,已一同下旨,责大理寺卿归放其等,即日各复其职。”

江采苹心下微感安落时分。但听李隆基缓声道:“但其等有过在先,失职之嫌不容姑息,朕已发下谕令,责,罚俸半年,先行留宫察看,以儆效尤。”

听李隆基不徐不疾说示毕,江采苹暗吁口气,小鸟依人般才又枕靠回李隆基宽厚的臂膀上,幽幽叹息道:“陛下仁圣。好在今个是喜多于惊【梦在大唐爱第242章隐忍章节】。如若不然。嫔妾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日间月儿回来的突然,事先全无半点风声。加之彩儿又与月儿合着故弄玄虚,从中卖关子,以致江采苹与月儿在梅林得见时,尚未来得及细问个中原委,李隆基的圣驾已然紧跟着驾临,中间连说话的工夫也未讨见。正如彩儿所说,这确实有够惊喜,看来李隆基亦有此意,否则,又岂会让人隐瞒的这般严实,是以,谢恩本即在所难免之事,而当众谢恩是一回事,夜深人静时刻,再表领情之心则是另有深意。

当日江采苹遭人暗害滑胎,李隆基一怒之下,不止是将侍奉江采苹身边的几个婢子打入天牢,因一碗酸梅汤,连累的还有尚食局的二位食医以及司膳房的人,说来王美人实也是受此牵连今下才被禁足于掖庭宫,只因其中另牵扯有王美人身边的一名老宫婢——红花夹在此事中。可惜事出未几日,红花便已坠井溺亡,死于非命,一切的端绪看似均断掉,查无所查,为此王美人隔日大闹了场梅阁,惹得龙颜盛怒不已,原是被责斥闭门思过,蠢的是一犯再犯,反却在风头上点火烧身,终弄至打回原形境地。

时隔数月,今时月儿得返,食医等人同是官复原职,江采苹不无欣慰,好歹未累及诸多无辜者为己枉送掉性命。之于月儿几人而言,李隆基今朝开恩获释,可谓不幸中之万幸,但对于江采苹来说,无疑表示先前所付出的并未白费。努力就有回报,世间万物,小到蝼蚁,大智若人,唯有相机而行才可便宜行事,以而今的情势,至于王美人还有无出头之日,则全凭其自个的造化。

四下片刻宁谧,皎月倾洒入窗棂一扇扇如水月华,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卧璧人,李隆基紧握下江采苹柔荑,朗声而笑:“有朕在,爱妃何需担忡萦怀抱?”

江采苹莞尔一笑,越发抱紧李隆基臂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陛下是嫔妾的天,陛下心中有嫔妾,嫔妾于愿足矣。”说着,面有戚戚然垂下清眸,“嫔妾只怕自个福薄,连腹中皇嗣均保不住,有负圣望。怨只怨,当日一时嘴馋,无端端起意想喝酸梅汤,反却中人戕害,痛失了皇儿……”

说到此,江采苹已然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无语凝咽。李隆基皱眉凝睇梨花带雨的江采苹,长叹了声,并未赘言安抚,只一下下拍抚向江采苹削肩。此事虽说已过去多日,但李隆基不是不知晓,其实江采苹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头,不曾放得下,失去一个皇儿,李隆基同样深觉悲恸,记忆犹新当日祭皇陵回宫后,奉御把出江采苹已是怀有喜脉之时,当时有几多喜出望外,不期欢喜劲儿尚未过,江采苹竟已滑胎。

且待江采苹隐潋了盈光,李隆基这才温声道:“朕知委屈了爱妃。朕择日即下旨,召太常寺卿入宫,依礼仪予以厚祀皇儿,入祭宗庙,以慰在天之灵。如此可好?”

江采苹一怔,泪痕尚尤在。迎视着李隆基满是疼惜的目光,垂眸蹙眉,摇了摇头:“有陛下这番话,嫔妾已感沐皇恩。终归是嫔妾与腹中皇儿未修有母子情分,去了便去了,也罢。日前嫔妾已是手抄过经书,权作超度皇儿早登极乐。但愿来世投个好人家。”

江采苹腹中皇嗣,未足三月便已小产掉,至于是皇子还是公主,这种事宫中太医自古讳莫如深,何况皇家一向无为妃嫔小产掉的皇嗣立诏下葬之例,更别提入葬宗庙。李隆基有此一说,已是极大恩宠,倘使真要令下必行,少不得使太常寺作难。搞不准反而为此余外引起风波,恃宠而骄的罪名江采苹可担当不起,妖媚祸主的恶名更是吃罪不起。实非江采苹思虑过重,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深宫之中,宫闱内外,前朝后.宫,帝王将相后妃嫔御,各有掣肘,凡是凡事当须慎之又慎,稍有不慎,轻则恩宠不复再,重则累一己之身招致满门连坐,种种忌讳与兼顾之下。必须掂量妥善自身分量。

尽管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为上,但江采苹断不希因此引添前朝与后.宫之间的不和气。再者说。私心上,江采苹着实希祈那个无缘一见的孩儿,下辈子可投胎寻常百姓家,焉知平民之乐就亚于帝皇之家的权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平淡的安平一辈子,未尝不比生而尊贵是福。故,若顺从了李隆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之厚葬宗庙,江采苹反而觉得良心有愧。

“爱妃贯顾全大局,朕知实是替朕顾及,着是难为爱妃了。”听江采苹这般一说,李隆基拥着软玉温香在怀,显是开怀。今夜一席床头低语,可见江采苹已是纾解开心上积压已久的心结,对此李隆基何尝不也稍释心怀。

尽收于目李隆基的眉语目笑,江采苹一笑置之,笑靥自然开,旋即柔声道:“陛下圣明。时多事之秋,嫔妾非但未能为陛下分担,反却屡扫圣兴,陛下不开罪嫔妾,对嫔妾已为莫大恩宠。”

窝进李隆基臂弯下,江采苹颔首合上美目,想是今夜总算可睡个安稳觉了,不止是其,想必李隆基也是,月儿等人更是如此。今夕江采苹忽而意识到,之前失去个皇儿不见得便是不幸,今下采盈再也无法长伴身边更非不幸,生离死别有时也是一种大幸。如今想来,其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毕竟,若非采盈一夕暴毙,又怎可不费吹灰之力即逼得李隆基圣心回宥,决意释放月儿等人早日出牢。

早在李屿行册礼那一日,李隆基既已颁下谕令大赦天下,天牢里的囚犯多半无罪归释,独独未归放月儿等人,由此足以揣定,李隆基已然坐定主意要舍卒保车。原本妃嫔怀胎的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但若牵扯甚广,甚至乎兹事体大,一旦涉及不该涉及的人,势必要找个冤大头代为顶罪才可,荣宠之上,必有人下,当日王美人被禁足掖庭宫时,江采苹便已看穿,李隆基实则是要拿王美人做这个代罪羔羊。

为堵悠悠众口,御赐相干人等自也难辞其咎,脱不了干系,十有九成是要与王美人一起吃罪,正是看透这点,江采苹才决意铤而走险,与薛王丛商酌了一出下下策,时至今日,李隆基开恩特赦了月儿等人,照此看来,此前发生的桩桩件件到此也该暂告一段落。李隆基既有心袒护幕后真凶,江采苹便也绝不可急于这一时,有道是,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迟早有一日会把那个黑手从暗处揪出来绳之以法,为别人今时所饱受的惨痛偿还惨重代价。

但在这之前,只有静待良机,从长计议为上上策。早先的太平日子,恐怕从此到头了,细细忖量来,其实早在滑胎那日起,后.宫早已不得安平,只是身边的明争暗斗,由今往后却才真正拉开场阵罢了。置身局中,想不争都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