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平康坊伊香阁【梦在大唐爱279章节】。

青鸢正在对月抚琴,红香引了薛王丛步入房中,便径自退下,并轻轻掩合上了房门。

转过绣屏,薛王丛径直倚身向一旁的坐榻,面前食案上早已备下美酒佳肴,香炉中点着熟悉的龙脑香,轻嗅入鼻,沁心翳目。

一曲奏罢,青鸢才起身步向食案,为薛王丛斟了樽酒,二人谁也未发一言,只对饮了一杯。

琴声幽幽,如怨如慕,弄弦鸣玉,音时续,声更接,听难足,薛王丛自斟自饮在旁,梦魂远,云间宿,忧思难忘,忽而只想一醉方休。

蓦地只听“崆~”的一声响,青鸢手上的琴弦却大煞风景般断了根弦,琴声戛然中断,只余下拨于指尖的那声弦颤绕耳。

“《梅花落》本笛中曲也,非琴中曲,何必勉为其难。”薛王丛一饮而尽樽中酒,细目划过一抹阴鸷。

青鸢傅粉施朱的面上毫未显异色,这把七弦焦尾琴,是七年前薛王丛所赠,相传出自汉末蔡邕之手,乃其当年“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所制。薛王丛原是从梨园教坊觅得这张七弦琴,因缘际会之下,才转赠与青鸢。一晃七年如梦,几度醉生梦死,如今青鸢已然是伊香阁乃至平康坊的头牌花魁,一直搁于案头的这把七弦焦尾琴,伴其沉浮于风尘中,视若珍宝,从未失色。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今夕青鸢以琴抚笛中曲,实非一时兴起。琴弦断,心下自也惋疼,但若以这一根断弦可唤醒薛王丛,却是不足惜。

“曲有笛琴之分。人同此曲。与其自苦,不如及时行乐。”拂袖抚过那把断了弦的焦尾,青鸢与薛王丛面面对坐于食案左右,听似是在喃喃自语,独酌了樽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价优。唯有屯谷。”薛王丛一扬脖,连灌下三樽酒,酒壶中的佳酿即将空见底,摆于食案之上的佳肴尚未动一箸。

“白日云儿来过。与吾说及,日前宫中梅阁设宴一事。”青鸢为薛王丛满上最后一樽酒,并未拐弯抹角,身为红颜知己。自是不希薛王丛身陷水深火热之中,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君子回头金不换,晨早回头是岸。

无需青鸢道白,薛王丛已明了于胸青鸢弦外之音是为何意,不过意在提点那日宫宴上勾绊住江采苹玉足之事。当日酒醉一塌糊涂,醒来早身在府中,未曾耿耿于怀筵席上的事,不想才事隔三日而已,竟已传出宫外来。

见薛王丛不屑地一笑置之,全未作释只字片言,青鸢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安,许是其思虑过重,虽说云儿是由伊香阁一手调教送入宫去的人,非见利忘义之徒,但薛王丛亦非见色忘本者,纵管风流成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以不可尽信一面之词,其中有何嫌误也未可知,怎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

女人多的地方,争斗贯无宁息,后.宫自古是个大染池,女人就像一匹匹布缎,一搅入池,多变得五颜六色,看似鲜华,本色却不复再。今下江采苹早是宫中的女人,荣宠也罢,卑辱也罢,高墙之隔,不容僭越,倘使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之于薛王丛而言,委实谈不上裨益可言。

“江梅妃天相吉人,一回回化险为夷,如有神助,实乃大造化,可见福祚绵长。当日薛王荐其入宫,看来布对棋。”稍作沉吟,青鸢才又颦笑晏晏举樽,“现下有云儿在宫里,大业指日可待,吾先干为敬【梦在大唐爱279章节】。”

青鸢言尽于此,至于何去何从,全在薛王丛如何取舍。反观薛王丛,仍未作它言,只不动声色的饮下了适才青鸢为其蓄满的那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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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熏殿。

李隆基一步下龙辇,便看见薛王丛正袒肉伏首于殿阶上。前刻才退朝,本欲摆驾梅阁,却见小夏子正候于兴庆殿外,禀报今日一早薛王丛竟袒肉跪行入宫,此刻尚叩于南熏殿,不知何故已在那伏叩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未起。

时下天寒地冻,薛王丛又是亲王,小夏子岂敢知情不报,故才未敢怠慢行色匆匆赶来上禀。李隆基这才急急移驾,果见薛王丛还跪着身。

高力士紧随李隆基步上殿阶,且待歩近,只见薛王丛已快冻成个霜人,额发上早凝了一层寒霜,一看便知在殿门前跪了多时,想必浑身上下也快冻僵。

“怎地回事?”龙目微皱,李隆基沉声止步,貌似有些不忍睹目薛王丛的落魄相,略顿,提步入殿,“起来再说。”

见状,高力士连忙搀扶向薛王丛:“老奴扶薛王先行入殿。”同时朝跟于身后的小夏子使了个眼色。

薛王丛却未起身,而是径自一步挪一步直跪入殿中,继续伏首在下。李隆基一甩衣摆,正襟危坐于御座之上,环睇薛王丛,朝高力士摆了摆手,示下退下。

高力士立时示意侍立于殿内的几个宫婢随之一并恭退往殿门外,虚掩上门扇。昨日云儿私混出宫时,高力士就已料及薛王丛迟早要入宫负荆请罪,但未料及今个来得如此早,如此不避人耳目。不过,事已至此,眼下唯有相机行事,但愿昨个的一番好心不致以办了桩坏事才好。

“究是怎回事?”四下无人时刻,李隆基面色凝重的才又复问了声。顾及薛王丛的面子,方才才把人均遣开。

“臣自恨愚昧,特来向陛下请罪。”薛王丛顿首在下,声音有分颤栗,不知是先时冻坏,此时尚未暖和过身,亦或是出于畏惧。毕竟,龙颜圣威,圣怒难犯,伴君如伴虎。

李隆基轩了轩长眉,并未急于表态,只待薛王丛把个中原委慢慢道来,权当施恩,以示仁圣。

殿中炭盆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一时乍暖还寒下,薛王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日前蒙阿兄赐宴,臣弟迷醉醺醺,酒后失.性,误触江梅妃珠履,臣本无心,罪该万死!”

瞋目薛王丛,龙颜微变,却又不可捉摸。

殿内好半晌宁谧,高力士静听于门外,轻手轻脚冲小夏子招了招手,与之步远一些极小声交代了几句。近前附耳听罢,小夏子二话未说,转即疾奔梅阁而去。

看着小夏子一溜烟跑去送信,这回腿脚蛮够快当,连半句怨言也无,高力士不禁摇头叹息了声,平日难得见小夏子卖力,一遇上梅阁那边有事时倒是从不含糊,每次都尽一百二十分力气,江采苹日愈众望所归了。今刻薛王丛袒肉请罪在殿中,理该及时告与江采苹知悉,以免少时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五郎素自诩千杯不醉,竟也有不胜酒力之时……”少顷缄默,李隆基才开金口,凝睇薛王丛,不在意般霁颜拊掌道,“既是无心之失,朕也不予追究。”

炭火烤炙下,薛王丛的衣身已是湿漉漉一片,须臾,方叩恩道:“罪在臣弟贪杯,当日多讨了几杯酒吃,人言可畏,臣弟不恤人言,顾念江梅妃贵而不恃,不敢欺罔阿兄。阿兄不予降罪,臣弟感沐皇恩,决意往后里戒除醉瘾,以报阿兄不罪之恩……阿嚏~”

见薛王丛信誓旦旦说着,已在一个劲哆嗦不止,李隆基也不忍多加问责下去,唤了声高力士。闻圣唤,高力士赶忙应声推门而入:

“老奴在。”

“传下去,让小夏子伺候薛王丛沐浴更衣。”看眼高力士,李隆基敛色低嗔向薛王丛,“前些日子染疾才病愈,朕的龙须差点给你煨了药,今儿若着了风寒,又抱病在身,朕可不再去府上看探。”

“谢主隆恩。”薛王丛鼻曩曩的空首在下,对于月前李隆基驾临薛王府,亲手为其熬药而燎了龙须之事,事后早已了然于心。

“薛王且随老奴来。”高力士躬身在边上,当即引了薛王丛先行一步恭退出殿。这会儿小夏子去梅阁尚未回来,总不能露了马脚才是。好在有先见之明,先时便已差吩小夏子在偏殿备下盥洗衣物,这刻才不必自顾不暇。

李隆基独坐于殿中,心下却久久未能平复下来。亲往南郊圜丘祀天那日,大典毕起驾回宫设宴梅阁,犹未忘却将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候,江采苹确实有中场离席约莫两刻长的时间,难不成正是碍于薛王丛的无礼轻薄之举?

与其妄扰,李隆基索性步下御座,直接龙行虎步向梅阁。高力士刚领旨交嘱完几个小给使侍候薛王丛,一抬头又见李隆基沉着面颜步出来,忙不迭紧随驾在后。

小夏子火烧眉毛似的直奔至梅阁时,彩儿、月儿正在庖厨备早食,忽瞥见一个身影从门外一闪而过,两人放下手里的活儿追出门一看,原来是小夏子,正欲问由为何而来,逢巧云儿步出阁来。

一见云儿,小夏子顾不及入阁,慌忙与云儿介意不说话:“薛王今早袒肉跪行入宫请罪,仆赶来说声,回头你及早告与江梅妃。时,陛下正在南熏殿,仆不便多待,这便回去复命了。”

彩儿、月儿面面相觑在原地尚在怔愣,小夏子却已言简意赅对云儿表述完来意,来不及赘言回身便原路急返,之前高力士有吩嘱速去速回,以免南熏殿有事找不见人,反却被迁怒及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