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那姬侍寝的几个月里,金花落夜夜笙箫,踏歌接天晓。

迎入腊月门,汝阳王李琎入宫谒见,奏禀紫极宫增建一事。开春时,李隆基曾梦见玄元皇帝李耳,并委命李林甫按图索骥从楼观山拜请回宫老子金像,于四月末下敕《令写玄元皇帝真容分送诸道并推恩诏》的圣谕,以圣祖金像令元迦儿重塑雕像送达各州开元观供置,同时委任李琎督责紫极宫增建之事,一晃已过去七八个月,紫极宫已是奉旨增建完工,正巧又赶在年节伊始前夕,说来完工的着实及时。

增建后的紫极宫,占地八顷七十二亩,扩延四十余里,规模空前鼎盛,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前宫祀老子,改庙太清宫,后.宫祀李母,是为洞霄宫,两宫相距一里,中间隔有一河,曰“金水”,河上有桥,赐名“会仙”。

大驾卤簿亲谒祠堂家庙时,远远即可望见,太清宫午门耸立,御道直坦,宫内楼台殿阁排列有序,气势宏伟壮观,修造精致华丽,以太极殿为央心,七元殿、五岳殿、南斗殿、虚无殿、清静阁环抱四下,宫阙殿宇俨然帝者居。

粗略统算,楼台殿阁约有六百余间,依礼教,前宫住道士,后.宫住道姑,倘使两宫需相商事宜,则以云牌传示,不允私自来往,其规矩之严亦犹如皇宫大内。自高祖以来,连带高宗及至李隆基,皆尊李耳为圣祖,以老子庙为家庙。是以,太清宫今下已然是为李唐家的祠堂家庙,置此严规律令以约束人性实也合乎情礼,无规矩不成方圆。至少好过散怠得闹出甚么苟且丑事丢了李唐家体面为是。更何况前不久宫中教坊发生的私通之事,近月正在长安城传扬得沸反盈天,当日李隆基纵当庭下令杖笞赵解愁、裴氏各一百。而受刑之后,裴氏、赵解愁俱一命呜呼,此案虽说大白于天下,这些时日却成为长安城民姓茶余饭后闲谈的话巴,经此一事,李隆基又怎容宗祠再出此笑话,防患于未然自是再明智不过。

再者说。年节过后即迎来天宝元年,改元之事早先李隆基即已颁下制书,且圣意已决,如此丰功盛业在即,又岂容有半分差池。辰正时辰退朝。满朝文武百官就随驾同往太清宫朝拜,因是拜谒宗祠,诸亲王、皇子皇孙少不了同行在其中,尤以宁王李宪、皇太子李玙及广平王李椒三人为首,紧伴圣驾左右。

此行江采苹亦身在其中,是以中宫之主的名头伴驾随行,钗钿礼衣银甲绣凤乘坐凤辇在后,这些日子李隆基多留宿在金花落,对曹野那姬恩宠有加。期间倒也未少摆驾梅阁。尤其是入冬以来,梅林的梅花一如往年在一夜间凌寒独自开,玉蕊琼花缀满枝丫,近日李隆基时常摆驾梅阁,偶尔与江采苹对弈上几局,坐看庭前花开。品茶赏梅。

今晨江采苹才对镜梳妆罢,瞧着阁外的天色有些隐晦,正欲小用点茶食少时卧榻睡个回笼觉,却见云儿引了小夏子步入阁,传谕辰正时辰随驾出宫前往太清宫谒拜一事。领旨谢恩毕,为免有失体统,江采苹才又唤云儿为其重新梳妆,沐浴更衣,而后才带了彩儿、月儿一并至南熏殿敬候出宫来。

这大半年间,尽管圣驾也有留在梅阁就寝之时,却不及往昔的十分之一,在外人眼里,梅阁的恩宠自是一日比一日少,昔非今比,曹野那姬的金花落则日愈热闹起来,圣宠日甚,宫中多的是逢高踩低的墙头草,是以,这几个月彩儿、月儿未少受人白眼看人脸色,宫中仆奴更不似往日那般恨不得争破头往梅阁钻,那些贯爱嚼舌根的婢妇终日开始围着金花落苍蝇一般的嗡嗡,梅阁反却安静不少。见日不分昼夜的听着从金花落传出的莺歌燕舞,彩儿最为气闷不已,不止一次的在江采苹面前发牢骚,怨艾曹野那姬不懂规矩,眼下圣宠在兴头上平日竟连礼都不知来行,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些,怎奈江采苹对此却一笑置之,貌似全未介怀,只静观其变,一点也未急于争宠。

幸得皇甫淑仪常来梅阁与江采苹谈笑风生,彼此互为开解,闲来打发度日,临晋公主也曾与驸马郑潜曜特意入宫来参拜过江采苹几次,都道这世上没有白疼的人,早年临晋未出嫁之前,江采苹待临晋也十为疼爱,今下临晋晓得入宫宽慰江采苹,以哄江采苹欢怀,可谓极为有心了。除此之外,董芳仪亦有带帝姬来过梅阁两趟,不过只待了一盏茶的工夫而已,便匆匆请辞回了芳仪宫,至于武贤仪、常才人等后.宫其她妃嫔,一个个倒是鲜少露面,也甚少敢有人无事生非跑来梅阁找茬,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想当初王美人因一再挑衅江采苹,至今仍困在掖庭宫不得释足,现如今宫中纵管又有新宠,但凤印依旧执掌在江采苹手中,况且圣驾也还常来常往在梅阁,宫人堆儿里即便私议有何风言风语,圣心难揣,有心人士也罢无心之人也罢,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敢冒失行事,万一无端端冲撞了江采苹,惹得龙颜不悦,反而不美。

今日李隆基又独独传召了江采苹随驾,同至太清宫礼拜,看来,事后宫中又要掀起一阵儿非议,譬如某些心存观望者,只怕又要左右权衡一番个中厉害,再三斟酌下往后里究竟该依附向谁人,才不失为是长远之利。且不管旁人作何看法,这一路上江采苹却是雍容华贵,伴驾在旁敬香参叩,更是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直叫人觉得唯有这般女子才堪当大唐一国之母,实乃母仪天下之不二人选。

在太极殿敬拜过后,礼毕,随驾众人遂陪驾游赏增建后的太清宫风景,前宫后.宫且走且看来,李林甫适时从旁称叹道:“汝阳王果是才思俊德,方可造出这般怡人亭台楼阁,连一石一水都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一听之下,李隆基不由开怀,显是满悦地凝睇亦步亦趋于李宪身边的李琎,就地负手朗笑道:“花奴这番心思,甚合朕意。”说着,示下高力士近前,“传朕口谕,少时回宫,于花萼楼摆宴,朕要犒赏数月来为增建太清宫有功人等。”

“老奴遵旨。”高力士立时应声领旨,自行恭退下。

李琎随即步上前一步,躬身空首道:“花奴不敢居功讨赏,能为太清宫尽一份力,此乃花奴分内之幸。”

李宪身为先帝睿宗长子,李琎生为李宪长子,也是李唐家的皇孙,是为皇亲贵胄,太清宫既为李唐王朝的宗祠家庙,正如李琎所言,能为此尽一份力尽一分心的确是其分内之幸。若加诸于其他皇子皇孙身上,有幸为增建太清宫出谋划策,更为一种莫大的荣耀。李隆基之所以委以李琎重任,当然也是看重李琎的才华。

江采苹不动声色的静听在侧,但笑未语,李林甫一向善机变会钻营,今个又当众对李琎赞不绝口,明眼人无不看得明清,李林甫此举实则意在借机卖李宪一个顺水人情罢了,李琎不负圣望,赶在年节前完成增建太清宫的大业,赏赐自是不在话下,李林甫之所以相机而行,不但白捡了个人情,更是在向李宪示交,以拉拢李宪、李琎父子二人,由今而后可在扶立寿王李瑁的事上相助一臂之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有些人与事特别受用。自李玙被册立为皇太子以来,这些年李林甫面上纵未明目张胆的急于拉李玙下马,暗中却断未少筹谋着如何想方设法地另拥李瑁为万岁计,达成当年其与武惠妃的一致夙愿。今个李瑁亦同行在内,一道儿与李琎寸步不离,从先时下马就一直伴搀在李宪身旁,这两年李宪也确实年老矣,此番随驾亲谒太清宫,已可见连走几步路都有点气喘,显是体力不支的样子,李瑁自幼由李宪与元氏抱养成人,而今尽一尽人前的孝道,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一旦冠以别有用心之名,难免使人感觉颇不是滋味。

李屿、李椒父子俩趋步在一边,此刻全未插话鴃舌,中规中矩又毕恭毕敬至极,以其二人的城府,又怎会看不出李林甫是何用意。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大凡聪明的人时下的大智若愚才真是保全己身的明智之举,可想而知,只要圣意不为之动摇,哪怕是再多的谗言亦或是流言蜚语,终究也会不攻自灭。与其咄咄反攻,为今之计,实不如坐以静待,省却言多必失。

看着李瑁、李宪、李琎三人并立在一块儿,对面却站立着李玙、李椒、薛王丛三人,咫尺间距,人心却间隔着一眼望不穿的权欲之争,江采苹忽觉李玙这一边是那么的势单力薄,根本敌不过有李林甫一心帮扶的李瑁一方。纵然史上是李玙、李椒父子俩相继在安史之乱之中继承大统,李瑁终未能扳倒李玙。

环目各怀鬼胎的诸人,江采苹隐下心头的异样,适中轻启朱唇,颔首关切出声:“听说广平王妃怀上了麟儿,且不知,近来其母子二人一切可都安好?”美目流转间,眸光却对上了一旁薛王丛的细目,心下禁不住巍巍一颤。

薛王丛直立在李玙左侧,细目促狭,却未吭声,貌似视而未觉与江采苹在一瞬息的四目相交。

“烦江梅妃挂怀,一切安好。”李椒温恭的拱手躬了躬身,面上洋溢出即将为人父的不胜欢欣之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