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丛随郑潜曜去拜见郑万钧后,江采苹才与皇甫淑仪得空独聊。

既已不请自来登门公主府,郑府又与公主府相邻相连,仅有一道院墙之隔,且通有一扇新月形拱门,郑万钧又是府上一家之主,岂有不入内拜见之理。由薛王丛代往,自是再合乎礼制不过。

“姊快些跟吾如实说,临晋究是怎地回事?怎地事先吾全然不知情,究是何时怀上的?”待四下并无外人在时,江采苹关切不已的看向皇甫淑仪,有些迫不及待地关问道,“何故竟又滑了胎?”

环目四周,皇甫淑仪幽幽叹息了声,与江采苹朝正堂方向走了几步,才蹙眉道:“说来都怪嫔妾,往昔太过宠溺临晋,以致其天大的事儿都敢由着自个性子来。月前临晋入宫时,嫔妾见其捧着一盘酸梅吃个不停,只道是其自小一味爱吃酸,便未上心。临晋与郑郎子又少不经事,昨儿个楞是由着临晋踩高去掏鸟窝,一不留神儿踩了个空,从半截云梯上跌了下来。”

听皇甫淑仪这般一说,江采苹心下着实吃了一惊,看来临晋之所以小产,十有九成是受了惊的缘故,加之己身又不晓得自己已是身怀六甲,怀孕之初胎象原就极易不稳,又是头一抬,掉以轻心才有此不幸。

“好端端的,作甚去掏鸟窝?郑郎子昨日未在府中麽?”隐下心头纷扰,江采苹旋即关询出声,一时颇费解,临晋可是金枝玉叶。公主府又不是缺仆少奴侍候,郑潜曜怎会放任临晋登高爬低。

皇甫淑仪又长叹惋了声:“听怜锦说,昨儿个郑郎子阿兄的小儿过来玩耍,见西院墙那边有个鸟窝。非吵着要端下来,郑府今下有且只有这一个小郎君,老少把其当个宝。临晋便唤婢妇架上云梯,郑郎子拗不过临晋,便在下面扶着云梯,怎料临晋才把鸟窝捧在手中,脚下一滑便跌了下来。所幸郑郎子眼疾手快,及时抱住了临晋,当时也未觉伤着。不成想昨夜三更,临晋竟虚汗淋漓的痛呼不止,怜锦闻声疾奔入帷帐一看,只见郑郎子正怀抱着临晋,临晋身下已染了一大片血……”

说到这儿。皇甫淑仪的声音听似已有分发颤,江采苹执过皇甫淑仪的手紧握了下,温声宽慰道:“姊莫悲痛了,有道是‘缘分天注定’,许是临晋腹中的这个孩儿过于福薄,今世未与临晋修得母子之缘。好在临晋与驸马都还年轻,正当盛年,来日方长,今下养好身子。它日喜诞麟儿并非难事。”

当年江采苹也痛失过腹中皇儿,失子之痛可谓令人痛彻肺腑,一辈子亦抹煞不掉,今时又触景伤情,为免惹得江采苹也跟着潸然泪下,皇甫淑仪拿巾帕拭了拭泪颊。苦笑着点头叹惜道:“可不是怎地?但愿临晋经一事长一智,往后里可稳重些。”略顿,方又像极想起甚么一样,蹙了下细眉,“江伯父可已起程回故里?”

“一早便与沈太史南下,广平王及沈氏一道儿上的路。”江采苹颔首浅笑了下,面对皇甫淑仪在眼下的节骨眼上还挂怀作关问江仲逊是否已起程,不无感慰。照时辰上掐指算来,李椒、江仲逊一行人等现下应该早已出了长安城,由明德门出城一路南下在去往莆南的路上才是,仅以车程来说,倘若连夜马不停蹄地赶路最快两日后即可抵达吴兴一带,但因沈珍珠。沈易直及江仲逊皆是乘坐的马车,想来途中多会赶在各州的驿站歇宿,不怕慢就怕站,如此一来,返回故里至少还需多走上一日才可。

稍作沉吟,江采苹莞尔笑曰:“先时薛王原是要护送本宫回宫,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在忠王府尚有点事,吾等在忠王府府门外便分开,各行其事。好在小夏子及时赶来,吾才得悉此事,稍晚一步,指不定便在街上错开了,着是叫吾担忡得紧,一时来得仓慌,连份薄礼也未顾及捎带……”

江采苹弦外之音,不言而喻,一则是替皇太子李玙、太子妃韦氏捎上关藉,言明早先就与李玙、韦氏夫妻二人在忠王府分离,尽管不见得皇甫淑仪会对此介怀,但话不说不明,也省却被人误解,毕竟,今晨在忠王府为江仲逊、李椒一干人等饯行一事宫中妃嫔多半知晓。江采苹既是半道折来公主府看探临晋,李玙、韦氏未能一道儿同来也就情有可原,纵然事后思及此,也可免却一些闲言碎语。其次,虽说事先理当备一份厚礼才不失为失礼,头回登门造访也罢,心急探望临晋也罢,终归是礼多人不怪,江采苹此言实也别无它意,只望皇甫淑仪莫怪,回头郑万钧、郑潜曜父子也莫为此多心才好。

“江梅妃道的这是哪里话,江梅妃今日纡尊降贵来看望临晋,已是临晋几世修来的福幸。能得江梅妃垂怜,更是郑郎子以及郑府上下莫大的荣光,万莫再道这些见外的话。”皇甫淑仪与江采苹相视而笑,自是心领神会江采苹言下之意。

说话的工夫,但见怜锦从亭廊尽头疾步过来,对皇甫淑仪、江采苹缉手屈膝各行了礼,作禀道:“公主已是醒来,适才一听江梅妃亲自前来府上看望,急欲想见江梅妃一面。”

“瞧这孩子,心气儿还是这般不定。”皇甫淑仪瞋了目怜锦,口上却在嗔怪临晋有失体统,这两年怜锦跟在临晋身边也学得贯会耍嘴皮子,不似当初才入宫为婢时那般中规中矩。

去年临晋下嫁郑潜曜时,皇甫淑仪原想着让怜锦伺候在临晋身边,多少可伺候得周到一些,至少比郑府的婢妇知悉临晋素日的脾性喜好,故才让怜锦做了临晋的陪嫁丫鬟,然而,自临晋出嫁以来,才发觉临晋执拗的性子非但未收敛半分,就连怜锦竟也学皮不少,主奴俩这一离宫,简直越发无法无天了,估计整个郑府上上下下更无敢有人对其二人说教一二,否则,又岂会发生眼前的祸事。

江采苹但笑未语,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皇甫淑仪对临晋的疼惜之情尽在这几声嗔叹中。转过亭廊尽头,即至临晋寝房,偌大的庭院中摆着几盆菊栽,枝叶透着稀疏,像是打理不当。

怜锦一推开房门,寝房内就溢出浓浓地汤药味来,热风拂过,夹着汤药味铺卷向院中的盆栽,几株菊栽连花带叶摇了摇,好似弱不禁风。

临晋唇际苍白的斜倚在卧榻上,掩于亵衣下的双臂有些无力的垂着,一双柔荑耷在小腹上,神情迷离,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也未扭头看眼。

“公主。”怜锦轻唤了声临晋,俯身上前扶着临晋稍坐正了些身姿,而后恭退向一旁。

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缓步至榻前,皇甫淑仪伸手为临晋拉了下半搭在身上的锦褥,轻声说道:“临晋,江娘娘来看你了。”

“可觉着好些了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江采苹从旁柔声细语关切了声,一看临晋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不禁泛上一股酸楚,犹记着当年自己滑胎时也是这副落寞不堪的样子,心痛如绞却回天乏力。

“江娘娘……”抬首望眼江采苹,临晋未语先咽,抽噎着一头扑进江采苹怀里,呜呜啜泣起来。

轻抚下临晋散落在衣肩上的秀发,江采苹也忍不住红了眸眶,同病相怜的人最易心靠心,稀里糊涂的痛失了腹中骨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过来人才懂得,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哭上一场发泄出来总比一个人苦苦的憋在心里好。

看着临晋伏在江采苹怀里呜咽不止,皇甫淑仪别过头拭了抹泪眼,听怜锦说,当临晋得知自个小产后,一直未掉一滴眼泪,整个人憋着不言不语让旁人看在眼里更为难受,现下临晋哭出声来,反而让人安心不少。

临晋一向倔强,往昔在宫里,就算心中再不痛快受多大的委屈从来不在皇甫淑仪面前显露,宁愿独自一人背地里抹眼泪。知女莫若母,皇甫淑仪虽未曾过问,心中却别谁都有数,正因顾挂临晋的犟脾气,去年临晋下嫁郑府时才请旨让怜锦跟了临晋出宫做陪嫁丫鬟,也便临晋吃瘪时能有个道体己话的人。

哭了好大会儿,临晋才抽泣着抬眸,泪痕犹在。皇甫淑仪适时步过来,递过手一方丝帕,原是想让江采苹擦拭下被临晋哭湿一片的衣襟,未料江采苹接过丝帕就擢皓腕先替临晋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渍,边擦边抚慰道:“江娘娘晓得,临晋受委屈了。莫再抹眼泪儿了,哭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顿了顿,江采苹坐于榻沿上,又掏出自己的绢帕为临晋拭了拭面颊,才又含笑启唇:“听江娘娘一言,好生养好身子,万莫多让阿娘担忡,也莫再让身边人为汝忧怀,唯有汝一切安好,吾等才欣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