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义财大气粗,醉酒之下竟冲撞了圣驾而犹不自知,王元宝见状不妙,连忙上前请罪,一众大臣却是作备瞧热闹。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正所谓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王元宝、杨崇义俱为长安城富甲商人,虽说不是靠横财发家,可想而知,有本事一夜暴富的人定也未少缺斤短两,从中一门心思的捞油水。今日在御前,其等竟也胆敢这般放肆,简直是目中无人,倒也该杀一杀身上嚣张的气焰。

环目诸人,江采苹含笑与李隆基莞尔笑曰:“礼之大本,以防乱也。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理宜赦。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略顿,颔首朝王元宝轻抬了下袖襟,“既是吃醉了酒,陛下仁圣,又怎会加罪与尔等?快些扶了去安国寺后院厢房,解解酒才是。”

王元宝一怔,赶忙谢恩,一手拽了半醉半沉的杨崇义从地上爬起身来,孰料杨崇义却一把甩开王宝元的手,摇摇晃晃地又耍起酒疯来,满嘴的胡话:“阿兄适才说甚?吾可是千杯不醉,区区几樽水酒,哪儿里能吃得醉!撞、撞钟……”

见杨崇义边耍酒疯,边打着酒嗝晃向钟楼,脚下还打着蹩脚,江采苹蹙眉屏息,尽可量地不去闻杨崇义那一身的酒气熏人。龙目微皱,示下高力士将杨崇义先行带下去,安国寺的方丈步上前来,示意身后的几个小沙弥搭了把手,搀拖着杨崇义绕向后院厢房方向:“吾佛慈悲。”

这有求于人。不得不礼下于人,时下正当用人之际,尚须王元宝等人出面募款济粮,以赈济民灾。倘使今日问罪了杨崇义。难免要令那些做以捐献的富商心寒,更会惹得民声沸怨,宰相肚里能撑船,李隆基身为一国之君,自要更为大度。正是顾及于此,刚才江采苹才适中接了句话,代为宽罪了杨崇义的大不敬。

这时,薛王丛步上前一步,率然带头道:“臣弟愿认捐一万贯。”语毕。提步上钟楼,一口气撞了十下钟。

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是说的敷衍。这斋会上撞钟,可不是敷衍,而是要认捐财帛的。若换做往常,撞一下钟多是认捐一百贯钱,不过,今个李隆基既有言在先,便也破了旧例,大凡有意撞钟之人,每撞一下自是也要认捐一千贯。

此时又有薛王丛开了头,广平王李俶与父亲皇太子李玙相视一眼。随后步向前来:“俶儿与父亲,认捐一万贯。”

李俶才成婚未两年,但去年沈珍珠诞下了麟儿,在李适的洗三之礼和贺满月宴上,广平王府都未少收礼。李玙被册立为皇太子的这些年。尽管温恭孝廉。但毕竟也是有些家底的,是以。父子二人合力认捐一万贯既不丢分也不为过。

至于薛王丛的一万贯,倒是叫人吃诧不小。谁都知晓,薛王丛是个浪荡的皇子,十年中得有九年流连在风月之地,那般的风流挥霍成性,府上并无多少积蓄可言,今下却是一开口就认捐出一万贯来,着实使人侧目。但薛王丛身为亲王,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却也不能不顾及己身颜面,此举倒也堵得住悠悠众口。

亲王、皇子皇孙认捐在前,众臣子少不了也要掏腰包,这不看僧面看佛面,更别说天颜咫尺,李林甫率然步上前:“臣,认捐一万贯。”

“臣也认捐一万贯。”裴耀卿不疾不徐地跟在后,也表了忠君之心,其他朝臣见状,面面相看之余,这才纷纷附和出声,有认捐五千贯者,还有认捐三千贯者。

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拾柴火焰高,钟楼上的钟声一时间响个不停,足有大半个时辰余音不绝,安国寺着实热闹了一番。

募款济粮一事水到渠成,圣驾即日起驾回宫,吃醉酒的杨崇义则由王元宝送回府上去,皇甫淑仪、董芳仪皆迎至宫门处,所幸宫中亦一切安平,这大半日也未出甚么事儿。趁早李隆基交代皇甫淑仪与董芳仪照拂曹野那姬时,江采苹原还不无担忡,毕竟,武贤仪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万一曹野那姬又趁机故技重施,想要一举铲除掉皇甫淑仪、董芳仪,以此削减梅阁的权势,今个正是个难得一遇的良机。

李隆基既肯为了曹野那姬褫夺了武贤仪的封位,将武贤仪由六仪降为才人,时隔多日,若曹野那姬又以腹中皇嗣作挟,有心陷害旁人,不言而喻,也只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是以,出宫这大半日江采苹委实担忡皇甫淑仪在宫中的处境,担忡“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好在并未闹出甚么差池,江采苹悬着的一颗心暂时便也放下了,白日往返安国寺之间,赶了半日的路,却也乏累得很,夜里就早早上榻歇息下,至于圣驾,回宫之后就摆驾去了金花落。

翌日又是骄阳似火,烈日炎炎,仍不见一丝雨迹。宫道上蝉声阵阵,绿荫密不透风,越发聒人闷躁。

将至晌午时分,江采苹正倚身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纳凉,隐约闻得一阵儿脚步声疾传来,待蹙眉一看,却见小夏子从梅林间的小径上一路奔来。

不巧彩儿刚与月儿在庖厨收拾完碟勺,擦着额际的香汗一迈出门,正与小夏子撞了个满怀:“哎呦,这谁呐?冒冒失失地急个甚,怎地也不看路!”

见彩儿竟与小夏子撞到一块儿去,为免彩儿心直口快的怨啐个不停,云儿赶忙疾步过去,从旁解围道:“夏给使怎地这会儿过来了?”

看眼被撞到门边去的彩儿,小夏子顾不及多作释,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大汗淋漓的气喘吁吁道:“江梅妃可在阁内?”

“娘子在那边。”见小夏子赶得急,云儿遂虚礼作请小夏子随之步向庭院西侧的秋千架。与此同时,江采苹亦已闻声步下秋千。

小夏子就地揖了礼:“仆见过江梅妃。陛下传江梅妃,即刻移步南熏殿。”

“何事这般急?”江采苹凝眉抬了抬手,示意小夏子起见。

“回江梅妃,杨府出事了!”小夏子全未犹豫的如实回道,“昨夜杨崇义彻夜未归,其妻刘氏,便于今晨告至京兆府,万年县在各坊各市搜了个遍儿,也未能寻见杨崇义人影。刘氏遂状告王元宝,将王元宝告上公堂,万年县明府先时已入宫面圣,请旨查办。”

“怎地会出此事?”江采苹不由喃喃了声,昨日王元宝才与杨崇义施以捐募,二人在安国寺看似极为友恭,且昨儿个王元宝还是领了圣谕送杨崇义回府,杨崇义又怎会一夜不归,难不成途中又去了旁处。

“且不知,刘氏凭何状告王元宝?”稍作沉吟,江采苹又紧声追问了句,此事大有蹊跷,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小夏子连催带说道:“刘氏一口咬定王元宝杀害了其的夫君,至于其它的,仆也不怎知悉,江梅妃还是快些随仆去一趟南熏殿为宜。”

江采苹也未再多问,立刻唤过云儿,与之一同步向南熏殿,尽管事情尚有待查证,但在女人的直觉上,王元宝并无杀害杨崇义之嫌。这杀人也要有个动机,试问王元宝的动机又何在。或许其中有甚么误会也未可知。

南熏殿内,王元宝等人已是被传召在殿中,一旁还跪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虽年逾四十,打扮得却是花枝招展。旁侧还有几个童仆妆扮的人,一看便知应是杨府的家仆。

“嫔妾参见陛下。”一带而过殿内诸人,江采苹垂眸行了礼。李隆基正襟危坐在上,一抬手,示下江采苹免礼近前。

这时,李俶手提着一只鹦鹉入殿来,在下礼道:“启禀陛下,除却杨府的童仆,俶儿只在杨府厅堂找见这一只绿嘴鹦鹉。”

环目那只在鸟笼里一个劲儿跳个不停的绿嘴鹦鹉,江采苹美目流转,不经意间却留意见刘氏粉面刷地惨白,貌似意识到甚么事态一般。

“此乃仆家阿郎养的鹦鹉。仆家阿郎喜鹦鹉,常自喂之。”伏地在下几个童仆中,已有人不问自答了声。

李隆基霁颜环睇刘氏、王元宝几人:“这架上鹦鹉,尔等可认得?”

“草民认得,正是崇义所养的绿嘴鹦鹉。”王元宝最先作应了声,反倒是刘氏,吭哧了好半晌,只埋首点了下头。

“广平王何以将这只鹦鹉带上殿来?”江采苹敛色看向李俶,已然猜知,李俶此举定有其理。

果不其然,但见李俶躬了躬身,旋即打开了鸟笼,轻拍了两下笼子,只见笼中的那只绿嘴鹦鹉立时拍了拍翅膀,张嘴喊道:“杀家主者,刘与李也。”

殿内诸人登时皆愣,李隆基显是亦微怔了下,不成想小小的一只鹦鹉,非但会学舌,还一语道破谜团。

江采苹轻蹙了下蛾眉,凝睇刘氏,却见刘氏一张粉面已然惨白得面无人色,错愕在原地,呆讷的望着在鸟笼中跳跃欢叫的鹦鹉,整个人倏然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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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吴绫:产自江南的明州,也就是现在的宁波一带,在唐朝是有名的贡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