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二年,阳春三月。

陕郡太守兼水陆转运使韦坚以咸阳壅渭为堰以绝灞浐二水,向东作一条与渭水平行的渠道,引长安城东浐河水至长乐坡下,在华阴县永丰仓附近复与渭水汇合,并于禁苑之东筑望春楼,下凿广运潭以通舟楫。

时,渭水曲折淤浅,不便漕运,渠成之日,不只解了水上之困,可谓大功一件,更为长安城添了一道秀丽风景。月中彩船巡游,李隆基亲临望春楼观看,正值草长莺飞的好时气,后.宫妃嫔自是少不了随驾同行,诸王亦携家眷在其中,万民更是唯恐落后般争相观往,生怕抢占不着地利以近观。

望春楼内置了几张坐榻,曹野那姬正由身边的两名侍婢侍候着倚坐在那儿,另有两个模样看似较面生的宫婢一左一右扇着凉息。算日子,曹野那姬已身怀有孕七个多月,早过了安胎的那三五个月,原先纤巧的身姿也因怀着皇嗣而倍显臃肿起来,这双重身子的人多怕热,走不了几步路就累得直喘,月份越长身子越重,顾念近几个月间曹野那姬闷在金花落多少有些无聊,李隆基这才允准了其随驾在旁,瞧个热闹之外也权当散闷下心情。毕竟,母体见日郁郁寡欢,腹中的孩儿又怎能全健成长。

常才人带着新平公主亦步亦趋在武贤仪身旁,杜美人、郑才人亦围在武贤仪一边,凭栏倚望着楼下,不多时,几人提步向了曹野那姬。

“曹美人近日丰腴不少呢。瞧这气色,端的如含珠日!”常才人最先讪笑了声,斜睨大腹便便的曹野那姬,酸味十足。

武贤仪手摇着白竹羽扇。眼风微扫,扫瞥常才人,笑语盈盈的看向曹野那姬:“曹美人莫怪。常才人一向心直口快。”说着,环了目正为曹野那姬扇凉息的两个宫婢,“这婢子使唤着可还顺意?”

“劳武贤仪费心,月前在御前为嫔妾荐了这二人。”曹野那姬这才应了声,却也未起身行礼,自被皮罗阁晋献入宫,李隆基就破例恩准了其不必恪守宫规。今时又怀着皇嗣,诸如繁文缛节早在年节那会儿就已省了。

武贤仪牵动了下嘴角:“伺候的周到便好,不然,本宫岂非好心办了坏事。”

“顶多再有三四个月,曹美人这腹中皇儿也该足月了。暑热将至,可要多仔细些身子。”杜美人从旁插接道,步上前一步,端量了两眼曹野那姬凸隆的小腹,“这老话儿都说,看肚相可知生男还是生女,嫔妾瞧着,曹美人这肚子略尖,不似扁圆。十有九成会诞下个皇子来呢。”

“肚相尖尖,未可知怀的便是皇子!”常才人紧声在后嗤鼻以笑了声,“都道‘酸儿辣女’,吾怀有新平那会儿,可未少嗜酸,可见这老话儿啊也不见得一说一个准。还得看自个的福祚!倘使注定命中无子,纵使专宠数载,临到头不也是个老无所依?”

见常才人边意有所指的嘲谑,边极尽骄矜之色的白眼相向向对面的江采苹,阎才人、高才人跟于后,面面相觑一眼,俱未吱声。但凡明眼人皆不难听得出,常才人此番冷嘲热讽实是在刻意针对江采苹,后.宫未有曹野那姬夺宠之前,江采苹着实也是专宠了多年,只可惜自那年滑胎之后就再未怀上过,只不知是伤了身子还是何缘故,说来却是憾事,如今只能逗弄别人的孩子取悦于人,身为宫中的女人最不幸的莫过于此。

瞋目常才人,武贤仪眼风又是一扫,语带嫌恶的打断了自以为是的常才人:“且去看下,新平作甚缠着凉王。”

常才人立时低眉顺眼地噤了声,顺着武贤仪的目光回头一看,果见新平正缠磨在李璿身后不晓得在索闹些甚么,一旁汴哀王李璥却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像在看热闹。常才人连忙紧走几步,疾步过去低声呵斥了几句新平,旋即拽了新平过来跟武贤仪赔了个笑脸,一脸的谄笑胁肩,反倒是新平,倔强的咬着红唇站在武贤仪面前未吭一词。

斥眸紧跟着趋步过来的李璿、李璥,武贤仪俨然的严母之色,嘴上虽未教斥,只那一眼却已看得李璿、李璥乖顺的站到一边去。

而这边,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笑颜看着李适咿呀学舌在跟前,沈珍珠含笑陪坐在侧,乳媪寸步不离的从旁看顾着李适,却也其乐融融,只当视而未见听而未闻武贤仪、常才人几人在那边和曹野那姬所道的一番闲言碎语。

江采苹不动声色,不予理睬追究,皇甫淑仪、沈珍珠等人自也无人冒然置喙,反而是侍立在旁的彩儿,一听常才人那席夹枪带棒的碎碎之词,登时就愤懑得怒目以对,恨不得当即冲上前去当面与之对簿一番,但也被云儿按压住,其等毕竟是婢奴,卑贱又卑微,若冒失冲过去,非但不能争讨个公道,恐怕更会给江采苹添麻烦,落得个主子悍妒教唆奴婢倚仗人势之嫌。

何况今日是何等的大日子,云儿、彩儿、月儿三人之所以能一块儿跟出宫来,还不都是江采苹体解其等,尤其是彩儿,一贯是个喜好热闹的性子,忍一时风平浪静,总不能挑在这种时候连累江采苹吃罪才是。为顾全江采苹,彩儿尽管被云儿按下,心下的火闷却一再高涨,一直在侧耳细听着武贤仪、常才人那边的说话声,留心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以便待得它日报仇雪恨。

“妾听说,十二娘腹中麟儿也快足月了。妾在此先行向淑仪道喜了。”沈珍珠适时找了个话由,一遮旁人的谑浪笑敖。

皇甫淑仪忙回以一笑:“广平王妃挂怀了。待临晋诞下麟儿,定宴请广平王妃府上一坐。”

若论辈分,临晋尚是李椒的姑母一辈儿。沈珍珠既嫁与李椒,在皇甫淑仪面前自当是小辈,不过,李玙今下是为大唐的皇太子。去年李适的满月宴上李隆基更御赐了李唐家的家传至宝玉龙子下赐,李椒身为李玙的长子又是李隆基的皇长孙,皇太孙的位子已然花落广平王府。虽说长幼有序。但尊卑更有别,是以,皇甫淑仪此刻的谦礼倒也不为过,反却是为和敬有加,有礼有矩。

见沈珍珠与皇甫淑仪如此的有礼有让,江采苹颇觉欣慰,遂颔首关切道:“这月末或下月初。算来临晋也快至临盆之日。姊可要交嘱好郑郎子,万万好生照拂临晋,有些事男人总不及女人细心。”

皇甫淑仪轻叹着笑了笑:“唉,若临晋有个阿家,嫔妾何须这般操挂。三天两头儿差人去看顾。”

江采苹娥眉轻蹙,假意佯嗔向皇甫淑仪:“瞧姊这话说的,吾可是心甘情愿得紧,只怕姊不放心把临晋交由吾。”

“嫔妾有何放心不下?”皇甫淑仪看似连想都未想下,当面就回道,“若它日嫔妾先去了,可不是还要把临晋交与江梅妃看顾。嫔妾信不过旁人,哪儿还能信不过江梅妃,况且临晋都与江梅妃亲着呢。”

“呸呸呸。吾不过是跟姊说笑句罢了,姊何必较真,说这晦气话。”江采苹凝眉轻哼声,旋即莞尔笑曰,“喏,还不是口是心非。净拿话唬人,吾可不当真。”略顿,才像想起甚么一样,唤向彩儿,“快些把本宫备下的东西,拿与小郡王,看其喜不?”

“啊?”彩儿正对着常才人暗暗咬牙切齿,不期江采苹这一唤示,不禁愣了愣,半晌,才应了声,“是。”

见彩儿作应着已是从袖襟中摸出一个拨浪鼓来,有柄,两耳,随手持柄摇之则旁耳自击,高低错落,发出一连串叮咚悦耳声,沈珍珠面上似闪过一瞬间的晃怔。

听着打鼓声,李适亦从乳媪怀中挣脱下来,咧着小嘴儿迈动小步子偎向江采苹,江采苹赶忙伸手揽过李适,彩儿也蹲下身来又摇了几下手中的拨浪鼓,才双手奉与李适张开的小手里。

李适双手抱着形如罐的羊皮小鼓,使力晃动了两下,江采苹忙握住李适的两只小手将拨浪鼓推远了点,以免垂于两边的鼓耳打伤李适身手。江采苹正颔首手把手教李适如何握击拨浪鼓,但见李隆基亦已闻着适才的几下鼓声循声看过来,薛王丛、李玙伴驾在旁,同是步了过来。

沈珍珠。皇甫淑仪慌忙起身行礼,李隆基却一摆手,示下免礼,凝睇正揽着李适的江采苹,径自负手止步:“朕当是何物,如此的耳熟。早该想及,是这小小的拨浪鼓。可是爱妃所制?”

乳媪匆忙躬身上前,领了李适退向沈珍珠身侧。凝目李隆基,江采苹这才欠了欠身,才欲作禀,但听彩儿在一旁竟嘴快的抢先回道:“陛下怎地知晓,这拨浪鼓是娘子亲手所制?娘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为制这拨浪鼓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休得无礼。”江采苹立刻敛色打断了彩儿的话,待彩儿埋首恭退下,方又垂眸轻启朱唇,“回陛下,嫔妾愚拙,想着小郡王今年已长及孩提之年,便想为其做个小玩物,故才制了这拨浪鼓。”

环睇李适紧握在小手里的拨浪鼓,李隆基执了江采苹玉手起见:“也唯有爱妃这般的貌婉心娴,方可制出这等小而精的玩物。爱妃着是有心了。”

江采苹依依垂首,由李隆基温热的大掌中抽回了手,心下却忍不住绞起一丝剜疼,已记不清有多久,李隆基不曾像眼前这般含情脉脉的与其说话。且不去细究龙颜今刻为何兀自又转了性子,待己柔情似水起来,是碍于今个薛王丛亦在场只是在逢场作戏也罢,亦或是连月以来不得与曹野那姬行**故而耐不住寂寞也罢,面对李隆基的温柔多情,此时江采苹只直觉有股揪心的疼涌窜在心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