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丛大步流星步入百子帐,就地稽首道:“臣弟参见阿兄。”

江采苹心下微愣,但见江仲逊与另一人随后叩首在地:“臣,沈易直(江仲逊)叩见主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显是一怔,环睇薛王丛身后的江仲逊、沈易直二人,貌似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今日是李椒与沈珍珠奉旨成婚的大喜之日,沈易直不远千里从吴兴赶来长安送女儿出嫁,已叫人喜出望外,未期江仲逊今个竟也一道儿同来,着实出人意料之外。

看着面色有些憔悴的江仲逊,几步之遥却恍若梦中,江采苹不由喜不自胜,怔怔地步下坐榻,紧声唤了声:“父亲!”

入宫五年,父女二人未见过一面,今时这份惊喜,之于江采苹而言,可谓天大的恩赐。刚才乍一见薛王丛带着江仲逊、沈易直步入帐中,江采苹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看花了眼,若非适才江仲逊与沈易直异口同声的拜谒在下,委实不敢冒认。

见江采苹步过来,江仲逊眼底泛上一层喜慰之色,旋即顿首道:“臣,参见江梅妃。”

君臣有义,天颜咫尺,纵使江采苹唤江仲逊一声“父亲大人”,而今江采苹毕竟是后.宫妃嫔,且是当今天子最恩宠的后妃,现下帐内又是宾客满堂,该有的礼仪更是不容废弛。

“父亲!”江采苹连声扶向江仲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五年的思亲之情。满腹辛酸,今刻早已不知应从何道起。

与此同时,沈易直看在旁,赶忙礼道:“臣参见江梅妃。”

江采苹蹙眉忍下眸底的泪盈。仔细端量了眼一旁的沈易直,从第一眼看见沈易直,就直觉此人不简单。但话又说回来,久经官场之人又有几个是一眼即可被人看穿的人。之前沈氏在南熏殿自报家门时,曾言及其父沈易直早年曾官居秘书监,秘书监是太常寺下属专司典司图籍之事之官,言官出身的官衔多凭一张口。

“沈太史行此大礼,本宫着是受不起。”江采苹擢皓腕抬了抬袖襟,示意沈易直不必多礼。且不说今日是沈珍珠与李椒的大婚之日,沈易直可是新妇子的父亲,李椒可是沈家的郎子,单是今个能与江仲逊一见已是沾了沈家的光,否则。江仲逊又岂会随薛王丛一块儿来京都。倘使江仲逊今刻未跟来,还不知何时才可候上一见,一解思念之苦。

这时,沈珍珠以扇遮面在旁侧,见状也顾不及让云儿、月儿这两个侍娘撤去扇障,径自移开雀扇提步过来,同是喜形于色:“阿耶!”

抬头见沈珍珠歩近,沈易直又要礼拜,却被沈氏一把搀住:“儿唤阿耶一声‘父亲大人’。自古九拜,臣拜君,子拜父,三纲五常,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今日若悖逆之,岂不折杀儿?”

沈珍珠此言一出,登时博得一片嘉赞,帐内诸人纷纷窃窃喟叹有加。沈氏此言不差,纵管由一众礼聘入宫的良家女堆里脱颖而出,采选为广平王妃,但在今日的大婚之礼上,有且只有礼拜高堂的份,大可不必另论其它繁文缛节。

李椒稍显迟疑,也及时步过来,朝沈易直拱手揖了礼:“儿郎子拜见阿丈。”

细看两眼一身爵弁的李椒,沈易直面露中意的神采,都道人靠衣装,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李椒这一身大红喜服穿在身,整个人煞是显得英武不凡了几分,尤其是与一身钗钿礼衣的沈氏站在一起时,两个人看上去更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

帐内跪了一地,因江仲逊与沈易直本是在拜谒李隆基,这会儿沈珍珠与李椒步过来,却有点礼乱,江采苹紧握着江仲逊的手,适时凝目上座的李隆基,不经意间却对上身前薛王丛纹丝不动的背影,顿觉心头猛地颤了下。

李玙、韦氏面面相看在座,一时上前也不是坐以静待更不是,李椒既已迎娶了沈珍珠为孺人,由今而后李玙与沈易直就是亲家,今下沈易直不远千里之遥赶赴长安来,又是只为送女出嫁,礼制上更当亲迎出门才是,然而,此刻高高在上的还有李隆基,顾忌李隆基尚未示下起见,此时自也不便急于上前见礼。

反观李隆基,凝睇父女情深的江采苹与江仲逊,龙颜似有分凝重,片刻才一抬袍袖,径直步下御座,见状,李玙与韦氏这才双双站起身来,趋步在后一同步向帐央。

薛王丛径自直立起身,往一旁退了两步,并未多言它话。江采苹与沈珍珠各自搀了江仲逊、沈易直起见,回身举步向李隆基,垂首行了礼:“嫔妾一时大喜过望,扰了广平王大婚之礼,还请陛下宽罪。”

刚才若非江采苹一时未把持住心下的惊喜,率然步下坐榻,与江仲逊一道思亲之苦,想必这会儿也不致以礼乱。李隆基执过江采苹玉手,非但未予以降罪反却朗笑道:“孺慕之情,人之性也,何过之有?”

圣威不容冒犯,但听李隆基这般一说,一笑而过,江仲逊恭身在后,心下稍安之余,不无宽慰许多。这几年,远在珍珠村尽管未少听闻江采苹在宫中颇受圣宠的事,但自古天家少情,宫闱之中多祸乱,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忡挂怀江采苹的安平,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宫里的女人多是色衰爱弛,红颜未老恩先断,一入侯门深似海,稍有不慎又何止是恩宠不复再,今见李隆基果是待江采苹有情,身为人父,就算望女成凤,至少心下安实多了。

李玙适时从旁对沈易直虚礼做请上座,以便受李椒、沈珍珠一拜,虽说这礼本应在亲迎时拜。但沈家远在吴兴,先时李椒又是去礼会院迎的亲,这刻补上一礼,除却合乎情礼。更不失为两全其美。

为赶时辰,礼毕,傧相中便有人捧着同牢盘奉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吟诵着“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侍娘道,绕帐三巡看”,盛与李椒与沈珍珠各吃了三口肉饭,以图吉祥之兆。

李椒与沈珍珠男左女右并肩坐帐在帐内,李椒大口吃得津津有味十为霸气,沈氏则小口抿着腮晕潮红。越发显得珠联璧合。云儿、月儿是为侍娘,侍立在侧递上帕子,转即有婢妇擎举着拓子,奉上两小金盏合卺酒,李椒与沈珍珠面面对坐着身。掩袖一饮而尽樽中酒,也不知是谁人带了个头,帐内搅起好一阵戏笑声。

李玙适中对满帐宾客拱手道:“府上早备下丰盛宴飨,但请诸位高朋移步,尽情畅饮!”说着,示意李僩招待诸人移步帐外享用宴席,众朝臣遂在李林甫、裴耀卿等人引带下步出百子帐。

宁王李宪及其子汝阳王李琎与薛王丛向李隆基请礼过后,于后也提步向设于府中的筵席,今日其等原就是应李玙之邀前来陪席的。现下满堂宾客皆已入席,其等自当及时入座。

待帐内并无几人余下时分,江采苹才颔首请旨道:“陛下,嫔妾有一事相请。嫔妾自知一向不胜酒力,与阿耶久不见,想与阿耶寻个僻静处多说会儿话。还请陛下恩准。”

对于江采苹所请,李隆基一口应允,李玙相请沈易直一并随驾出帐赴宴,韦氏则交代了一番和政、永和,自请引了江采苹与江仲逊至府上的后院坐聊。时下正值盛夏时气,忠王府后院设有一座凉亭,四下花木郁郁葱葱,倒也是处静谧芳香之地。

而帐内,一众青衣婢妇已在齐动手为李椒、韦氏宽衣,正所谓“山头宝径甚昌扬,衫子背后双凤凰。裆双袖双鸦鸟,罗衣接緤入衣箱”,**一刻值千金,莫将春误徒为春愁,不过,新妇子的衣妆却较繁琐,沈氏的妆既由云儿所梳,眼下自是还少不了云儿在旁为之卸妆。

“璞璞一头花,蒙蒙两鬓遮。少来鬓发好,不用帽惑遮”,摘掉帽惑,沈氏头上的花妆,却是一花去却一花新,前花是假后花真,假花上有衔花鸟,真华更有采花人。不多时卸完妆,又有一名年岁较长的婢妇上前来为李椒与沈珍珠梳合发,边梳边念叨着:“月里娑罗树,枝高难可攀。暂借牙梳子,算发却归还。本是楚王宫,今夜得相逢。头上盘龙结,面上贴花红……”

帐内约莫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又有婢妇取过一团五色丝绵将沈氏与李椒的脚踝细心地系在一块,以应“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的习俗之后,四畔闲杂人等才陆续恭退向帐外,帐幕一合,便只留下沈氏与李椒并肩倚于榻上。

云儿与春莕步出帐外时,却见彩儿正拽着月儿蹑手蹑脚地围在百子帐外一圈圈打转儿,看似意欲偷.窥帐内行周公之礼一样。环目四下,云儿遂跟春莕极小声附耳了几句,独自步向彩儿、月儿两人,嘘声拉过两人往一边人少的地方步去。

“你二人怎地在这儿?怎地未侍候在娘子身边?”拽过彩儿、月儿,云儿才低声关问道,嘴上虽未说斥,心里却在叹息,也就彩儿有这胆儿,倘若换做旁人给他个胆儿谅也不见得敢猫着腰来百子帐窥探。

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拽,彩儿、月儿着实吓了跳,且待回头一看竟是被云儿逮了个正着时,才算松了口气。被云儿当头一问,彩儿才撇撇嘴,满不以为然道:“娘子正在后院凉亭,跟其父亲说话儿,用不着奴与月儿侍奉,才差了奴二人过来看下,可有甚么能搭把手的事儿?哎,云儿,新妇子……”

看着彩儿一双杏眸贼溜溜直转,云儿一早就洞悉彩儿的那点小心思,当即白眼相向道:“新妇子这儿有广平王,帐中已无事,奴等这便去娘子那边好生侍奉为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