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秋,大唐皇帝唐玄宗李隆基之宠妃——惠妃武氏,因疾仙逝,年三十八。

武惠妃薨,一夕之间,朝野内外惜哀其节,举国上下靡陷沉悼。痛失爱妃,李隆基亦为之悲恸不已,日见衰萎,遂焚烧宫中珠玉锦绣,又带放宫女数千人出离。未久,即颁布诏书,大告天下,追谥惠妃武氏赠及“贞顺皇后”封诰,入葬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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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清气爽,云淡风轻,长安城街闹市西北,适逢墟市集潮时段。但见央路相较叉密处,行有两名个头相差约莫半头的少年,掺挤在路人堆里,颇显得尤为扎眼。

那行走在前者,淡妆雅服眉俏颜娇体态明秀,观其神韵,通身似有若无交映着丝丝煽人幻想魅味。而磨蹭在后的个矮者,虽说从头到脚书童装扮相,这一路晃悠来却满个劲儿在怨唠不停嘴,看上去仿乎全无规矩可教。

“瞧这些街道,除却挂白就余吊黑,就算丁点代表喜庆意思根本也瞄不见嘛!”这不,连口中啃嚼着冰糖葫芦,亦堵不住这人喷洒吐沫星子。让旁人瞅着,似该归罪那口酸酸甜甜糖汁,在不适时的深层激发吃者满腹牢骚。“哼,修造倒是怪长宽,花架子才有几多用?哎,郎君走慢些啦!奴就要跟不上郎君,这都快把皇城跑哒个遍,也不嫌累得慌?”

无需犹豫,单听话音江采苹便甚肯,道这般怨唠话者绝非别人,铁是累赘在其旁的采盈。故而闻唤非但没有把步调放缓之意,恰恰相反,脚底跨度反却迈向更大,只头也未回应道:“属你事烦。有气力卖弄废话,难道就拔不开腿走路?嫌累你便自个先随处找块地方歇会脚,待稍时,回客栈见!”

有道是,一个爱吵吵的女人顶得过千百只鸭子闹哄,这言喻打的着实在理。

譬如现下,倘若身后没有某个家伙啰里啰嗦扰耳根子,对江采苹而言,反倒讨得清静自在。是以,如能趁此刻甩掉这茬烂尾,未尝不是种恨不能求之不得的解脱。

然话又说回,老早就听闻国之都实乃繁华盛地,可谓举世无双。奈何今个游晃大半日,竟未能寻摸见可称得上珍奇的玩意,也难怪采盈会就此多加针予种种自以为是的挑剔。

纵然事出有因,江采苹仍觉得,即便可解亦该有度,适可而止的好。否则,过为己甚任人均难以消受。

只是江采苹的嫌厌心态,采盈初时并未察晓。等良久人才反应过味,恍然意识到自己有被丢落于团团人群的危险,方开始急切冲前穿梭,曲里拐弯展开追赶:

“啊?郎君,那可行不通!别忘记临出门时阿郎曾有紧嘱过,奴须寸步不离郎君,阿郎的交代奴断不敢马虎!郎君等奴嘛!”

采盈言下借以托辞的“阿郎”,自是称江采苹的父亲江仲逊。要说江仲逊,却也算为个小有名气之人,年轻时便是位饱读诗书又极赋情趣的秀才,现如今,更因其过人医道及悬壶济世性情,实乃闽莆一带颇有名望的儒医。

先不陈提江仲逊,但说眼下。须得承认,采盈这番尖嗓门叫魂功力确是了得,不止喊得江采苹神情微变,原本趋于平寂的来来往往其他行路人中,亦已尽是闪烁着怪异眼神纷纷侧目者,且明里暗就的还有人时不时在藏掖着做指划。诸多细类变化,足以瘆人泛鸡皮疙瘩。

江采苹见状,惟有略停脚,姑且待采盈冲冲撞撞奔至跟前,亦懒得再与其闲做磨叽,转即沉声催斥了通:“废话少说,想跟就跟紧,走了!”言罢,复敛色继续往前走。

眼见江采苹不由分说拉黑脸,采盈倒也蛮懂得识趣,忙不迭步步尾随,尽管心头嘀咕江采苹翻脸快,面上起码表现的变老实巴交样。大不敬的公道句,实也怨不得江采苹脸臭,若怪便只有怪现今时局的特殊。生为小老百姓,历朝历代皆只得安分守己份,有意见亦仅许保留,岂生资格论谈。

坦诚讲,早在当初带采盈回家时,江采苹压根没卜算到会由此摊上号死乞白赖的跟班。原本以为收留的是个乖宝宝,未曾期,栽培到头竟养了个“祸害精”。什么叫悔不该当初,而今江采苹是为切身体味到。假设采盈如若哪天把性命玩丢,江采苹貌似可作以预知,届时,十之**己身亦给其无辜受牵陪搭上半条命,把不准无从伸冤,终落死不瞑目结果。

较之江采苹,死,其实并不可怕。一个已经变相死过一次的人,哪还过于惧怕再到鬼门关转悠趟?换言之,倘是真的能够简单地直接死掉,反而阿弥陀佛了。怕只怕,上回闯阎罗殿时忘记跟冥君搞好交情,短时间内屡加叨扰恐怕依旧被拒之门外,反被上天再次没预兆的捉弄一场,就像现在这般,活的比死更无奈,才是最荒唐没谱。

“噗通~嘭~咚~”

江采苹暗作追悔念刻,蓦地一阵刺耳闷响,随之紧接着余是连贯混杂噪乱,顷刻打破四周相对平缓。同时亦惊断江采苹慨叹,待诧愕的循音撒瞅,乍时措怔身姿。

话说适才还在巧言诡辩的采盈,当下已然跌趴在地,极为狼狈不堪!

更为意外点尚在,位居采盈括弧呈“大”字形身体下,竟还额外垫压有另一个苦难人!那悲催的不知是哪位者,此时像极只四脚朝天翻的鳖崽,惨不忍睹。

远观着三五米外景况,江采苹简直没法想象,其刚刚转身前刻,现场那旮旯地落究竟演绎过何出汗人镜头……

然而,尤甚戏剧性一幕仍存后——

只见,恰值该乱糟之际,一位拄着根半截灰糟木棍、头发散乱遮于面部之人,突然拨开人流冒出,继而便一屁股叠坐到清盈腰际,丝毫不带含糊……

接连亲睹全场形似皮影戏般紧密相衔情景,江采苹瞠目结舌之余,不由懵杵在原地。

“咦,大白天的,你个小丫头咋专就往人身上贴糊?莫非有啥怪癖?”少时,伴随这喝谑质,采盈脑瓜首当其冲挨了记痛。

本就无从没防备身处尴尬困境反让他人趁机钻占便宜,稀里糊涂的再又被人敲,这下似乎亦搞得采盈同样犯晕。片刻发愣,方于仓促间不甚恼怒地胡乱拽扯了把耷坠在自个鼻息前、这会正强烈散发出臭烘烘熏酸味的那帖褴褛衣衫:“哪来讨厌鬼!何以打人?还敢打奴脑勺,欲作甚?哇,好重,压得奴喘不过气,咳!”

巧不巧,喘咳间采盈偏巧斜睨见,那个在对已落井下石的施恶者竟是个男人!小脸顿时僵滞的语塞,整个人呆怵。

“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相逢,则结缘。嗯,缘呐,妙不可言,果是不可说,说不得!”采盈傻了眼不打紧,坐在其上之人可是近乎“反常”乐呵,全然一副不在乎世俗的癫狂,径自掐算着枯如柴木的黑长指甲,边神叨边看似享受得跷起二郎腿,“哎呀,人骑人这感觉,舒服!敢情人间偷得半日闲,胜赛天上做神仙!”

“你、你这人,岂可欺人?”众目睽睽之下,近在耳畔的洋洋讽嘲,难免刺激得采盈脸红脖子粗,“疯言疯语,实是可恶!”

“怎话?摆明诋谗老叟!须明白,善恶有报,善归善者恶受恶果。凡世尘事,必有前因方生后果,是如祸福相兮,是福终归不是祸,是祸终将难躲过……”面对采盈恼怒,自称“老叟”的男人并未生出分毫气意,倒语味深长说教道,顺势扔掉握在手的木拐便直抓采盈削肩,干脆坐得更稳牢,“你看你,把老叟宝贝仙拐都折腾掉地!难不知,古有圣人云,‘独乐乐不如同乐乐’,是以至此,你就不能耐耐心性,权当让老叟沾沾光呗?”

“你、你颠倒黑白,为老不尊,未免欺人太甚!”没料会被如此耍戏,采盈情绪即给激将愤懑,愈加过激扭动四肢,意图从夹档脱身,可惜无论怎般挣扎始终力有不逮,仅过少许强逞,就泪眼汪汪吭哧起来,“要出人命了,郎君!娘子救奴……”

及至这响,江采苹方给采盈连声呼喊拉拢回神。环视瞥周遭,只得硬着头皮扛顶住外人打量,沿各色围观者行列搡跻。

“郎君怎地才来?晓不晓得,再迟估摸就该替奴收尸……”瞅见江采苹现身面前,采盈浅咬红唇,泪珠子控制不住地飙滚出早就憋得通红的眸眶,当街泣不成声。

望眼抽嗒兼哽咽的采盈,江采苹亦生出分酸楚,想说些许话聊以慰藉,一时又不知该怎相讲。劝人的话江采苹向来不怎擅长,何况事关紧要,现状亦不容许俩人慢慢烘焙那份情调。

于是江采苹二话没说,随就俯身捡拾起横躺在地的木拐,转便朝对依然稳坐采盈腰际的自称“老叟”者委揖鞠躬,勉为其难拱手作请道:“这位老丈,望恕吾冒昧,且不究是非曲直,可否先卖吾个人情薄面,烦请老丈……”

江采苹刚不无心虚的开口,作欲准备赔礼道歉,好歹先将眼下事端化消时分,熟料一席客套话尚未言语到半,忽而声声吆喝突兀由远及近陡降,瞬息便凭空扰煞了现场新才趋近说和的氛围:

“快,广平王人在那边!借过……”

放眼扫量,仅眨眼工夫,已从旁侧先前撞翻的一方捏画糖人货摊方向,黑压压跳跃过数十人之多。且,来者皆为家丁行头,个个脸孔紧绷,人人身手敏捷,看架式很是带有针对性,即时就冲江采苹一伙人所在方位困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