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想来,若有那宝珠在手,许是还可解得眼下这一时之困。既是水珠,即便不在沙海之中,刨个坑埋在地下,指不准也能涌出几眼甘泉。

可惜大食国早已将那颗宝珠收回,这“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时下大旱成灾,珠到用时更是悔之晚矣。当年先帝睿宗将宝珠嵌在锦盒之中,其上贴有御笔封条放于安国寺金库中做为镇库之宝,顾名思义,那宝珠自也堪称是为国宝,怎奈后人多败家,楞是将宝珠以四千万钱卖了,现下又如何还能皆大欢喜得了。

李隆基长长的叹息了声,一脸的愁眉不展,若说今下再问大食国借水珠一用,只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于事无补。

看着李隆基咳声叹气,叹口气老十岁,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双鬓隐隐生出根根银发,江采苹突兀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今白本是只想尽己所能,敷衍了事而已,然而此刻转念一想,就算不为李隆基着想,黎民苍生却是为重,岂可因一己之私,因己身的恩宠得失而置万民于不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不管后.宫干政与否,有幸想个法子拯救民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之于自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大的造化。

想着自己无缘无故的只身一人来到这千年前的大唐,几经苦折也未寻见穿回去之路,或许就是上上上辈子欠下的因果,非要今世来偿还这一切,浮生如梦。亦真亦假,倘使可多积一点功德,说不定可以早些功成身退,无需再纠缠在这梦生之中。缘起缘灭,凡事皆有其定数,既如此。也就无所谓过于去计较眼前的得与失,任它爱恨离愁团团纠葛在其中,只要心胸放得开,无愧于心,终有一日可在这天地间拨开云雾见青天,即使做不回自己,至少不会失了本我。思及此。江采苹抬首凝目身前的李隆基,温声轻启朱唇:

“陛下,恕嫔妾斗胆,安国寺既为福音祥地,陛下何不在安国寺办一场斋会?待三日之后。王元宝广募济粮归来,也便撞钟认捐。”

高力士一愣,看眼一言不发的李隆基,但见龙颜不可捉摸,忙朝江采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自是暗示江采苹莫再往下说。自荣登大宝以来,李隆基就一年比一年抑佛扬道,早在开元二年,就一度下敕削肩僧尼。禁止再造庙宇铸佛抄经,今日江采苹竟在御前谏言前往佛寺诵经拜佛,可不是犯了大忌。

阁内静极一时,直憋得人发闷,几近窒息。眼见江采苹自顾自说,高力士干着急得硬是急出了一身的汗。却又不便多言。在御前侍奉了数十载,之所以久受宠任,于朝野内外亦无大恶之名,多亏得其顺而不谀,谏而不犯。

四下好半晌静寂,才见李隆基微霁颜,若有所思的拊了拊掌,开金口道:“也罢,便依爱妃所言,三日后在安国寺举办斋会,以作祈福。”

李隆基此言一出,高力士又是一愣,未料李隆基非但未震怒,反而允准了江采苹所请,这着实出人意料之外。但听李隆基又道:“此事便交由太子去操办,爱妃意下如何?”

江采苹颔首垂眸:“但凭陛下做主。”

高力士也赶忙在旁应了声:“老奴这便去传旨。”

“今日时辰已是不早,且待明日早朝,再行下敕便是。”龙目微皱,吃了口茶,抬了抬手示下高力士先行退下,并顺势扶了江采苹起身,“朕,久未与爱妃对弈,今日良辰美景,朕与爱妃杀上一局可好?”

“陛下有此雅兴,嫔妾自当从命。”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轻移莲步提步向一旁的几案,取过棋盘平放于茶案之上。

昔年李隆基每与江采苹弈棋,屡屡败北,只不知近年棋艺有未有所长进,亦或是越发生疏了。往年江采苹就不曾假意退让过李隆基一棋一子,时常杀得李隆基叫苦连连,今下照旧更不会曲意奉迎。

一连下了七局,李隆基无一局不败,有道是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这弈棋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反正也不是头回败在江采苹手里,李隆基对此倒也未怎在意,况且江采苹也曾说过,其不过是误胜而已,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李隆基为此也早就心中释然。

直博弈到月上中天,李隆基才作罢,由江采苹侍奉着宽衣就寝,一夜无梦,酣寐至五更时辰,才起榻上朝。

两日很快过去,待到斋会之日,一大早儿大驾卤簿就驶出宫门,亲临安国寺。皇太子李玙及其长子广平王李俶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开路,李林甫、裴耀卿等满朝文武皆随驾在行,薛王丛亦身在其中,后.宫诸妃嫔则有且只有江采苹一人乘坐凤辇在后,皇甫淑仪、董芳仪等人均留在宫中,姑且代为协力六宫事宜。

始自武贤仪在月前望春楼观看彩船巡游一事上被降为才人起,常才人、郑才人以及杜美人等人较之往年都安分守己了不少,无敢有人再明目张胆的胆敢在宫中滋事生非,说来,近些时日宫中反倒安宁得很。至于曹野那姬,因上回在望春楼差点皇嗣不保,顾及再有个把月其也该至临盆之日,而此番前往安国寺路上难免有些颠簸,为保安全起见,李隆基并未带曹野那姬一并上路随行,临行时分,只交代皇甫淑仪、董芳仪二人好生加以照拂,一旦有何事,立时差人禀报。

季春之际,临晋公主已是顺利诞下腹中麟儿,且一出生就被封作县主,对郑府来说,可谓可喜可贺,一大喜事。皇甫淑仪自也为女欢欣,前些日子“洗儿礼”上,江采苹还曾登门道贺,纡尊降贵公主府。李隆基亦下赐了一千匹吴绫,权当赏贺。临晋公主母女平安,皇甫淑仪便也放下心,不必再隔三差五的请旨出宫劳心劳力地看顾临近及其腹中麟儿。今个宫中无人主事,惟其与董芳仪位贵,自当由其二人协理大小事宜。

安国寺始建于贞观十一年。亦即公元六三七年,地处乌崖山麓的一个石洼之中,四周山峦耸立,绝壁悬崖,群山环抱,松柏丛生,郁郁葱葱。尤使人惊叹的是突兀石上。忽生怪柏,盘根外露,那林中异状万千的嶙嶙怪石,如伏如蹲,如走如奔。在石林之间又有遍生的野草山花。如锦似绣,竞相争艳,依山傍水,当真是好山好景好风光。

寺内亭台楼阁殿宇禅房比比相连,错落有致,主院分上下两层,偏院分内外两进,共四处院落,大雄宝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布瓦,双翘单下昂,五踩斗拱,中间花拱,单檐悬山。殿内供奉有三尊高大精美的三身佛,左右布有色彩明快的佛传壁画。偏院又称清静处,上有关帝阁,后院古刹禅院,设有万佛阁、十王殿,放眼看去,入目之处皆不失为雄庄。

车马驶过深谷瞑之谷,又往前行了一刻钟,就抵达安国寺,远远地就看见一众寺僧早已恭候在寺院外。圣驾突临,想必安国寺上下最为受宠若惊,昨日就已扫尘备下香案等物,以待圣垂。

待于正殿敬过香,于寺主备下的厢房中小做休息过后,李隆基遂移尊钟楼,巧在这时,王元宝等人亦赶至寺中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杨崇义。

礼毕,李隆基亲自步上前撞钟,连撞响了十次钟声,宣布捐钱一万贯,之后与随驾而来的众臣说道:“尔等量力而行,凡认捐一千贯者,即可上前来撞钟一次。”

众人看一眼站在前面的李林甫,私底下好一阵儿嘈窃,虽说李隆基弦外之音已然再明白不过,撞钟捐钱之事是自愿为之,但天颜咫尺,谁人又敢说自个不是心甘情愿的。

江采苹但笑不语在旁,并未急于吱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尽管是以中宫之主的名头伴驾出行,却终归不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皇后。何况这两三年梅阁的恩宠日愈不比往昔,圣宠已然不复再,而在外人眼里,更少不得有人会犯嘀咕,今时若非曹野那姬身怀皇嗣不宜出行,根本就轮不到江采苹出头。

众大臣一时心存观望,无人上前应旨认捐时刻,只见王元宝拱一拱手,上前一步,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力在系民,草民愿认捐十万贯。”

王元宝话音尚未落地,低下已是一片异议,众臣子登时交头接耳起来。王元宝在长安城号称“巨富”,其家在坊中更为响当当的“富窟”,可说难听些讲,王元宝其实也只不过是个暴发户罢了,身为一个奸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比当今天子出手还要大方,这未免有些打了李唐家的脸。

反观李隆基,环睇李林甫等重臣,却朗声一笑:“二郎端的乐善好施,不负朕望!”

江采苹颔首在侧,浅勾着唇际付与一笑,羊毛出在羊身上,李隆基此为,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王元宝刚欲步上钟楼撞钟,才迈出一步却被身旁的杨崇义一把拉拽住身:“阿兄何须急……”

杨崇义看似喝了酒,面有醉醺之态,先时跟随王元宝一入寺门,脚下就有些不稳重,此刻更是打了个酒嗝,一身的酒气外泄:“吾与阿兄,这两日不已筹了三十万贯?且让吾先行上楼,撞它三百下钟,而后再作计议,认捐几万贯岂不美哉!”

说着,杨崇义就摇摇晃晃地爬向钟楼,还未走几步,却是脚底下一绊脚,自个绊了自个一脚,就地跌了个趔趄,直冲冲摔跌在了李隆基龙靴前,来了个狗吃屎。这下,旁观在周围的文武百官不由被逗得爆出一阵儿大笑。

王元宝看在边上,不禁面色一变,慌忙疾步过来,边连连顿首边急急拽扶向杨崇义:“万望陛下莫怪,来之前崇义在府上多吃了几杯酒,不胜酒力,不成想竟冲撞了陛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