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采苹与李隆基四目相交,武贤仪心头堵压着的火闷腾地就急窜起来,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常才人恶言詈辞江采苹时,武贤仪就心有担忡,生怕常才人在御前搬弄是非,反而惹得李隆基对江采苹复以垂怜,旧情复燃。时下曹野那姬身怀龙种,已有数月不便侍寝,圣驾虽一如既往的日夜摆驾金花落,却多是去看顾曹野那姬腹中的皇嗣,倘使梅阁在这关头夺宠,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何况,凡事有心便有机会,更别说李隆基原就对江采苹旧情难忘。

这两三年,圣驾尽管日愈鲜少再留宿梅阁,平素几乎夜夜宠幸曹野那姬,摆驾梅阁彻夜欢舞,但逢诸宫里宫外有事,大事也罢小事也罢,江采苹却始终常伴驾在旁,并充当着中宫之主的角色,人前人后一直与李隆基秀着恩爱。是以,近年武贤仪虽说对曹野那姬存有满腹的妒恨,蠢蠢欲动着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但对江采苹这一方的权势,也从未小觑过,更不曾掉以轻心,正因此,前刻常才人自以为是的当众出言不逊时,武贤仪才厉色白了眼常才人,这男人多爱面子,李隆基身为一国之君,大唐的当今天子,可想而知更为注重李唐家的体面,今日来望春楼观看彩船巡游的人多不胜数,皇亲贵胄不乏大有人在其中者,后.宫妃嫔如此的勾心斗角,岂不是明晃晃地在引人在看笑话,背地里遭人品头论足,李隆基的金面哪里还挂得住。

最为气人的尚在于。江采苹竟不予理睬,只当充耳不闻常才人的以下犯上。换言之,若江采苹会因常才人的三两句不敬之词,而无所顾忌的对其好一顿训教。二人一言不合而真起了冲突。反倒是为好事,武贤仪反却寻了个良机可从中说和上一番,届时,常才人的有口无心纵然有失体统,江采苹的睚眦必报却更是大过,甚至是犯了大忌,即便李隆基再怎样有心偏袒终归是人言可畏,如此一来,余萦在心怀的往昔的情分势必变得不屑一提。终有一日会相看两厌,到那时武贤仪自有法子坐收渔人之利。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江采苹的不动于衷。非但越发在人眼前彰显了其的识体大度,气量之嘉,武贤仪怕只怕常才人那一席不敬之言,落于李隆基眼底只会对己越加不甚嫌恶,指不准还会以为常才人之所以胆敢这般奚落江采苹,实是听命于其才敢无所顾忌的行事,本就是其授意于常才人。此刻再见李隆基竟因一个小小的拨浪鼓,而步上前去与江采苹执手眉语目笑,那眼中的专注尽是道不尽的浓浓怜惜,武贤仪怎不恼懑。恨不能跟过去立马就除了江采苹这个大患。

“呦,嫔妾还以为是何金贵之物,却不过是个小鼓而已。”这时,常才人却步向前去,歩近怀抱李适的乳媪。捏着李适肉嘟嘟的小手看了眼那羊皮拨浪鼓。嗤鼻一笑,“江梅妃的才貌双全。这宫中早便尽人皆知,不成想连这等下贱的粗活儿,竟也手到即来,端的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呢!”

常才人话里话外净是嘲弄之意,这下,四下登时静寂一片,乃至直让人直觉,就连望春楼内的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结封冻。

龙颜微变,睇目常才人,一时间有些不可捉摸。

见常才人适才捏了下李适的小手,沈珍珠略显犹豫,忙从乳媪怀中抱过了李适,揽入怀轻拍了两下李适的后背,像极生恐李适被吓着一般。

环目沈珍珠及其怀里正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长目直看向常才人的李适,江采苹忽觉有分好笑,不由浅勾了勾唇际:“常才人此言差矣,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举目天下,且不说远的,这眼前的一物一景,鬼斧神工,一雕一琢,无不是人心血之作,岂有贵贱可喻?本宫这点雕虫小技,自是不足深论,也难怪常才人看不在眼里。”

常才人粉颜一变,看眼默不出声的李隆基,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轻哼声冷笑道:“江梅妃这话儿,可是折煞嫔妾了。嫔妾不过是觉得,小郡王是何等的生而高贵,小小的一个小鼓,哪儿里堪配拿与小郡王玩耍?难不成,嫔妾实话实讲也有过。”

江采苹颔首启唇,付与一笑,说实话原无错,可惜常才人错就错在明知不对却还在巧言狡辩。

沈珍珠福了福身,适时在旁接话道:“小儿尚小,不解人事,江梅妃有心手制拨浪鼓赐下,妾已是受宠若惊,感沐皇恩不已。恕妾直言,早年妾在故里,家父时常言教妾,为人要厚道,知恩感恩,这小鼓虽不值银钱,却是礼轻情意重,小儿又爱不释手,妾在此先行叩谢隆恩。”

江采苹及时擢皓腕扶了沈珍珠起身,莞尔笑曰:“广平王妃何需行此大礼,都是一家人,小小玩物,不足挂齿。”略顿,又浅笑了下,“去年小郡王‘洗三’时,本宫原想着让云儿赶做三双虎头鞋,广平王妃母家却早有所备,也亏得未送重样儿,想着今个又可与广平王妃母子二人见面,本宫左思右想,才决意送上这拨浪鼓。想当年本宫年幼时长在故里,父亲便做过这小鼓,也可谓是个童趣,但愿小郡王生在侯门,长得富贵闲余之外,往后里也莫失了民间最为可贵的乐趣才好。”

沈珍珠微微一怔,旋即拜谢道:“妾聆循江梅妃教诲。”

“瞧瞧江梅妃待广平王妃母子俩亲厚的,都让嫔妾吃味了。”皇甫淑仪适中插了句,与江采苹相视而笑,“待它日临晋诞下麟儿,江梅妃可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小鼓才是,不然,怕是连临晋也要吃广平王妃的醋了。非怨怪江梅妃有偏有向不可。”

皇甫淑仪这戏话一出,周围的氛围随之一缓,诸人不由笑脸以对小声交议了一阵儿,李隆基亦微霁颜。李玙、薛王丛立于一旁倒未吱声。看似却也不无松了口气。

“瞧淑仪说的这话儿,大凡临晋喜爱,本宫岂有不舍之时?”江采苹嫣然一笑,一身宫装映着几缕五彩日光,浮翠流丹,风髻雾鬓,整个人越显端丽冠绝。

李隆基似有晃神般含情凝目风采如旧的江采苹,龙目微皱。这几年间,其的龙体是一年比一年衰老。纵管尚药局、太医署年年在研制延年益寿的良药,见日也未少药食兼补,怎奈时觉龙体欠佳。而江采苹却依旧宛似当年初见时那般仪态万方,半点也未见老,气色上甚至更胜从前的仙姿玉貌。

每每看见江采苹,不知从何时起,竟让李隆基有一种极深的愁绪烦扰在内里,有些担忡万一有一日,自己变成个糟老头子了,而江采苹依是风姿绰约,美得不似人间人好似画中人走出在眼前,到那时江采苹会否嫌弃其是个举不起的老男人。甚至都不情愿再与之照面,又该情何以堪。一个胡子一大把的糟老头子跟一个貌美如天仙又多才多艺的女人待在一块儿,当真令人多愁。

正为此,自曹野那姬被晋献入宫,李隆基才移情一头扑在了金花落。日益疏离了梅阁。宫中的女人就像百花园的花,在园中盛开得久了自有其吊不起人胃口的时候。新植入的小花儿却不同,既可带给人更多的新鲜感又可让人重新拾回昔年的雄风,而君王与生俱来的威严更易使之爱慕。

微妙时分,忽闻广运潭下传来声声戏唱:

“得丁纥反体都董反纥那也,纥囊得体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看唱《得体歌》。”

待循声眺望,只见潭侧正划过三二百只小斛底船,其上皆署牌表,逆流而上。见李隆基已然一把紧握过江采苹的玉手,提步上前,诸人遂纷纷随驾步向前,一睹为快。

事出仓促,彩船说到即到,江采苹来不及顾全沈珍珠母子二人,云儿见状,于是拽了月儿照拂在沈珍珠身边,由乳媪作陪一同护着沈珍珠母子二人趋步在后,随人步子跟于一旁,站在了望春楼一角观赏。

放眼看去,但见广陵郡船在左,栿背上堆积着广陵所出的锦、镜、铜器、海味等,依次向右排去,分别是陈列有京口绫衫段的丹阳郡船,折造官端绫绣的晋陵郡船,上载铜器、罗、吴绫、绛纱的会稽郡船,展示着玳瑁、真珠、象牙、沉香的南海郡船,摆有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碗的豫章郡船,富于空青石、纸笔、黄连的宣城郡船以及盛产蕉葛、蚺蛇胆、翡翠的始安郡船。船中皆有米,吴郡即三破糯米、方丈绫。凡数十郡,驾船人皆大笠子、宽袖衫、芒屦,如吴、楚之制。

开元二十九年,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云有宝符在陕州桃林县古关令尹喜宅”,发中使求而得之,以为殊祥,改桃林为灵宝县。及此潭成,自此以来,陕县尉崔成辅于是以韦坚为陕郡太守凿成新潭,又致扬州铜器,翻出此词,广集两县明府,使妇人唱之。此刻,崔成辅就亲自站船在陕州彩船之上,白衣缺胯绿衫,锦半臂,偏袒膊,红罗抹额,于第一船作号头唱之,和者妇人一百人,皆鲜服靓妆,齐声接影,鼓笛胡部以应之:

“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

远远地就望见天颜直立在望春楼上,崔成辅遂又指挥着并驾齐驱的各船上的一众人等齐声放声高唱,一时间由其新填词的《得宝歌》,歌声嘹亮的响彻在广运潭上,直上云霄,久久不息。

鼓乐震天响,歌声四起中,馀船洽进,径直行至望春楼下,连樯弥亘数里,煞是壮观。与此同时,四周亦已观者山积,人头攒动,眨眼间就把望春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