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江采苹,皇甫淑仪蹙眉一笑:“早年那半仙儿倒不止一回来过长安,陛下亦曾于宫中召见过,因其精通服气,又自称是位修炼内丹的道士,还曾授以光禄大夫,并赐号‘通玄先生’,至于其高名上姓,嫔妾还真不曾闻于耳。”

听皇甫淑仪这般一说,江采苹心下一紧,凝眉又追问道:“此人可是个倒骑毛驴的老丈?”

皇甫淑仪看似一愣,展颜蹙了蹙眉:“莫不是江梅妃也见过其人?嫔妾倒曾听人说过,那半仙儿每每现身在宫门前时,确是常倒骑在一头白驴上,可一眨眼儿,那白驴却又寻不见踪影。”略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笑道,“嫔妾记得,陛下亦曾问及过此事,那半仙儿却从巾箱之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驴,还自夸可日行数万里。陛下只当是其酒后醉话,不过,其献与陛下的金丹,却着实是为灵丹妙药,开元中未少保得陛下龙体安康。”

听着皇甫淑仪煞有介事的说述,江采苹未再答语,传说中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就是以倒骑毛驴的形象显形在世人眼前的,《新唐书》有载,张果者,晦乡里世系以自神,隐中条山,往来汾、晋间,世传数百岁人。而张果老的那头白驴,更是日行千里,不用吃也不用喝,闲时折叠,待要乘坐时只需对它吹口仙气,即可变成一头活生生的驴子,后世也有张果见明皇的画像,至于皇甫淑仪口中所说的金丹,十有九成即为张果老所炼制的九转大还丹。相传九转大还丹有九要,依此而行,可以得道,此说与司马承祯的坐忘相通。野史虽不足取信。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神话传说在后世却富于种种色彩。现下又传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儿,当真令人不信都不行。

见江采苹不语,皇甫淑仪环目四下,又压低声说道:“其实早在开元中,陛下还曾属意于那半仙儿,差点将玉真公主下嫁与其。不成想那半仙儿从此却杳无踪迹,至今已有十余载不曾露过面。且不知,江梅妃何时见过其仙踪?”

江采苹本正有些晃神,一听皇甫淑仪作此一问。忙敛神儿付与一笑:“吾何其有幸,得见仙人,不过是早些年在珍珠村。时听人传,故才略知一二罢了。适才听姊一说,便随口一问而已。”说着,颔首轻蹙了下蛾眉,“玉真公主可是金枝玉叶,那半仙儿何故逃之夭夭了呢?岂不知,京都有多少名门世家巴渴着攀上这门亲事……难不成玉真公主请为女道士,访道求仙,炼丹磕药,是为……”

见江采苹话锋一转。却又欲言又止,皇甫淑仪自是会意江采苹弦外之音,遂笑颜以对道:“玉真公主与金仙公主,自小便有学道习性,当年是为窦太后荐福。才造两观。至于这个中隐情,吾等也不便多作议。”

“姊所言甚是。端的是吾一时失口了。有欠斟量,不过,吾也只与姊才这般直爽。”江采苹莞尔笑曰,信手拈了一朵白牡丹簪于皇甫淑仪发髻之上,方又颔首启唇道,“美人簪花,舞笑镜台,吾瞧着,这宫中的景玉最是与姊相称。”

“江梅妃又打趣嫔妾了,嫔妾早是年老色衰,何敢与这牡丹相媲美?”皇甫淑仪抚一抚髻上花王,不由赧笑了笑,自古以来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可谓四时名花,各领**,在大唐,牡丹更为艳压群芳,被誉为花中之王,“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一首《赏牡丹》,可见唐时无人不爱牡丹花。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相传早在则天女皇掌朝时,冬日醉酒,令百花开放,唯壮丹抗旨未发,被贬洛阳。经此一事,反却使洛阳壮丹获得了“天下第一”的美称,为文人墨客吟咏不惧**威,不畏权贵,不为困苦逆境所折服,不论气节亦或品性皆堪称花王。牡丹虽为世人所敬仰,百花之王之于宫中却有着另一层深意,后.宫的女人正如这百花园中的花,唯有中宫之主才堪配头簪这“花王”,是以皇甫淑仪又怎会自招闲话,万一被哪个嘴碎的乱嚼舌根,只怕宫中又要有一阵子不得安宁了。

江采苹却并未上心于此,这会儿心中只在琢磨着那半仙儿是否就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就连玉真公主一事,实也真仅是随口一问,至于玉真公主、金仙公主二人的道观,倒委实是璇台玉榭宝象珍龛,想当年为造玉真观,断未少烧瓦运木,载土填沙,道路流言,皆云用钱百万,俨然的一座华丽丽的女子宫殿。且不说玉真公主,今下一说提起玉真观来,江采苹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杨玉环来,算时日,杨玉环奉旨跟随玉真公主前往玉真观修行也已有大半年,一直未从宫外传来甚么消息,连带李瑁这几次入宫亦未提及杨氏,表象上看上去倒是极为相安无事,只不知这和乐的假象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眼下宫中同是个多事之秋,单是今个金花落的事,已然叫人捏了一把汗,倘若正如武贤仪先时被驱逐出贤仪宫时所言,其根本就是遭人陷害,那么整桩事儿无疑是曹野那姬一手谋划,且正是冲武贤仪而来。武贤仪打不着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骚,被褫夺了正二品六仪的位分,连降三级降为才人,而李隆基的敕令一下,令下必行,但凡有曹野那姬在宫中霸占着圣宠一日,往后里武贤仪再想翻身,意欲处心积虑的往高处爬已是难上加难。

今日之事,对于宫中的其她妃嫔来说,更是十为警醒,如今武贤仪就好比那前车之鉴,尤其是常才人、郑才人、杜美人等人,更为人人自危,无敢有人在御前妄言只字片语。唯恐被迁怒及身而因人获罪,看来,不待曹野那姬诞下腹中皇儿,这宫中也就甚难再有安平可言了。

转眼已至夏至。暑热蒸人。三伏天里滴雨未下,时逢旱季,由北向南四处大旱成灾,田地龟裂。

久逢大旱,各州府接连递上奏本,请奏为民做主,施以救济。趁着早朝,李隆基遂与满朝文武百官商议,如何减轻民苦。赈济苍生。

鉴于今年旱灾严急,大江南北又是旷旱又是蝗灾,民众苦不堪言。秋后恐将颗粒无收,国库中纵有存粮,即便解得了燃眉之急,又怎能一下子救得了那般多的民生。况且库粮原就有其备用之处,哪里又是用于此处的,一旦边塞军粮吃紧,届时又当从何处征集救粮。为此朝臣商酌了足足三个时辰之久,顾忌种种之下,也未能商议出个决意。

这日,江采苹正坐于庭院里的秋千上纳凉。彩儿、月儿正在一旁晾晒日前才切洗净的唐梨子干,远远地却见圣驾正从梅林间的小道上行来,彩儿不禁连声悦唤向江采苹面前:“娘子,娘子快些看!”

“作甚这般一惊一乍?”眼见彩儿突然一蹦而起,江采苹手摇白扇嗔声。尚未来得及顺着彩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耳边却传来高力士的一声通传:

“圣人至!”

闻声,江采苹心下微微一怔。未期圣驾今儿个竟会移驾梅阁。这两个月将至曹野那姬临盆的时日,近月李隆基多摆驾金花落,一来看顾曹野那姬,二者也便照拂快要出世的皇儿,毕竟是老来得子,曹野那姬在长安又无亲朋,而月前皮罗阁又刚派人进献了价值不菲的南诏土特产上贡,并顺便捎来书信一封问候曹野那姬,身为大唐的一国之君,时下自当以大局为重。

“嫔妾参见陛下。”江采苹步下秋千,就地行了礼。彩儿、月儿显示欢悦之余,也一并在旁屈了屈膝。

李隆基执了江采苹的玉手,伸手扶了江采苹起见,凝目江采苹,长眉微皱:“爱妃一贯兰心蕙质,可知朕今日来是为何事?”

“嫔妾愚拙,陛下可是为连日来的旱灾而忧系黎民?”随驾向前踱了几步,江采苹浅勾唇际抽回了手。

李隆基既开门见山,江采苹也便无所谓在意是否干政了。何况这些日子,京都就一直燥热得很,就差护城河的水险些也快要被淘干,十来年少见的大旱早已成为宫里宫外最热门的话题,若佯装不知情,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步至阁阶下,李隆基负手止步,仰天长叹息了声:“朕,去年才改元天宝,不曾想今年便时逢大旱,天公不作美。趁早朕与群臣商议,如何才可渡此灾年,满殿百官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解愁,都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养之何用!”

静听李隆基怨天尤人毕,江采苹才闻声接话道:“陛下,天上明月尚有阴晴圆缺,这旱涝本非人力所能左右之事,风调雨顺自是再好不过,但不知疾苦,又何来惜福?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凡尽人事便也足矣。”

龙言顿悦,李隆基又立时执过江采苹的素手,双目濯濯有光道:“听爱妃言下之意,莫非已有何妙策,可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面面相对着近在咫尺的天颜,江采苹心头兀自泛上一股绞疼,足有月八未见驾,今刻圣驾驾临,尽管也算意料之中的事,但面对着李隆基的就事论事,全无半句关问之话,身为一个女人,怎不心酸。

近几年,李隆基多是无事不登梅阁的门,往往一摊上何难关迫在眉睫时候,才会亲临,甚至有时还是遣人来传召江采苹去南熏殿。对此江采苹虽说不无习以为常,也不想与之一般见识,然而今时今日,做为一代帝皇背后的女人,却易使人心神憔悴,四目相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昔年曾与己同床共枕了四五年之久的枕边人,江采苹忽然萌生出一种想要弃之不管的冲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