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不过是个女人,满朝文武,文韬武略者大有人在,嫔妾岂敢干政?”江采苹低垂臻首,依依垂眸,隐下了一时涌动于心头的纷扰。

凝睇江采苹,龙目微皱,高力士跟在旁,朝彩儿、月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与之恭退向一边。

江采苹浅勾下唇际,顿了顿,方又轻启朱唇:“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陛下既开金口,嫔妾自当倾全力。”温声说着,唤向彩儿、月儿,“快些入阁,将本宫巾箱中的两个妆匣取来。”

“是。”彩儿、月儿互看一眼,应声步上阁阶,不大会儿就从阁内出来,一人拿了一个檀木匣子。

江采苹轻移莲步,步上前打开妆匣,但见其内装盛的尽是一些珠玉金钗,且有几样是早些年李隆基御赐之物,不过,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无不为世间鲜见的珍宝。接过妆匣奉与李隆基面前,江采苹莞尔笑曰:“陛下,嫔妾愿以这两盒私物,向各州富窟换取米粮,以解当地饥荒之灾。虽说嫔妾一人力薄,这两盒东西也不值多少,顶多也便是杯水车薪,至少可添几斗米……”

见状,李隆基显是一怔,看着近在眼前的妆匣,龙颜有些难以捉摸。高力士看在边上,同是吃了愣,未料江采苹竟会如此行事,甘愿以梅阁之富,保一方民生,仅就时下的情势而言,叫人不得不叹服。

睇目妆匣里的珠钗,及其内的银铤,李隆基抬手轻拧了拧眉宇。似有点乏倦的稍作沉思,才轩了轩入鬓的长眉:“朕瞧着,其中多为朕所赐,既是朕赐爱妃的。何有收回之理?”继而又负手道,“朕忽然想起,勤政殿尚有几本奏折未批。改日朕再行来看爱妃。高力士!”

“老奴在。”闻圣唤,高力士连忙步过来,看了眼江采苹。

环睇高力士,李隆基面色微沉,径自提步向梅林间的小径。高力士对江采苹揖了礼,这才紧走几步,于后紧声冲先时随驾同来的一干人等招手道:“陛下起驾。摆驾勤政殿!”

担抬龙辇的几个小给使赶忙跟在后,李隆基却未乘坐龙辇,而是徒步离去,高力士等人唯有紧跟着亦步亦趋随后。

“娘子!”目注圣驾远去,彩儿最先扁着嘴怨尤了声。“娘子这是作甚?陛下好不容易来一回,娘子怎地也不留驾?”

月儿忙从旁拽了下彩儿,连连使眼色,不成想彩儿却一根筋般转不过弯儿来,反却一跺脚,甩开胳膊哼道:“拽奴作甚?这、这圣驾都走远了,可怎生是好!你倒是想个法子才成!”

“奴……”月儿愣是被彩儿问得无言以对,看看江采苹,才嗫嚅道。“娘子自有其理,奴等不要多作妄言,在这儿净添堵。”

彩儿正与月儿站在庭院里拉扯,逢巧云儿从阁外回来,一见江采苹正立于阁阶上,遂上前来行了礼。

“云儿。你回来的正好,你且来评个理儿,适才圣驾驾临,娘子却、却连梅阁的门都未让陛下进,你说,这……”见彩儿冲过来就拉着自己说个不停,云儿就地打断了彩儿的话,和声说道:“方才奴回阁,确是见圣驾向南熏殿去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环目四下,江采苹凝眉将手上的妆匣交予云儿:“先行把这个放回去便是。”

“娘子作甚把妆匣取出来了?”云儿不由多问了句,自知这两个妆匣实乃这几年江采苹俭备下的,除了眼前的这两个妆匣,还有两个是专为其与彩儿、月儿三人所备的嫁妆,一并收在江采苹的巾箱之中。

“无事。”浅提衣摆步入阁,江采苹脸色交代云儿道,“少时,汝且去趟淑仪宫,只道是本宫想请淑仪来梅阁小坐会儿即是。”旋即又吩嘱彩儿、月儿道,“汝二人去备几样茶点,算日子,临晋公主亦快至临盆之日,待会儿淑仪来了,本宫想让淑仪为临晋带几样茶点,待出宫去公主府时一块儿捎去。”

彩儿貌似还要说些甚么,却被云儿、月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拽住了衣角不得上前,三人齐声应了声,转即各行其事去。

江采苹于坐榻上倚下身,纤手撑着额际闭目养了会儿神儿,忽觉极为厌倦,厌倦了现下的日子,更厌倦了这宫中的虚繁。对于彩儿刚才的一番置喙之词,其并不介怀,非但不介怀,其实,彩儿的一席话反而说进了江采苹心里,只不过,有些事彩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换言之,今日李隆基原本就是为大江南北大旱一事而来,根本就不曾有心在梅阁留驾,既如此,即便江采苹开口挽留,也不见得能留得住圣驾。纵使勉强留得住李隆基的人,谁知又能不能挽得回君心,若事不遂愿,岂非是在下贱的强求恩泽,只会惹人看笑话,越发被人弃之如蔽。

勤政殿。

步下龙辇,李隆基径直步入殿内,一道儿黑沉着面颜,龙颜此刻更是不悦。高力士谨慎地侍奉在御前,不敢有丝毫的闪失差池,坦诚讲,近两年李隆基的脾气可是渐长,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着实叫其等这些为人仆奴者见日提着脑袋当差。

这不,一本奏折拿在手中尚未圈阅完,李隆基已是“啪”地一声将奏本扔在地上,连朱笔都掷下御案。

“陛下,陛下这是怎地了?究是为何事动此大怒?”伏地一一捡拾起奏折朱笔,高力士呈上御案,免不了有分不忍于心。

李隆基沉着面颜,一挥手竟又把御案上的奏本一股脑全掀下案,更为大发雷霆之怒。高力士一惊,慌忙俯首在地:“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朕这个皇帝,当的如此窝囊,作甚还要保重龙体!”李隆基厉声喝斥了嗓子,索性又把朱笔折了个断,断成两节摔砸向地上。

“陛下息怒……”高力士一叠声叩首道,“若陛下是为大旱一事而恼怒,恕老奴多嘴,江梅妃先时在梅阁不是已为陛下献上妙计?”

睇眄高力士,李隆基长眉一皱,不说梅阁还好,这一说梅阁,心底的火气越加不打一处往上冒。

见龙颜不快,高力士犹豫了下,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陛下,陛下息怒,江梅妃以身作表,陛下何不下敕,在各州府统召各地富窟,以官银换其库存米粮,暂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听高力士这般一说,李隆基微霁颜,这才倏然茅塞顿开。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各州府的屯粮本就有限,一张嘴好填十双手却不易应付,这两日净顾为旱灾上火,却不曾想过从各州富窟的屯粮着手解困,所幸高力士此时一语惊醒梦中人,仔细想来,倒真不失为是个良策。

“这长安城中,又有何人可擢?”起身踱了几步,李隆基看向高力士,抬手示下起见。

“回禀陛下,长安城的富窟不在少数,尤以胜业坊王元宝府上为首富。”高力士怀揣着拂尘,察言观色着龙颜,略沉,又回道,“老奴听人说,王府有座‘礼贤堂’,堂上栏杆是为千年沉香檀木,地上铺的是碔砆,就连房柱础石的石材都极富堂皇!”

京都王元宝的家正号称“富窟”,可谓长安城名符其实的首富,至于这礼贤堂,是专为接待贵客所造,连带由礼贤堂通往后院的小径上所铺的都是用铜丝穿起来的一串串铜钱,铜钱铺路却是只为防雨天路滑。

李隆基稍作沉思,坐回宝座,片刻,招手示意高力士近前,耳语了几句:“你且立刻出宫,去王府传朕口谕,立召王元宝入宫,于花萼楼候见。”

“老奴遵旨。”高力士即刻疾奔出殿外,交嘱了下小夏子,便领了几个小给使一同持了圣谕出宫,前往胜业坊传召王元宝。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王元宝已随高力士入宫来,步至花萼楼下时,却见李隆基正与伫立于楼上眺望南山。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带跟同高力士步上花萼楼,王元宝率然伏地稽首在下,高力士则自行退于旁侧。

“元宝来得正是时候,快些近前来看!”李隆基回身端量了眼王元宝,只见王元宝衣身上的穿着也不怎闪人眼,“朕适才凭栏眺望,看见一条白龙横卧在终南山山间,问其等,却说并未见着,元宝且来看下,可是朕老眼昏花了不是?”

王元宝一怔愣,埋首步上前顿首在旁,睁大了眼睛往南面看去,好半晌,除却若有似无的一团团山涧雾气,却未望见其它东西,更别提李隆基口中所说的白龙。然,天颜咫尺,天恩浩荡,虽不知此番被急召入宫是为何事,但李隆基刚才已是当着人面说了,望见了一条白龙横卧在山间,这会儿倒着实令人作难。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正当王元宝在左右踌躇,不知应如何作答才不为欺君罔上,又可讨了圣欢不至于有进无出,只一趟入宫就人头不保丢了性命,但听李隆基跟身边的高力士说道:“龙这种神物,只有两种人可见,一是最尊贵的人,其次便是最富有的人,大凡凡夫俗子,又岂是说见即可见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