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坐在后院的凉亭寒暄了几句,韦氏就自请离去,到前院招呼满堂宾客。

今日是李椒大婚之日,忠王府宾客满堂,李椒是当今天子的皇长孙,又是当今皇太子的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时,李椒与沈氏奉旨成婚,连圣驾都已驾临,上门参贺的人自然少不了,朱门外的车马一早就络绎不绝。

韦氏虽不是李椒的生身亲母,今下怎说也是太子妃,况且早年吴氏撒手人寰时,病榻前曾央恳韦氏照拂一双儿女,是以这些年来,韦氏一直把和政视如己出,而永和与和政更是十为亲爱,正因此,尽管李椒自幼养于百孙院,平日与李僩也甚亲厚,四人虽非一母所生,彼此间的感情却甚为敬睦。今时李椒成婚,韦氏自也欣慰不已,未负吴氏当年所托,只待它日和政出嫁,吴氏亦可含笑地下了。

目送韦氏离开,江采苹才起身步至江仲逊面前,依依施了礼:“恕儿不孝,这几年未尽人女之孝,反却劳阿耶牵肠挂肚。”

“采苹……”见江采苹行此大礼,江仲逊颤巍巍的抬手抚上女儿的额髻,已是老泪纵横。先时在人眼前,碍于礼教甚至都未敢正眼看一眼江采苹,生怕落人口舌被人异议有大不敬之嫌,反而给江采苹滋添祸端,这刻父女二人独处在亭中,总算讨了空子可好好一吐这五年的挂怀之苦。

紧握住江仲逊形同枯槁的手,江采苹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头扑进江仲逊怀里无语凝咽。嘤然有声。入宫的这五年,未少思乡思亲,今时今日好不容易得见江仲逊一面,触及于眸江仲逊憔悴的脸庞。及其尽是担忡的目光。感触着一个老人对儿女的苦苦牵念,那指间的温柔和宠溺,一切尽在不言中,怎不令人心酸。

想当年随薛王丛、高力士北上入宫时,江采苹只想着应命,祈着早日揭过这千年前的一梦,当时对江仲逊纵有不舍,却从未料及,今世所注定的这份父女之情竟已如此的深厚。割舍不掉。今刻伏在江仲逊膝上,江采苹才真切地体味到何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人真的是感情性动物,血浓于水,人世间的骨肉之情,父母之情,当真无与伦比,又有几人是铁石心肠。

看着江采苹啜泣不已,江仲逊别过头拭掉眼中的泪花,轻拍抚着江采苹的肩背,自晓这几年在宫中,江采苹未少忍捱。否则,又岂会一见面就哽咽不止。换言之,皇宫高墙藩篱下的日子,看似荣华,每一步何尝不是走在刀刃上。光鲜的背后更多的是不为人所知的苦寂。

当初江采苹入宫前夕。江仲逊就曾交嘱过,而今看来。宫中岁月着实不易捱熬,如若不然,以江采苹的秉性,又怎会在其面前如此失态。思念之苦尚有可解之时,心中的苦水,却无法道与人一块分担。

呜咽着抽噎了约莫一刻钟之久,晚风乍起,夹带着刮起一丝凉意拂面吹过,江采苹才抹一把面颊上的泪盈,眸眶通红地抬首看向江仲逊,宛似孩童时一个人独自窝在江家东厢房的庭院里,直哭得迷迷糊糊地抱膝倚在一丛丛的梅枝下寐着,半睡半醒间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揽入臂弯,惺忪的睁开红眸只映入眼帘江仲逊一张慈爱的面庞,一如此刻一般,眼底净是无尽的忧忡。

过去江仲逊是不明就里何故江采苹小小年岁却终日独个呆坐在梅丛底下,嘟着红唇不发一言,淡淡的眉心却凝着浓浓忧愁似的,又一问三不答,殊不知,当时江采苹连人带魂才从千年后穿越来,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之后,再睁开眼时早已物非人非,楞是由一个知性女记者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还在吃奶的女娃,虽说学话较早但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无法与人沟通,一时间更难以置信无法融入这个千年前的时代。

怎奈江仲逊却是莆南一带颇有名望的儒医,见日上门问诊的病患摩肩接踵,一天到晚连半点清宁也无,江采苹又在绞尽脑汁的竭尽全力寻觅如何穿回去,为图耳根清静才时常闭门在东厢房庭院里,恰巧那庭院里又栽种有几株寒梅,秋去春来,一片片的梅花随风飘舞在庭院中,四处洋溢着阵阵梅香,时而飘落在发髻上时而沾一身香瓣,暗香浮动,冷艳袭人,却也怡人沉醉。年复一年下来,不知不觉间江采苹已然对冬梅情有独钟,未久,江仲逊发觉幼小的江采苹徜徉在梅花丛中,日日出神凝视闻目闻香,不知寒冷不知疲倦,故才不惜重金遍寻奇梅栽种满整个庭院,每逢深冬临春的时节,房前屋后处处可见竞相开放的梅树,玉蕊琼花缀满枝丫,而今想来,当时实则也只为博自家女儿一笑罢了。

至今江仲逊仍不知,当年初解人事的江采苹究竟是何契机竟爱梅如狂,但父母爱子女本即天经地义的事,时日一长,江采苹也不希江仲逊在得悉事情的真相之后而悲伤欲绝,个中原委便一直隐瞒下来。时隔多年,看着江仲逊眼底又满是难以掩藏掉的忧忡,一如当日那般忧心忡忡,江采苹委实不忍于心,曾经江仲逊为其的闷闷不乐忧忡,想方设法逗其开心一笑,今时江仲逊又为其在宫中的安平忧心,却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看护,江仲逊眼底一闪而过的自责,直让江采苹愧怀,无颜以对。

少时,江采苹掏出绢帕擦拭掉面上的泪痕,笑靥自然开,曼声关切道:“阿耶近年在家,一切可还安好?”

儿女大了,总不能累及双亲惦念一辈子,江采苹更不愿日后再让江仲逊放心不下,为之愁得一头白发。父女俩五年才见这么一面,与其哭个不停,看得江仲逊越发揪心。还不如说点高兴事儿,待匆匆一见惜别过后也可安之。

“为父在家,一切安好,儿不必牵挂。”扶了江采苹坐于对面石凳上。江仲逊坐回身。面露微笑道,“儿可还记着李东?这两年,李东在草堂吃苦耐劳,未少替为父东奔西走。”

见江仲逊提及李东,面带欣慰,江采苹莞尔笑曰:“瞧阿耶说的,儿怎会忘却小东子?李大娘近来可好?”

“都好。”江仲逊轻叹息了声,慈眉善目道,“前两年。村里闹洪灾,李家的墙垣坍塌,为父顾念李东母子二人孤儿寡母。便让其二人搬入江家偏院暂居。这两年,也多亏有李东在,常跟为父出门义诊。”

江采苹浅笑了下,心下却兀自一沉,听江仲逊的话音,这几年多是李东母子俩在江家陪顾,听似采盈并未回珍珠村。不过,江仲逊既只字未言采盈,相见这大半个时辰里也未多作过问为何不见采盈跟在身边,江采苹一时也不敢贸贸然说提采盈之事。不无唯恐江仲逊还不知情当年采盈一事,继续关问只怕要说漏了嘴。

隐下心头纷扰,江采苹颔首启唇道:“李家与江家原就只有一墙之隔,阿耶一贯仁善,李大娘母子俩实也凄苦。今有李大娘母子在家照全阿耶起居。儿亦安心不少。”

早年间,李家的几间茅舍就已是珍珠村独一无二的陋室。因长年失修,每至阴雨时气总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李家的后院仅与江家有一道草垛墙之隔,李东既在江家草堂学徒多年,为人又敦厚,李大娘待人处事亦极为和善,江仲逊有此决意本也在情理之中。前些年南涝北旱,李隆基为此一连多日在早朝上与百官商议解救之策,当时江采苹就曾忧忡珍珠村遭受洪灾,今日听来,看来当年莆南一带也未幸免。

顿了顿,江采苹才又像是想起甚么一样,浅勾了勾唇际细声道:“今个阿耶怎地与沈太史一道儿赶来长安?莫非家中出了何事?”

见江采苹问及沈易直,江仲逊笑了笑:“家中一切安好,此事说来话长,前些日子沈太史派人做请为父去沈府为其娘子看病,只道是染了恶疾,为父便连夜带了李东赶往吴兴,说来也巧,正逢薛王南下在沈府,一问之下,才知薛王是为皇长孙礼聘良家女入宫采选而去。为父在吴兴城中客栈逗留了两日,待治愈了沈太史娘子的恶疾,才回珍珠村,就此与沈太史结识下。”

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清眸含笑道:“这般说来,阿耶也曾见过沈太史的女儿?”

“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干咳了两声,江仲逊温声说道,“沈太史的女儿,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

江采苹忙起身为江仲逊轻捶了几下后背,凝眉道:“阿耶这咳疾,怎地全未见愈?”早年江仲逊就患有干咳的顽疾,屡治不愈,近年思亲情切,一年四时咳疾越发咳得厉害。

轻拍两下江采苹的纤手,江仲逊一笑置之道:“为父现年都一大把岁数了,人已老矣,三灾八难在所难免,无大碍。”

江采苹心头一酸,又泪盈于眸,这些年净顾上心李隆基的咳疾,竟忘却江仲逊更是患有同样的顽疾,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日思来,端的有愧于江仲逊。

但听江仲逊又语带笑意道:“沈太史娘子病愈后不久,沈太史又差人来报,言小女采选为广平王妃,闻吾儿早年入宫,今下是为宫中梅妃,故有意相邀为父择日一同北上长安,看探自家女儿。逢巧薛王前两日复至沈家下聘,为父念儿心切,得悉后便匆匆赶往沈家,与之一道来了长安。”

江采苹心中微解,正欲展颜,却见凉亭西边的小道儿上走来几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薛王丛、李隆基低语着漫步而来,一旁还跟有高力士,以及云儿、彩儿、月儿三人趋步在后。

说话的工夫,江仲逊同是留意见那边有人走过来。见状,江采苹遂搀了江仲逊一并步出亭外,先行恭迎圣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