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季夏收尾,又迎来一年孟秋时节,早不是荷花满池放的时气,长安城四处可见凤仙节节开,宫里宫外随处可闻桂花遍地香。

这一年的千秋盛宴一如往年,定于花萼楼前操办三天三夜的盛大舞宴。诸亲王、皇子皇孙以及文武百官纷纷入宫参贺,赏舞畅饮,举国同欢。后.宫众妃嫔自是一应俱在,盛装陪驾在下,教坊的长入艺人皆登台献上最拿手绝技,获赐千金锦缎者大有人在,着实令人喟叹宫中教坊奇人杂技端的高手如云,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晓得竟是个个深藏不露,各怀绝技在手。

司膳房备奉美酒珍馐的同时,一早就再三吩嘱一干承应膳给使在宴席上随侍、坐更时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气神儿来,各州也有晋献奇珍异品,南诏国更独出心裁,不远千里之遥在南诏精挑细选了三位美人,专程赶在千秋节上献入宫,一博圣欢。

开元二十六年时,皮罗阁曾上请李隆基派军援助兼并五诏,当时李隆基与满朝文武商酌多日,终归委任狱史严正诲带兵南下,援助皮罗阁击败邆赕诏颠之托、浪穹诏俟罗君、施浪诏傍罗颠、越析诏于赠、蒙巂诏原罗。在此之前,其实前一年,亦即公元737年时,皮罗阁欲求一统六诏,李隆基为顾全大局,以便减轻与吐蕃接壤的边患,就曾出兵对南诏施以过援手,兼并五诏,当年也是派出的严正诲率兵助皮罗阁攻下的石和城、石桥城,一举占领了太和、袭大厘逐河蛮等边塞要地。

早在729年时。大唐出兵击败吐蕃,攻下昆明盐源。六诏中的邆赕诏、浪穹诏、施浪诏及河蛮依附于吐蕃,而越析诏、蒙巂诏及蒙舍诏则归附了大唐,正因此。大唐与西北一带的吐蕃结下边患,迟早将有一战在所难免。两国交兵,难免置民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为免一旦拉开战壕,对地上阵反而为它国趁虚而入,李隆基一直为此伤透脑筋,在出战与求和上迟疑多年,直至开元二十五年,皮罗阁有此一请,正和圣意。顾念728年盛逻皮病逝,皮罗阁继位,同年就大败东洱海蛮,设河东州,改蒙巂诏为南诏。彰显出无与匹及的英豪神勇之气,同一年更曾晋献了千匹牛羊布匹送达东都洛阳,以求交和,是以李隆基就曾下敕封皮罗阁为台登郡王,念及种种个中厉害,三思之下,当年大唐才派出严正诲上阵。

有道是“老将一出马,一个顶俩”,一连出战下来。严正诲全未负圣望,未两年,就协助皮罗阁拿下了五诏,名至之下无不归降。严正诲带领大唐将士凯旋归来之年,李隆基不止是下谕重重犒赏了三军,更封皮罗阁皮罗阁进爵云南王。赐名蒙归义,皮罗阁倒也未忘圣恩,于是以西洱河为都城正式创建了一统六诏的南诏国,次年就迁都太和城。这些年来,南诏与大唐有礼有往,不失为君臣有义,臣民和乐。

今年时逢千秋节,为表忠贺之礼,皮罗阁亲自北上,一道儿晋献了三位极富异国风情的美人,入宫献舞。为示嘉赏,千秋盛宴的第二日,李隆基遂下旨设宴花萼楼,款待皮罗阁的晋朝拜谒,也权当回礼,以礼相待之。

管弦之声奏罢,皮罗阁所晋献的三位舞姬伴唱着一小曲儿踏鼓声踩着舞步上殿来。仅就史载追溯起来,踏歌可谓古文化的一种活化石,更是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世代相传的民族舞,唐时踏歌已然风靡盛行,正所谓“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可见其中的达欢之意委实有其独特的风情。

看着殿上的三位舞姬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每一敛肩含颏、敛肩含颏无不带香偎半笑,松膝拧腰倾胯间尽争窈窕,若行云流水,似天马行空,滚滚袍袖间绰约闲摩,时而纷飙若绝,时而翼尔悠往,时而回翔竦峙,兀动赴度指顾应声,轶态横出瑰姿谲起,交长袖,手足并重,委蛇姌袅云转飘忽,踏地为节顿足踏歌拍手相合,一顿一流间尽显婀娜,一见之下,着实使人迷醉不已。

连袂中,舞婆娑,歌婉转,堪比莺娇燕姹,仔细端量,可见三位舞姬中有一翠裙垂曳、身姿看似格外曼妙的女子,舞姿也尤为唯美,与两外两名舞姬连臂投足间,若来若往若仰若俯,罗衣从风长袖交横,不单单舞得酣畅淋漓,全身上下更凸显出了少女所有的那种纯净之美,妩媚俏丽却又娇羞无邪,边舞边唱在殿央,不但机迅体轻,更犹如娇莺初啭: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美人儿多招惹人眼,殿上在座者中已有不少人在暗中交头接耳的小声指画着此女子,李隆基高高端坐在宝座之上,龙目微锁,同是有分为之神魂颠倒,连早已斟满在樽的美酒瑞珍露都忘却欢饮。

江采苹静坐在一旁,今日是以中宫之主的礼秩入座,自当在人前显出该有的气质与礼让,但见殿上的舞姬振袖倾鬟风露前,虽说也不无为之称叹,却不致以观赏的目不转睛。自古以来,女乐舞者多以纤腰、轻身为至美,这才可在舞技上达到机迅体轻的造诣,重心微倾生新韵,节奏洒脱步均衡,舞姿流动绵延,方可通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叫人看得如醉如痴。

殿上的三位舞姬,既是皮罗阁不远千里晋献入宫的,又岂能不身怀绝艺,怎能丢得了南诏的面子。换言之,人美舞美本即在意料之中,并不足为奇。只不过,殿上这一阵小小的热议。尽收于在席的一众女流眼中,不免搅动几分吃味。

环睇在座人等,几位亲王倒还坐得安稳,镇定自若。尤以宁王李宪及其子汝阳王李琎、薛王丛、皇太子、李椒四人最为安坐在下,诸朝臣中李林甫、裴耀卿倒也未失礼于人眼前,至于其他的人。有幸赏心悦目眼前的劲歌热舞,多少有些把持不住,实也无可厚非,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有才有貌的女人不论身在何处总能吸引万千人的注目,此乃古今一理。亘古不变。只是同样身为女人,且是年老色衰的宫中女人,尽管风韵犹存,但人比人却也气死人,尤其是心中气闷不已却管不住那一双双瞟来瞟去的清亮大眼睛直勾人心魄。醋性大发原也无可非议。

武贤仪与常才人趺坐在一侧,今次杜美人因抱病在榻未能出席盛宴,故而常才人便占了个先得以与武贤仪紧挨着坐在旁,其下依次是郑才人、高才人、阎才人,与武贤仪同起同坐在前的则是皇甫淑仪、董芳仪,顶上的即为江采苹的坐席,由云儿、彩儿、月儿一并侍奉在一边,至于御前自有高力士尽心侍奉。

诸公主中,早已下嫁与人的公主自成一排衔接在高才人、阎才人之后。咸宜公主、临晋公主、齐国公主、常山公主、高都公主、建平公主、信成公主等与各自的驸马杨洄、郑潜曜、张垍、薛谭、崔惠童、豆卢建、孤独明等人皆礼拜在席。诸皇子也多携了妃子一同参拜入宫,皇太子李屿带了太子妃韦氏一大早儿就献上了重礼,一尊玉雕的玄元皇帝李耳的玉像,像极骊山行宫的老子玉像,甚获圣心,李椒与沈珍珠尚处于新婚燕尔中。席间两人也十为相敬如宾,反却是寿王李瑁,听闻寿王府有不少的如花美眷,府外更未少金屋藏娇,今个却孤身一人入宫参贺,就连寿王府杨玉环亦未带在身边,往年李瑁就时常独个入宫,鲜少有带杨氏一块儿入宫礼拜之时,时日一长,便也无人再多做关问。

自临晋不幸小产后,这两个月里看上去气色恢复不少,不再似当日那般消沉,驸马郑潜曜温文尔雅的陪坐在侧,夫妻二人看似也蛮为和静。郑潜曜早有至孝美名传扬在长安城中,开元中,其母代国公主李华婉生病,郑潜曜衣带不解地侍奉在榻前左右,三月不洗脸,眼见阿娘病重在即,曾写血书于神龛前祈祷愿以己命换母命,不惜延母长寿,且不知郑潜曜此举是否感动了诸天神佛,反正次日代国公主即病愈,为此郑潜曜变身为长安城里外方圆百里让人交口称赞的大孝子。也正看中郑潜曜的孝道,去年李隆基有意为临晋择嫁时,皇甫淑仪毫未置喙,便允准了临晋下嫁郑家,对于郑潜曜临晋亦颇为属意,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婚后小两口倒也和乐,唯一不快的事就是月前临晋滑胎一事,但事隔多日,有心就有盼头,何况两人十为恩爱,当日江采苹也曾登门看探临晋,当面规劝了一番,女人一旦嫁为人妇,也便蜕掉了固有的稚弱,今个一看,临晋与郑潜曜已然振作起来,不得不说皇甫淑仪所选的这个乘龙快婿确实是个好女婿。

一曲踏歌毕,殿上的三位舞姬异口同声的肃拜在下,恭祝李隆基万寿无疆,其等虽是南诏人,却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腔,乍听倒令人倍感意外,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环目皮罗阁,显是开怀,朗笑一声,抬手示下三位舞姬退下,赐予重赏。

恩赏下,却见三位舞姬中有人站出来,上前一步不问犯上道:“久闻江梅妃惊鸿舞超绝,一舞倾城,即为同道中人,且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赏,互为切磋下舞技?”

而这位有胆当着天颜之面,以下犯上的舞姬不是旁人,正是适才在踏歌中舞得欢愉畅然的那位脆裙垂曳的女子。

闻言,江采苹心下微微一愣,未期今个这般盛大的日子里,竟有当众发下“战帖”来,敢在圣颜面前如此的出言无忌。

“汝是为何人?可知,梅妃乃朕之爱妃,其惊鸿舞、白玉笛,一舞一曲一室生辉绝非浪得虚名。”江采苹微愣的工夫,但听李隆基已是开了金口,凝睇殿上的翠裙舞姬,面色凝重龙目却映上一抹浓浓地饶有兴趣之色,听似貌似心扉悄启的人,并不仅仅是盈盈礼于驾下的舞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