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临晋公主滑胎的消息,江采苹着实惊诧不小,这两个月只是少见临晋与驸马郑潜曜入宫拜谒而已,却不知临晋竟已身怀六甲。

薛王丛牵着龙子立在边上,乍听此事,细目促狭,看似同样面有异样。临晋好歹也唤薛王丛一声五叔,尽管平日不怎亲厚,闻此不幸之事,薛王丛身为亲长,又怎能全然无动于衷。

“究是怎地回事?”惊诧过后,江采苹紧声关问向小夏子。可想而知,倘若临晋公主真的小产了,皇甫淑仪这会儿在公主府少不得既心疼又窝心,母女俩难免抱头哭作一团抹眼泪儿。

看眼步过来的云儿,小夏子如实回道:“仆也不知个中原委,现下淑仪正在公主府看顾。”

凝眉稍作沉吟,江采苹轻叹息道:“去公主府,本宫要去看探下临晋公主。”

小夏子倒未置喙,对于江采苹的决意,晨早出宫时就已在预料之中。何况江采苹素与皇甫淑仪合得来,临晋公主未出嫁之前也与江采苹较亲厚,今下临晋公主小产,江采苹既闻知又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娘子……”云儿侍立在旁,却适中唤了声江采苹,言下之意实则是在提醒江采苹,此刻薛王丛还站在一旁。

回身凝睇薛王丛,江采苹轻移莲步上前一步:“不劳薛王送本宫回宫了,本宫尚需先行至公主府一趟。这几日,本宫阿耶在府上叨扰薛王多时,承蒙薛王不嫌。本宫在此相谢过薛王。”

虽说先时在忠王府,薛王丛有当着李玙、韦氏的面,自请护送江采苹回宫,但眼下小夏子既奉旨来恭迎江采苹。又听闻临晋公主滑胎一事,薛王丛护花使者的请命到此大可告以终结。

反观薛王丛,却是连看也未看一眼江采苹。只径自跨上龙子:“本王陪江梅妃走一趟,一同去探望临晋。”

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未期薛王丛竟肯一块儿去公主府。前刻关问采盈的事,薛王丛只当充耳未闻,不予正面示答,这刻原本可以趁此时候离去,省却又被江采苹追问。却又反其道而行,应可留下来一起去看探临晋,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有时更是善变。直让人匪夷所思。

但薛王丛既有此一说,江采苹一时也不便多言,总不能在人眼前横加干预从中阻挠薛王丛去看探临晋公主,说来亦不合礼教。既如此,索性顺从薛王丛,不过,此时小夏子既来,江采苹就不能再与薛王丛继续徒步走在街上,薛王丛既已率然骑上马。江采苹转即在云儿搀扶下踩着垫脚登上车辇,几人未再耽搁径直拐了个弯儿朝公主府赶去。

去年临晋下嫁郑潜曜之后,便在郑府相邻之处另设了一座府邸,做为临晋与郑潜曜婚后的新府。郑潜曜的生母是先帝睿宗李旦的第四女代国公主,是以,郑府本也是公主府。但依唐律,大凡公主下嫁多重置府邸,临晋是为当今天子的第十二女,而郑潜曜又是郑家的次子,上还有一阿兄早年亦已成婚,现今正与妻儿居在郑府,故才又建了一座府邸,两座府邸相邻又相连,出入倒也不无方便。

约莫两刻钟,马车已是驶抵公主府,大白日的时辰,公主府的两扇朱门却紧紧关闭着未开,看上去十为清寂,高高的院墙像是要隔离掉临街的喧闹一样。小夏子疾步上门阶叩门,好一会儿才有门阍应声通传,云儿扶了江采苹步下车,但见薛王丛已然将龙子交由小夏子牵着,不请自入提步向公主府,为免失礼,江采苹旋即紧跟入府门。

公主府内楼阁交错,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且架有一大片藤萝,廊回路转,只见皇甫淑仪已然迎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临晋公主的驸马郑潜曜。

成婚一年多,郑潜曜倒是白净不少,整个人也显得健壮了些。许是近日劳心于临晋公主的小产,郑潜曜下颌胡渣泛青,像是未顾及修剪,看上去略显憔悴不堪。

皇甫淑仪朝大步走在前的薛王丛先行施了礼,郑潜曜同时在后躬身行了礼,薛王丛止步立定身的工夫,江采苹紧走几步迎向前,执过正欲对己行礼的皇甫淑仪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临晋现下可好些了?有未请太医来府上一看?”

皇甫淑仪眸睑微带红肿,显是哭过一场,摊上这种事儿,都是女人又是过来人,自可感同身受其中的悲恸:“先时太医已来请过脉,临晋适才躺在榻上才寐过去,薛王、江梅妃纡尊降贵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莫怪。”

见皇甫淑仪边以礼相待边礼请宽谅,眉梢眼角难掩哀戚之情,江采苹执着皇甫淑仪的手,蹙眉启唇道:“姊这般见外,岂非不把吾当一家人?”宽慰着,环睇郑潜曜,“临晋未出嫁前,本宫待其爱如己出,不成想今日竟出此不幸,先时听小夏子一说,本宫便匆匆赶过来,姊切莫太过悲伤才好,倘使让临晋瞧见,岂不更伤情。”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非人力所能及也。今下听闻临晋小产,且不究个中原由,刚才一步入公主府,身同感受着府中弥散的哀伤氛围,江采苹已觉心中隐隐阵痛不已,禁不住想起当年自己滑胎时的一幕。儿女都是从为娘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没就没了怎不叫人悲伤,更别说腹中的骨肉尚未诞生出世,就算再不济那也是一条小生命。

自当年滑胎之后,这些年来江采苹一直未再怀上过,尽管圣宠一日比一日恩厚,一年四时李隆基有一多半是留宿在梅阁,但不知何故,楞是未能珠胎暗结。这几年看着宫中的皇子皇女一年年长及谈婚论嫁之岁,自个的肚子却未再有怀喜的动静。江采苹可谓喜忧参半,早已理不清心绪,到底是在希盼着能再怀上个皇嗣亦或是已经麻木的心死,根本不想诞下一男半女添个累赘日后反却被己牵累。或许一直无子无女下去。未可知就不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它日被打入上阳东宫了此残生时,不致以有更多的亲人受连累。不会多添一个人为之牵肠挂肚割舍不掉。

“儿即刻去请父亲大人,过来礼见江梅妃、薛王。”郑潜曜温恭的站在旁,适时拱手揖礼道。其口中的父亲,自是指郑万钧,但若论资排辈,郑万钧是为代国公主的驸马,可是李隆基的妹夫。而薛王丛却是郑万钧的小舅子,少时若把郑万钧请来,届时还不晓得该是谁应向谁行大礼。

其实早年薛王丛一母同生的二妹——凉国公主李华庄与淮阳公主二人和代国公主李华婉之间的姊妹之情颇亲厚,三位公主年岁又相仿,常有走动。薛王丛、凉国公主及淮阳公主皆为王德妃所生。只是凉国公主、淮阳公主早卒,早在开元十二年凉国公主就病逝在京都永嘉里府邸,未久淮阳公主亦离世长辞,而代国公主的生母是睿宗的结发之妻刘皇后,与宁王李宪是为一母,但在开元二十二年也卒亡在洛阳修业坊中。

至于几位公主之间的亲厚,说来话长,须是从则天女皇登基改元武周之后的长寿二年,亦即公元693年说起。那一年武则天的户婢团儿暗中诬陷被褫夺为皇嗣的睿宗的妃子刘氏、窦氏挟蛊道祝诅武则天,当正月二日刘氏、窦氏进宫朝见武则天于嘉豫殿之后就被处死,秘密埋在宫中,葬处无人所知,梓宫秘密,莫知所在。直至景云元年。李旦再次即位以后,才对刘氏、窦氏招魂而葬,并追谥于惠陵、靖陵,立别庙曰仪坤以享云,当时深受其害的代国公主、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皆年幼,不过是黄口小儿,恰值凉国公主、淮阳公主年长两三岁,王氏遂将代国公主、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照拂在身边,未少施以恩泽教养,正因此,公元712年李旦将皇位禅让给李隆基荣登大宝之后,不只窦氏母以子贵,先祔睿宗室,追懿为皇太后,及至开元二十年,王氏、刘氏亦一并得以祔庙,就连早年凉国公主、淮阳公主、代国公主卒亡后皆得祔桥陵。

亦顾念当年的这份恩情,而今李隆基待李宪、薛王丛格外恩厚有加,凡是凡事从不勉强。只是几年前薛王丛曾离京七年之久,再回京都时代国公主早已不在人世三年,临终时也未能见最后一面,多年未上门不免疏远,自从代国公主卒亡后郑万钧就长年闭门不出,如此一来更少有走动。好在去年临晋公主下嫁郑潜曜,郑家两代接连选为驸马,不但光耀了门楣,加诸于身的荣耀更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彼此才又互登府门,未再继续渐行渐远下去。

一个女婿半个儿,郑潜曜在皇甫淑仪面前以“儿”自称,可见郑潜曜非是不重孝之人,虽说请出郑万钧出面招待本也合乎礼制,但江采苹今个是为皇甫淑仪、临晋公主而来,有道是“礼多人不怪”,事出仓促,头回贸然上门拜访郑府却未带甚么厚礼,难免有分失礼,于是曼声唤道:“驸马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实是不巧打此处路过,听闻临晋公主之事,故不请自来……”

郑潜曜显是微愣,一时貌似不解江采苹言外之意是何,请示眼皇甫淑仪,不由踌躇在那,不知所措,有些进退两难为情。

这时,薛王丛“啪”地一声手摇玉柄折扇直立在侧,不疾不徐地从旁插言道:“本王与江梅妃同道而来,近日正想登门拜访,久未见尔父亲,不知近来可好?”

薛王丛这一出声,登时解了郑潜曜的困窘,忙就地拱手作答道:“父亲大人一切安好,有劳薛王挂碍了。”

嘘寒问暖间,郑潜曜已是虚礼做请薛王丛随之一块儿去府上,见一见郑万钧,薛王丛正有此意,遂独自与郑潜曜步入内堂去。正好腾出空闲来,留予江采苹与皇甫淑仪单独在此说会儿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