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就曹野那姬封为美人一事,中书省草拟过封诏,与门下省初审毕,不日就上呈勤政殿,奉与李隆基定夺。

一目了然的审阅着李林甫与裴耀卿呈上的草诏,李隆基朱笔一圈,允奏下。自开元二十四年底,李林甫代张九龄为中书令,裴耀卿亦在同年擢升门下省侍中,专司审核政令、驳正违失之职。

美人的封位,在位分上虽是正三品,但总不及六仪、三夫人在后.宫位重权贵,今下江采苹执掌凤印多年,在宫中礼秩一同中宫,时,又封南诏舞姬为美人,尽管只是个美人的封位,中书省、门下省却也不无顾忌时下曹野那姬的得宠,何况曹野那姬还有南诏国在背后撑腰,圣旨既下,即便想要敷衍了事,怎说也须过得了李隆基这一关才是。

册封大礼定于三日之后,行过册封礼,礼制上,曹野那姬当向位居其之上的妃嫔行奉茶之礼。是日,武贤仪、董芳仪、皇甫淑仪、杜美人皆应礼端坐在南熏殿,只待曹野那姬在金花落行完册礼来敬礼,江采苹自也盛装在座,诸妃嫔言笑晏晏的边闲聊边品着茶,巳时三刻,李隆基亦退了早朝移驾来南熏殿。

见李隆基步下龙辇,龙行虎步跨入殿门,江采苹、武贤仪等人不约而同起身恭迎圣驾:“嫔妾参见陛下。”

李隆基一摆手,示下诸人免礼回座,径直提步上御座。江采苹颔首坐下身,御侍随即又奉上一壶香茶。

倘使换在往日,不论是在何时何地。但凡诸妃嫔见驾,李隆基总要独独搀了江采苹起见才是,今时却倒背着手径直步过去,甚至连正眼看江采苹一眼都未看。只龙颜凝重的坐下身,好似百愁在心一般。

江采苹看似全未显异色,今日可是曹野那姬晋封位分之日。乃宫中喜事一桩,岂可为此小事儿扫旁人的兴。自曹野那姬成为新宠的这一年来,梅阁的恩宠早就昔非今比,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事实如此,也就无所谓太过去在乎别人的眼光。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曹野那姬才步履姗姗地朝南熏殿行来。小夏子一早就敬候在殿门处。眼见曹野那姬步上殿阶,立时尖着嗓儿在外通禀了声:“曹美人至!”

小夏子这一声通传,不由引得在座诸妃嫔纷纷循声侧目,却见曹野那姬竟身穿当日千秋节上献舞时的那一身翠衣舞服而来,待步至殿央。亦未行跪叩大礼,只直立着身姿连礼也未施的说道:“嫔妾参见陛下。”略顿,才又目不斜视道,“见过诸位后妃。”

未待李隆基示下起见,武贤仪已是眼风微扫,头个睇目曹野那姬,嗤鼻冷笑了声:“曹美人入宫也有一年光景了,怎地还这般不懂礼数?入殿谒见天颜,岂是如此个礼拜法?难不成。先时行册封之礼时,未有掌教言教何谓宫规礼制?”

武贤仪这席发难之词,听似是在瞋斥曹野那姬有失体统,实则不无借题发挥之意。刚才曹野那姬不仅未行叩谢之礼,对在座诸妃嫔所行的见礼也有违规矩,一语概之连一作缉手都未缉手。未免有大不敬。但天颜咫尺,纵管武贤仪一贯心高气傲,却不似常才人是个聪明相笨肚肠的女人,礼教上,自晓当以曹野那姬拜谒李隆基有失体统为话由才不致落人话柄,反却是代君训示,合情又合礼,更显得己身有涵养。

江采苹端坐着身并未急于出声,前几日在南熏殿已然见识过曹野那姬的不守礼制,今个曹野那姬的此番见礼,早在意料之中。何况李隆基尚未表态,上回既退让了一次,也不差这回的隐忍以行。

董芳仪与皇甫淑仪挨坐在右,面面相视一眼,一时也未吱声。武贤仪既已在挑理挑事儿,且看情势如何,再行搭腔也不为迟。

反观曹野那姬,面对武贤仪的当头发难,却像极充耳未闻似地,好半晌亦未作答,只面无表情的直立着身,一动也未动下。殿内静寂一时,四下的氛围登时笼罩上一层诡寂,仿乎一张血盆大口,寸寸湮噬人的心扉。

这下,武贤仪粉面一变,掩于袖襟下的双手不觉间已紧握成拳状。曹野那姬浑身上下的不屑神情,映在武贤仪眸底,着实不是一般的刺目,堂堂正二品的六仪之首,这会儿竟被一个不过是二品的美人如此无视,况且连册立都还未行完,眼前的这个出身于异邦舞姬的女人也忒过分的目中无人了些。换言之,今下就这般气焰嚣张,它日岂不越发恃宠而骄,指天什么地不可?

正当武贤仪几欲恼羞成怒时分,董芳仪弯弯的细眉轻挑,笑眼轻笑着适时解围道:“曹美人来自南诏,虽说入宫也近一年,想那南诏千里之遥,终归是初来乍到,风俗各异,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习化之?来日方长,武贤仪也莫耿耿于怀了,省却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董芳仪这番劝慰,可谓别有深意。现下曹野那姬是为后.宫新宠,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武贤仪、董芳仪等人早已是宫中的老人儿了,有道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说来实也犯不上与个出身卑贱的舞姬斤斤计较。正如董芳仪所言,当初曹野那姬得以被收入后.宫,有幸由一个下贱胚子摇身一变跻身六宫之中,圣眷日深,原本就是南诏王皮罗阁所进献,不看僧面看佛面,而照今刻的情势来看,即便是江采苹都要让其三分,尽管武贤仪位居六仪之一,这些年来却失宠久矣,试问一个早年就已色衰爱弛而今更是不讨圣欢的老女人,又凭何与人针锋相对,往后里不被人寻衅已是阿弥陀佛。

毕竟,困于深宫高墙之下的女人的地位,不单单凭仗在宫中的权位,更为仰仗的实则还是圣宠。即使是一国之母,倘若不得宠纵然凤印把持在手又能如何,空守芙蓉帐独枕难眠的日子并不好过,顶多是表象上的荣尊罢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凄苦空虚又有几人解慰,更别说其等相距中宫之主的权宠尚且甚远。

“董芳仪此言在理。”皇甫淑仪与董芳仪相视一笑,笑颜以对着身前依是未吭一词的曹野那姬,细声细语的紧声接话道,“以曹美人的才智,假以时日,势必是个与人和善的主儿。陛下厚爱之,今日赐予名分,它日在宫中碰面也便相称,往后里勤走动着点,今时的生疏自是少消。”

看着董芳仪与皇甫淑仪坐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个不停,话里话外俱是一副假慈悲的可憎面目,直听得武贤仪愤懑不已,怎奈今个江采苹一边人多势众,左右臂都到齐,言外之音无不是笼络曹野那姬之意,当真叫人气闷得很。扫眸一直未发一言的杜美人,武贤仪心中的气愤越发鼓涨,今日杜美人倒是在座,可惜身旁的这个在御前一向连个屁也不敢放,只会一味的猫一样眯着,往常里还有常才人那个胸大无脑的跟在身边,虽说屡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是个敢言的,此刻想来,较之杜美人这种马后炮,常才人对己而言反却是个身先士卒的人,实有裨益。

片刻,见下座人等皆无吱声者之时,李隆基龙目微皱上座在旁亦未做声,像是在坐等甚么,江采苹环目诸人,才温声启唇:“听武贤仪、董芳仪及淑仪适才一番言语,各在其理,依本宫之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些事倒也强人所难不得,然,俚语有云,‘入乡随俗’,本宫听闻,陛下有允准曹美人可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不过,身在宫中,毕竟比不得宫外自在,一些该有的礼制至少在当面丢不得,不然,人前失礼难免贻笑大方。”

直视着江采苹挂于玉颜上的无害的笑靥,曹野那姬媚眼一挑,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江梅妃好言相劝,嫔妾受教了。”

江采苹莞尔一笑:“本宫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只要曹美人明懂,本宫是对事不对人便好,想必本宫一番苦口婆心,不会白费。”语笑嫣然的说着,凝目身侧的李隆基,“陛下若不急着移驾勤政殿看奏本,不妨待曹美人奉过茶,再行摆驾。”

“也罢。”李隆基这才霁颜开金口,抬手示下御侍撤下茶案上的茶盏,以便曹野那姬上前奉茶。

高力士紧走两步,步向前来一并帮着御侍赶忙换上新茶,曹野那姬身后的侍婢端持过御侍递过手的一托茶盏,趋步在后,随曹野那姬一一敬上一杯茶水。李隆基与江采苹先行浅啜了口曹野那姬亲手奉上的茶水,继而将茶盅放回茶托之中,曹野那姬才又为武贤仪、董芳仪、皇甫淑仪、杜美人四人各自敬上了一杯茶。

因杜美人亦是正三品的美人位分,算是与曹野那姬平起平坐的后.宫妃嫔,是以在曹野那姬奉上茶水端至面前时,依礼欠了欠身,权当还礼。至于武贤仪、董芳仪、皇甫淑仪三人,因位分上要比曹野那姬位尊,自是无需起身回礼,不过,当武贤仪接下曹野那姬奉上的那一杯茶水时,面色仍难看至极,显是心怀怨恨,只因方才之事少不得与曹野那姬结下积深的梁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