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陈府。

宁谧的街道上,一道拉长的细瘦斜影,独个挑灯惶匆地行走于巷夹内,时不时环顾下黑兮兮的四周。较之于四下里的乌七八黑,待笼里尤显微弱的烛光,终于可照映见悬挂于朱红门椽顶央,匾牌上所镌刻的“陈府”俩大字时,只听好一阵儿急迫的拍敲声,顷刻即扰煞了周临原本的相对安寂。

“汪~汪汪~”宁静的氛围陡转,连带着亦由近及远,速度搅浑起了波此起彼伏的犬吠音。

“谁呀?这大半夜的,做甚者?”陈府的墙院虽说高不可攀,但由于一时之间,里里外外的犬吠声加杂一刻不停的拍敲声,混杂在一块儿,亦很快便催聒到了府院里今晚上轮着守夜的家丁。

“崔名舂!”闻门院内有人前来询训话,杵立于朱门外之人,连忙瑟缩着腰身高声应了嗓子。生怕自个的作应声不够响,会被依是在遥吠个不止息的声声犬吠音遮盖住,没法子传入朱门里面去让人听清楚。

“崔名舂?何许人氏?”门侧内者,听虽听见了门洞外的应话,然对门外人的反应,却显然极表生疏。稍时,径自嘀咕了句何话,方语气满彰透着厌烦劲儿的斥绝道,“倘是公事,且待天亮后,赶往府衙申状!”

侧耳倾听着门内人叱示毕,即窸窸窣窣地拖拉开步调,似有作备返房的声响。门外的人忙不迭重叩了巴掌朱门上的一对狮头门环,遂提高嗓门赶紧补释道:“仆怀有紧要公函,须立刻求见陈明府!”

“公函?何人之公函?”一闻这话,门内应腔者彷佛亦开始有些犯犹豫,略忖,复又哈气连天地婉辞道,“赶明个吧!陈明府这会正睡得酣,扰了其清梦,只怕讨不得好果子吃。顶多稍迟上俩仨时辰的事儿!你且先行寻处地角,随便窝眯会去吧。待天放亮,径直奔至府衙即是。非是吾不与你开门,须知,咱这的明府,自打上任便立了条新规,曾白纸黑字昭告于人前,上书,‘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规,家有家规,某亦特制府规。始于某赴任之日起,但凡公私,一概不于陈府受理……’多说无益,反正你只要知悉,陈明府从不在自家府上接理公文就是!”

“你尚未与仆通传,怎知仆就不得见?”接二连三遭人辞绝,这下,门外的来人亦耐候得冒了分火气,忍不住憋懑的杠抬了句。可转而细想,设身处地的思番,却也怨念不得人。毕竟,眼下这时辰嘈烦人家门,总归不讨人喜。于是,接着便又缓声示恭道,“事关紧要,仆切是等不及,望劳通传回吧!大不了,待事办成后,仆请下茶馆子!”

但闻承诺“下茶馆子”的话音刚落,只见“哐啷~”一下子,眼前厚重的红漆大门应声**,向里拉拽开了一条仅有寸八宽度的狭窄缝隙。

“你这人,与你言得这般明白,怎生偏就听不懂?”与此同时,一张留有撮小胡子的方形脸之人,颇显没好气地捱着门缝朝外窥探道。

待借由着来者手中被夜风吹袭得摇曳的烛光,勉强辨识清晰面前凿门的来人眉眼一刻,方形脸的小胡子者刹那间看似顿为恼怒,尚未允门外人及时作以插释,紧接着就凶巴巴的又粗责了嗓门:“你,你不是如家茶楼伙计?!”

“正是仆。”被人当头识破庐山真面目,来者忙点头哈腰应承道,“不过,仆时下已经……”

“好你个刁民!适才自报家门时,表述你姓甚名谁来?半夜三更扰民不说,竟还胆敢冒充信役,谎称怀揣公函,且刻不容缓!真介个以为这陈府,乃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皆可随便唬耍的地方?吾看你,正格是皮痒不想要小命了!”

未料话尚未道毕,脸上便先淋了壶吐沫星子,朱门外下立之人不禁被方形脸的小胡子者喝得怯懵:“仆、仆姓崔;名,名舂……”

“崔、名、舂~”方形脸的小胡子者一字一顿置疑着,随手便抽拔下朱门里侧的门闩掂扬于掌,“原来你叫这名儿?崔名舂,对吧?”

“哎,仆原就为这名。”下意识瞅瞥近在咫尺的门闩,崔名舂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身子,直接退却至门阶下方位置处。内里不无惧怕,一个不留神再被这根足有臂腕般粗实的柳木门闩挥抡上一棒子,届时,有怨无处诉倒在其次,如若因此闹出个好歹来,可就委实不怎划算。

“躲甚?”稍敞大开些门空,方形脸的小胡子者挺着肚皮扭挤至门外,随就立睖向崔名舂,“才晓得怕,未免为时晚矣。走,老实巴交跟吾去见陈明府,杖责你个百八十!看你由今儿个往后,还敢不敢于夜里乱闯陈府!”

“别、别介,有话好说。”眼见方形脸的小胡子者横眉立目怒斥完,便冲己身所站方位跨迈而来,一副锁人架式,崔名舂见状,难免愈为胆颤,匆忙朝对俯视于其上的方形脸小胡子者,夹揖带拱战栗道,“仆,仆实非乱闯。仆真格的是有事,须、亟需面见陈明府。仆绝非……”

“还敢妄生诡辩!”方形脸的小胡子者由是却越为躁烈,“想来,今个吾若不拿下你,交予陈明府定罪,你是怎说亦不受教了!要不怎就说道,贱民怎地贱呢。吃硬不吃软的蠢材,耍刁亦不先把准这儿究为何处,谁人地盘。当今明府之府邸,岂可容你这厮,随性所欲撒泼!”

“仆,仆有手谕在手!谁、谁敢拿、拿仆……”仓惶之际,崔名舂忽而省忆及,自己怀中确实揣有道“保命符”在身。抢先躲闪至一侧,牙齿打颤的嘚磨着便撂狠话呛出口。遂就往怀里一掏,摸出了笺戳有半旯烛液封印的薄函札。

理应堪称保命符吧。硬着头皮直视向方形脸的小胡子者,崔名舂眼梢的余光不由自主勾了睨哆嗦于手的那纸公函,禁不住暗作腹诽。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高力士差人将其唤至房间,一番不痛不痒座谈之后,便当着其面,亲手书写了这份公函,并嘱托其代为相送于陈桓男。

对于送书信事宜,崔名舂原也有所迟疑。高力士身边所带诸人,尽管为数不多,却个个称得上“高手”,其不派遣手下办事,却独独找上崔名舂,在崔名舂心思来,其中铁定有缘故。总不能托辞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以寻不到陈桓男府邸之类的烂借口,权充理由。连同珍珠村在内,本地方圆数里范围之列,连三岁的娃均熟诵陈府位于何角度。如需投石问路,根本十分容易即可打听至陈府。

奈何高力士偏就是相中崔名舂替其干这份差事。照情理讲,拒绝人请求的话本就难道出口,更何况,崔名舂压根就不敢兴回绝高力士命令的那个心,如此一来,便唯有做这个跑腿者。一路徒步行来,崔名舂断没少踌躇不定,独自黑灯瞎火地走走停停,以致于仅只需一刻钟便可抵达陈府的路途,其愣是磨蹭了这许久才到地儿,就连现下挑于手的巡夜灯,皆是从半道上撞遇见的打更人手里讨换来的。

谁想好容易撑到陈府大门处,反倒被人阻在了门外不允进入。崔名舂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别无它择之下,也就顾不得多虑临将踏出高力士房间时,高力士曾叮咛于其的话,言述关乎此公函之事,万不可示于第三人知晓的嘱咐。为能许之得进陈府,便只好亮出高力士交予其的这封公函,出示于人前。

缘由无它。于崔名舂纠结来,假如这封公函果是可以助其顺理成章入请陈府,毋庸置疑,接下来自是亦可带其求见到陈桓男本人。反之,倘如连大门口这关均混不过去,此行仍孤意得见陈桓男之面的话,只恐比登天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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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江采苹刚返回卧榻,尚未安抚妥贴心神,已又被闺房外采盈的低唤声,搅乱了神思。待奔至门扇前打开房门,江采苹还未来得及详加问询采盈,搞明白采盈嘴里于前响道及的一席话到底是为何意,究竟又是发生了何事,才如此行色匆匆。其已然被采盈一把急拽住衣袖,不容分说即刻便紧拉着其直疾奔到了江家偏院东厢房处。

江家偏院因与江家草堂相衔,是以,平日里多有不便时,北房与中堂常备用以接待少数远道而来的病患者小作休憩。只是,东、西厢房两边,却鲜少为外人所入。

“拉吾到这儿来作甚?”看着满栽于院侧中,遍地未开的梅花枝,江采苹半响晃愣,才蹙眉向采盈,神情间净显浊觞的沉质道,“难不成你不晓得,早在六年前,这边已是成为江家禁地!”

“奴岂敢忘却?”闻江采苹责斥,采盈立时应了诺,片刻面面相对,夹瞥距离其仅两步远的东厢房门扇,才又心虚的接道,“可是小娘子,奴亦是没法子的事嘛!关于那件事,阿郎、小娘子以及奴皆知晓,可旁人知之甚少呀。况且……”

察觉采盈欲言又止,江采苹心下一提。淡淡地扫瞥月光下的院落,兀自敛分精气神,方唏嘘道:“有话直说,甭拐弯抹角。”

采盈生来就是个直性子,尤其于江采苹跟前,惯常指天画地。即便于江仲逊面前,有时候亦直来直去,全无顾忌规矩。然而这眼下,采盈倒变忸怩了,着实令江采苹匪夷所思。再忖及前刻尚于闺房那会,采盈仿乎有言及与薛王丛相关的话题,登时,一种不妙的预感,泛堵上江采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