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茶毕,不大会儿李隆基就移驾往勤政殿看奏本,临走前执过曹野那姬的柔荑含情脉脉地应承下,今夜会摆驾金花落。

曹野那姬今日才行过册立,册封为美人,圣驾夜里要留寝金花落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座诸妃嫔刚恭送走圣驾,武贤仪后脚就起身告退,只道是凉王李璿、汴哀王李璥午后要入宫来问安。

李璿、李璥俩兄弟倒极为仁孝,这些年来身居十王宅中,纵无法见日晨昏定省于宫中,却也时常入宫请安,二人因于种种缘故,迄今未匹婚,却是憾事一桩。但事出有因,江采苹倒也见过李璿、李璥几面,直觉二人本性不坏,只可惜投错了母胎,武贤仪身为人母着实自私了一些。

见武贤仪要走,杜美人即刻也唯诺着请辞,圣驾既已去往勤政殿,诸人自也无需继续干坐在殿内相看两厌,及早各行其事反而眼不见心为净。

“曹美人累了半日,想是乏了,册礼既毕,左右也闲着无事,不如早些回金花落稍作歇息。稍晚些时辰,夜里还需尽心侍寝。”待武贤仪、杜美人一并离去后,江采苹擢皓腕拢一拢衣肩上的霞帔,颔首看向一直直立在下的曹野那姬。时下正值春夏交替的时节,孟夏时气,暑热渐浓,霞帔搭在肩一个多时辰之久,不免有分黏肌。

看眼端坐在上座的江采苹,曹野那姬并未答礼,眼睑一垂,略带犹豫的缉了缉手。转身提步向南熏殿外。身后的两名侍婢倒是手抚前胸长揖了礼,才随之一同走人。

目注曹野那姬主奴三人离开,皇甫淑仪轻叹息了声,看似不无叹惋的轻摇了摇头。董芳仪旋即站起身来。凝眉含笑道:“出来这般久,眼瞅着已近晌午,嫔妾也得回芳仪宫了。”

江采苹抿唇浅勾了勾唇际:“姊快些回去便是。想必公主也该午憩,若寻不见姊,估摸着也寐不安。”

自去年曹野那姬成为宫中新宠,不知从何时起,芳仪宫与梅阁已然渐行渐远,甚至连带着与淑仪宫也甚少再常往来。自古宫中多的是逢高踩底之人,随着金花落圣眷日深。梅阁的恩宠在外人眼里已是不复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旁人明哲保身本即无可厚非,只是看着今下董芳仪的故作疏远,江采苹总觉得颇不滋味。虽说往昔荣宠加身时未曾帮拓过董芳仪多少,这几年却待董芳仪与皇甫淑仪无二,一直将其二人视作亲姊一般敬重有加,现下日见疏离,怎不令人惋叹。

“午憩倒无妨,只是昨儿个便说好,今日多教其几样女红来练手,嫔妾只忡耽搁过久,少时寐过头。又白白蹉跎了今儿个的大好时光。”董芳仪浅笑着,就地朝江采苹行了礼,又与皇甫淑仪礼了礼,言下之意已是急于作备离去。

见状,皇甫淑仪眸含笑意道:“既如此,董芳仪先行一步便是。嫔妾与江梅妃再多说会儿话,少时再行回淑仪宫。”

芳仪宫本与淑仪宫顺路,两宫相距并不远,既然董芳仪有事在身着急赶时辰,也不便多留,江采苹于是与皇甫淑仪一块儿相送董芳仪步至殿门处,莞尔笑曰:“今个难得同聚一堂,本想邀二位姊移步梅阁小坐片刻,公主乃金枝玉叶,再有几年也该长及及笄之年,姊用心之苦,寄望之高,本宫悉明了于心。本宫便不远送了,但愿公主它日得择一门好亲,届时,姊有了乘龙快婿,吾等也便讨个光沾,一沾喜庆。”

“承江梅妃吉言,但愿天遂人愿。”董芳仪回身止步,眼底一闪而过一抹喜色,“其实,嫔妾也不多求,它日吾儿下嫁的郎子,能如临晋公主所择的夫婿那般贤孝,可嫁入明事理之家,嫔妾便已足矣,已是嫔妾母女二人之福幸。”

听董芳仪这般一说,皇甫淑仪不由面上有光,临晋下嫁的郑府确实是皇亲贵戚之家,门第上更是两代李唐家所选的驸马之家,而郑潜曜虽是睿宗第四女代国公主李华婉和郑万钧的次子,却也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贤孝人,说来临晋能择夫如是,不止是门当户对,更为下半辈子的福气。

尽管心下乐开怀,当着江采苹与董芳仪之面,皇甫淑仪嘴上还是谦婉了几句:“董芳仪切莫打趣嫔妾了。去年临晋坠胎时,嫔妾一连好几个月食不知味寝不安,未少坐立不宁为之操心,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淑仪不提便罢,说及此事,嫔妾当真要怨怪淑仪,当日竟未告知嫔妾。”董芳仪细眉微挑,不由怨艾出声,“好在事后嫔妾知晓的及时,差人送上府几味补品,这般大的事儿,若嫔妾不闻不问,岂不失礼落埋怨?”

皇甫淑仪忙赔笑:“不知者不怪,又不是甚么喜庆事儿,嫔妾着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实则连江梅妃在内,当日也是无意中碰巧得悉。”

董芳仪貌似一愣。会意皇甫淑仪弦外之意,江采苹连忙从旁接话道:“可不是怎地?姊怨怪得极在理,若非当日本宫出宫赶往忠王府为父送行,回宫途中不巧撞见小夏子从郑府出来,一时好奇多问了声,哪儿能在当时便知临晋滑胎?”顿了顿,美目流转,嗔怪向皇甫淑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姊的嘴一贯严,若是大喜之事,估摸着一早儿便催婢子来给吾等报喜还来不及呢。”

三人站在殿门处有说有笑地又闲聊了足有一刻钟,董芳仪才急匆匆先独自回去芳仪宫看顾帝姬,江采苹则与皇甫淑仪边走边观赏着宫道两侧的葱郁新发,一道儿徒步往百花园的方向赏花。

先时小夏子侍立在南熏殿外,有些话不便当着人眼前说道,此时只有江采苹与皇甫淑仪二人结伴同游在园中,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婢又都是各自的近侍,无异于是己心腹,说起话来也就不必再顾忌太多。

“姊瞧着,曹美人可是可交之人?”江采苹倒也未拐弯抹角,一入百花园,唤过云儿去摘几枝新开正盛的百合,即与皇甫淑仪直入主题。

前刻在南熏殿,曹野那姬勉为所难的对江采苹施了礼,可见是故意给江采苹看的,意在示威其非是不懂礼数而是不愿屈居人心受制于虚礼。人心隔肚皮,且不究曹野那姬此举是率性而为也罢,亦或是恃宠而骄也罢,皇甫淑仪直觉往后里当与这个南诏舞姬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妙,以免狐狸打不着反惹一身骚。

“可不可交,日久见人心。既不有求于人,嫔妾觉着,大可不必礼下与人。”折纤腰拈花着一朵蔷薇,皇甫淑仪纤指轻轻一拈,指肚上已然被刺出一滴殷洪的血珠。

江采苹想也未想,慌忙掏出绢帕裹上皇甫淑仪的指尖,十为心疼的忍不住嗔怪道:“姊这是作甚?怎好刺伤自个葱段般的玉指?”

对于指尖刺破的血滴,皇甫淑仪却全未以为意,一笑置之:“买笑花纵迷人眼,殊不知,花无百日好,终有葳蕤之日。得偿所愿,又岂是易事?”

环睇满架的蔷薇,江采苹轻蹙了下娥眉,自知蔷薇又名买笑花的由来。话说汉武帝有日与妃子丽娟在御园看花,那时蔷薇刚开放,好似含笑向人。武帝遂笑说,此花绝胜佳人笑也。丽娟当即回以戏问道,笑可以买么?不成想武帝竟回说,自是可买得。丽娟便取出黄金百两,作为买笑钱,让武帝尽一日之欢。因此之故,蔷薇就得了个“买笑”的别名,此轶事源出汉代,曾于民间褒贬不一一时,只可惜后人鲜少有知者,只知带刺的蔷薇而已,刺靡买笑之深意却被世人淡忘。

“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不摇香已乱……”江采苹幽幽叹惜声,素手轻划过身前羽状互生的一株蔷薇花叶,“若无纤刺骨,一摘便须稀。无妻春寂寞,花开当夫人罢了。”

今时的曹野那姬,恰是犹如眼前满架的蔷薇花开,其一意孤行的不与宫规相合,好比这一根根暗藏花叶之下的花刺,纵刺人但也诱人,说白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数百年,后.宫的女人,正如这满园的百花,这花开罢那花开,一年四时都有出尽风头抢尽人眼的花枝,再美再好终究也只能盛放一季罢了,或许下一季再开仍可占尽鳌头,然而一季又一季开下去,即使季季盛开不败,却总有惹人腻烦之时。其实,花要比人幸运的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女人如花,却不及花,尤其是过活在这深宫中女人,至多是一季的花颜,更多的都是过季的旧人而已。

江采苹与皇甫淑仪在百花园赏花的工夫,武贤仪却在回去贤仪宫的半道上遇上了正欲赶去南熏殿看热闹的常才人、郑才人以及阎才人、高才人四人。

未期半途就遇见武贤仪回来,常才人率然迎上前,一脸的八卦,急切不已的张口就问道:“咦,怎地这般早便册礼毕?那,那曹美人呢?”

“都甚么时辰了,一个下贱的舞姬,难不成还须为其普天同庆,大摆盛宴?”武贤仪在南熏殿受了一肚子的气正没处撒,这刻一听常才人这话,眼风一扫,一扫而过杜美人、常才人与郑才人,不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武贤仪这一发火,常才人不由被呵斥得一哆嗦,看看一语不发的杜美人,再看看身后的郑才人,急声推诿道:“还、还不全怪阎才人、高才人,嫔妾与郑才人去唤其二人时,好说歹说了半天,连嘴皮子都快磨破,其二人才不情不愿的跟来,端的架子大的很,都快赶上三请诸葛亮了!这才来晚一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