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入内通禀不大会儿,江采苹就被请入南熏殿,一步入殿门,就见殿内跪了一地的人。

最先触及于目的即是赵解愁,这个昨日还登台在花萼楼前的千秋节上以顶杆之舞引动整座长安城为之欢呼雀跃的教坊长入艺人,才不过一夜之隔,今刻却沦为与人私通的状告对象,且是一状告到御前来。

在赵解愁身边,还跪有三人,其中的两个男人看上去与赵解愁年岁相仿,皆身着教坊使的衣帽,想是这二人中定有一人是为侯青山才是。至于伏首在最右侧的那个女人,只一眼,江采苹即可凿定,这人必为犯妇裴氏,且单看其侧影已足可辨识出,此人正是在前日的千秋盛宴上弹筝独妙的那个教坊名唱。

教坊总管范安及伏首在最前,从背后瞧去,整个人诚惶诚恐的正伏趴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像是犯下大过的人是其一般。但话又说回来,三日的千秋盛宴才过,宫城皇城尚沉浸在千秋乐中还未欢兴过劲儿,今日就闹出谋杀亲夫的丑事,范安及身为教坊总管,自也难辞其咎。现下龙颜震怒,但凡有点脑子者,谁人不唯恐被迁怒及身。

“嫔妾参见陛下。”环睇殿内诸人,江采苹轻移莲步,温声细语的朝端坐在御座之上的李隆基盈盈行了礼。云儿趋步在后,随之缉手屈了屈膝。

高力士引请江采苹入殿之后,就自行恭退在一旁,未多言半句。殿内除却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并无几个宫婢侍奉在下,连御侍均未在旁候着。

闻见江采苹的礼拜声,龙目微皱,李隆基这才微启长目。朝江采苹伸出手,示下江采苹近前。

日晖由半敞开的殿门处斜斜地倾洒入殿,不偏不倚正映落在了殿央。余晖映天红,幕霞缤纷,南熏殿内也笼罩上一层薄薄淡淡的暮光,若有似无染着七彩旖旎之色,只可惜与四下的氛围并不相称,甚至有些大煞风景。夕阳无限好,只是宫中多风云。

江采苹曳地的裙摆从殿央暮光中轻轻拖过。未发出一丝声响,诸人越发的大气儿不敢喘下,直至江采苹搭上李隆基温热的大掌,提步绕上御座旁,范安及等人看似才暗吁了口气。一样的俯首在下未敢抬下头。

“陛下传召嫔妾来,不知所为何事?”凝目近在咫尺的天颜,江采苹不露声色的止步在旁,龙颜貌似有分倦怠,许是在昨夜的温柔乡里太过纵情尽兴之故,以致这时辰点眼睑上都还隐隐可见未消下去的一圈黑眼圈,直叫人觉得刺目又心寒。

昨夜江采苹倒是酣寐了一宿,今个日上三竿才寐醒,这大半日在梅阁独自一人静静地观赏窗外的细雨霏霏。心绪已是平复不少,原以为自己根本不会过于去在乎李隆基的纵情声.色,毕竟,宫中的女人就像百花园的花儿,自古就开不尽,也便无所谓悍妒成性。然而此时此刻,近距离的感触着李隆基神色间掩饰不掉的**,同样身为女人,想要抑制得住心下的刺痛,又谈何容易。

推己及人,难怪自古以来,后.宫的争风吃醋就永无宁日可言,爱之深情之切,即便只为荣华富贵,即使只为争权夺位,宫中的女人势必也须有圣宠才可翻身,才有盼头,而唯有恩宠不绝方可屹立于不败之地。如此一来,大凡不想被人恣意践踏在脚下的女人,不希卑卑贱贱苟延残喘在深宫高墙藩篱之下的女人,又有哪个不会挖空心思费尽心计的去争宠,哪怕只是一搏,指不准即可大显大贵,人性多在扭曲下成长,无休止的宫斗其实仅是这些可怜女人的一种宣泄罢了。

江采苹暗自晃神的刹那,但听李隆基声音浑沉道:“宫中教坊,自高祖置于禁中,开元二年,朕,又置内教坊于蓬莱宫侧,于长安置左右教坊,本掌俳优杂技,专司教习俗乐,不成想今时竟丢尽朕的颜面!”

沉声说着,李隆基已是恨恨的一指殿下,直指向伏首在下的范安及、赵解愁等人,显是盛怒尚未消减,略顿,才又霁颜道:“其等无不忝居教坊使,素日有失其职不说,为人师表,却不重德业,更胆敢在宫中私通,尤为不容宽赦!”

眼见李隆基怒不可遏,江采苹环目早已惊恐万状的范安及、赵解愁、裴氏等人,适时轻握了下李隆基的大掌:“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虽说前刻在殿外,高力士已将整桩事情的原委大致告知了遍,江采苹也知侯青山今次告御状,是为裴氏与赵解愁私通一事,但“抓贼抓赃,捉奸成双”,且不去细究此事是否另有其它不为人所知的隐情,这会儿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如此的怒发冲冠,稍有不慎只怕被问罪的不止是赵解愁与裴氏,就连整个教坊恐怕也将被迁罪。事关重大,此事一旦闹开,小事闹大,难免又要在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届时再想大事化小恐将为时晚矣,到时候丢得可就不光是李唐家的体面了。

尤其是今下,日前皮罗阁才晋献入宫三名南诏舞姬,纵管有且只有曹野那姬一人在昨夜一沾雨露,未可知现下留在金花落侍候曹野那姬的另外两名舞姬它日就全无被宠幸的机会,教坊私通一事,说来事发的确实不是时候。可想而知,今日李隆基之所以如此的勃然大怒,想必也不无顾及在此,倘使这桩宫廷丑事传去南诏,大唐声威不免受损,不能安家又何以治国。

何况皮罗阁昨日才起程回太和城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或许皮罗阁还未返回南诏,宫中教坊的丑事已然先由长安传去太和城,严正诲领旨一路护送皮罗阁一行人马回南诏国,如若在途中听闻此事,又当以何言相对皮罗阁一行人的问由,免不了落人笑柄。曹野那姬才为新宠,宫中就生此事端,又怎不让人看笑话。

李隆基是为一国之君,大唐当今天子,本不必为这点小事儿烦忡,大可交由太常寺、司宫台合力一查到底,正是顾及南诏,顾及皮罗阁与曹野那姬,多半才为此大发雷霆之怒,不然,江采苹伴驾这几年,不管宫中发生何变动,也不曾见李隆基动此怒气,当庭火冒三丈,看来,男人的颜面扫地也要分是为何人何事。

龙颜震怒,殿上诸人可谓人人自危,无人敢吭一声,好半晌一片死寂,才听赵解愁哆哆嗦嗦的认罪道:“仆、仆认罪……是、是裴氏勾引仆在先,仆、仆一时意乱情迷,才铸成大错,求陛下宽罪。”

赵解愁这一出声,殿上登时发出一声倒吸气声,只见裴氏立时怒瞪媚眼,难以置信般叱向赵解愁:“你!适才你说甚么?怎地会是奴勾引你在先,当日明明是你喝的酩酊大醉,赖在奴家榻上,硬缠着奴不放!”

裴氏与赵解愁这一对质,虽是狗咬狗一嘴毛,却犹未自觉两人的奸.情已从自个嘴里抖露出来,侯青山听在边上,一张脸早已气得铁青,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若不一状告到御前来,只恐终有一日会被裴氏与赵解愁谋害掉,死不瞑目。

“启禀陛下,这个恶毒的女人,原欲在仆的米粥中下毒,赶巧在前两日,仆偶感风寒亦未能在千秋节献技,抱病在榻,幸得衔山发觉裴氏近日行踪诡秘,日间又撞见其与赵解愁一同出现在城中药铺,二人勾肩搭背,便将此事告知仆,仆本也不信,当夜夕食时,却见裴氏果然在仆的那碗米粥中动了手脚……”侯青山埋首在下,-

-到这儿,竟是低低哭啜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大男人家当着这般多人的面竟泪不成声,也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这时,跪在侯青山一旁的郑衔山接言道:“启禀陛下,仆与青山是为同乡,早年又与青山一年入选教坊,当上长入艺人,仆资质不及青山,这些年在宫里更不敢逾矩半步,对功名利禄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但青山与仆自小一块儿学艺,看其娶妻成家,仆自为之欢喜,谁曾料,那日在城中街巷上,无意间却撞见裴氏与人商谋下毒毒害青山,仆着是不忍青山白白枉送掉性命,怎奈平日仆与赵解愁亦多少有分交情,两难之下,故才花了点碎银让人及时给青山捎话,交嘱其傍晚倘若有人送米粥上门,万莫吃。”

片刻泪下,侯青山渐渐平复下了激动不已的心情,才又上禀道:“当日,仆见裴氏亲手为仆端来米粥,一碗煮有几颗红枣,一碗清粥,仆一贯不喜吃甜,但躺在病榻上的这几日,一连三日服食汤药,便想吃那碗甜粥。不成想裴氏却一手抢了过去,面带仓惶,还打翻了那碗甜粥,当时仆便心下起疑,裴氏又道清粥有些凉透,要为仆端出屋热下,仆便强撑下榻,果见其背着仆,急急奔出院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