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杨玉环为“贵妃”及晋位皇甫淑仪、曹野那姬为“淑妃”、“婕妤”的制书很快就晓谕六宫,昭告天下,不日就操办了晋封大礼。

由高力士口中得悉,是江采苹在御前谏言,己身才又得以晋位加封,皇甫淑仪自是对江采苹日愈亲厚,两宫走得也越发近起来。至于曹野那姬,亦自知今下的晋封不仅是凭靠了那夜圣驾留寝在金花落观看了一宿的踏歌之舞,若非年前江采苹染疾其亲自献奉上那粒丹药,不见得圣心就会宽宥其与小公主母女二人。

其实,曹野那姬之所以肯献药,也不全是只为挽回圣心,实也意在还江采苹一个人情。毕竟,在去年武贤仪威逼霓儿、春儿在小公主汤食里下毒一事上,金花落确是欠下梅阁一个极大的人情,或者说,是被梅阁抓住了一个把柄在手上,只不过江采苹未把事儿扯大罢了,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落人口实的感觉并不好,不亚于被人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埋伏在自个身旁,是故曹野那姬才决意与江采苹两不相欠。虽说如果当日江采苹渡不过那一关对金花落来说更为大有裨益,甚至可以说是永除了后患,但照江采苹当时的病势,曹野那姬深知不过是偶感风寒,江采苹还不致以一命呜呼掉,即便其不献上那方锦盒中的丹药,江采苹也顶就是在病榻上多躺几日而已,索性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才不失为是一举两兼得,才是明智之举,而照今时的晋位来看,当日其也确实是做对了。就算它日又有何人重翻旧账,只要江采苹不吐口,曹野那姬便可保全自身和小公主。

宫中情势日见分立,而天宝五载这一年。不管是之于后.宫,还是之于前朝而言,都是个多事之秋。

正月上元节,风清月朗,长安城又迎来一年一度的三日灯会,处处张挂起彩灯,上祈天意,下护苍生,火树银花。

去年望夜,花市灯如昼。今夕的放天灯,盛况更可谓空前,所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花萼楼门雨露新。长安城市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焰,鸡踏莲花万岁春。”,元夜踏灯,最富情致。

灯市上,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杂耍台下,李亨带着孙儿李适在看台上艺伎卖艺。正看得热闹,不远处韦坚刚巧由此路过,看见李亨在前。遂上前寒暄。

自天宝元年三月,韦坚因开渠凿潭引通漕运有功擢升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后又升兼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等使,并兼御史中丞,承恩日深。这两三年可谓步步高升。现下李亨是为大唐的皇太子,与韦坚原就有一层姻亲关系。今夜在闹市不期而遇,少不得要问候应酬几句。

御街两廊下,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韦坚拱一拱手,欲邀李亨移步酒肆一坐:“今儿城中放夜,某做东,相请太子殿下去吃上几樽美酒我们是兄弟最新章节!”

韦坚乃韦氏兄长,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李亨忙拱手回了礼:“今儿个出府游玩已多时,少时还需送适儿回府,吾便不奉陪了。待改日,吾定备筵席,与阿兄一醉方休。”

李亨婉辞着,抬手轻搭上正随着四周不时在为台上杂耍拍手喝彩的人群也欢腾不已的李适的肩头,见状,韦坚略一思,也未强人所难,陪在旁边观赏了小会儿:“也罢,某还有事在身,便不多作陪了,先行一步就此别过,改日再叙。”

李亨又拱手还了礼,白日在宫宴上吃酒吃的原就有点微醉,宴散后李俶携妻子后脚又跟来东宫礼拜,若不是李适缠磨在李亨身后非认准了要其这个做阿翁的今夜带同游街,李亨这会儿早该寐下,本来只应承下带李适上街来买几盏彩灯,不成想楞是被李适牵着手一路走马观花下来,已是离府甚远,巧不巧地在此又碰见韦坚。李亨自晓得这酒自是不能再去吃,沈珍珠此刻还陪坐在东宫与韦氏说话,李俶也正与李僩、和政、永和坐着聊家常,还须早点回去以便李俶、沈珍珠稍晚些时辰领李适回去广平王府。

辞别李亨,韦坚却是一路向西,赶往崇仁坊赴约,白日宫宴上,便与皇甫惟明相约在崇仁坊的一家酒肆说好结伴夜游。

李亨与韦坚在市井之中虽只是匆匆一遇,这一幕却被李林甫的爪牙在人群中窥探见,火速报达李府。

平康坊,李林甫倒背着手立在厅堂,听过耳目的通报,默声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转进后院的月堂。

顾名思义,李府的月堂,是座形似偃月的偏堂,于正堂后所别创的一堂,制度弯曲,有却月之形,是以名曰“月堂”。每逢朝中有事,李林甫都习惯闭门在月堂中静思,尤其是欲排构与其同朝为官的某个大臣时,自身居相位以来,近年为排除异己,可未少坐在月堂中沉思,苦思冥想打压异己的种种计策。

一旦李林甫闭门月堂,朝中势必将有人大祸临头,这在百官中也早就不是甚么隐秘。而今番李林甫决意对付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现任陇右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的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本是镇守边疆的边将,自开元十八年至今,屡战屡胜吐蕃大军,早年先因功任左卫郎将,开元二十年三月,摄侍御史,充长春宫使,后又任司农少卿,开元二十五年七月,任检校司农卿,开元末年,就出任了陇右节度使。天宝元年十一月,吐蕃大军进犯陇右地区,皇甫惟明立即率军迎击,大获全胜,十二月二十七日,吐蕃大将莽布支再率三万余人马,与之部交战,唐军先锋骑将王难得率先出阵,与吐蕃赞普之子琅支都交锋,琅支都被其枪挑于马下,吐蕃军阵脚大乱,皇甫惟明趁机指挥唐军乘势掩杀。斩获敌军五千余人。

不久,皇甫惟明便发现吐蕃军每次进犯陇右地区,都以洪济城为前哨阵地,遂决心除去这个隐患。天宝二年四月,皇甫惟明故亲自率领兵马自西平郡出发,长途奔袭,推进千余里,向驻守洪济城的吐蕃军发起进攻,由于唐军远道而来,出其不意。很顺利地便占领该城。是以在天宝初年,因李隆基喜好边功,边帅常以抗击吐蕃有功而获官爵。皇甫惟明就是其中之一,年节前进京献俘,便被封赏为鸿胪卿,又官升一级。对此,李林甫要比任何一员大臣都要了如指掌。其与皇甫惟明,一文一武,原本也井水不犯河水,怎奈皇甫惟明今年入朝后竟对李林甫年愈专权显露出诸多不满,就在月初还上呈奏本奏请李隆基罢免李林甫在朝任职,请奏刑部尚书韦坚有宰相之才。应启用取而代之,李林甫得悉此事后,就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是故才命多年培植在府上的爪牙暗中密切留察二人的一举一动,而今夜既有爪牙撞见皇甫惟明与韦坚在夜间相约,私相往来,缺水给了李林甫可乘之机。

三日上元节一过。兴庆殿早朝上,文武百官齐集一堂。李隆基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在御座之上,龙颜异常的凝重。

朝堂下,御史中丞杨慎矜正以韦坚乃皇亲国戚,不应与边将“狎昵”为由,一本正经的出面弹劾韦坚。众臣立时唏嘘一片。

察颜观色着天颜,李林甫心下不由暗喜,深知权臣之间的结党营私可是历代帝皇最忌讳最深恶痛绝之事,也正因此才连夜找了杨慎矜秘密商议,以此为由当庭弹劾韦坚,意在一箭双雕巫道杀神。

杨慎矜乃隋炀帝玄孙,沉毅有材干,任气尚朋执,勤恪清白年渐甚承恩顾。天宝二年,时李林甫握权,杨慎矜以迁拜不由其门,惧不敢居其任,固让之,因除谏议大夫,兼侍御史,若非近两年韦坚日见权倾宰相之势,李林甫还不至于笼络杨慎矜,复擢杨慎矜为御史中丞,因利而交。

“启禀陛下,早在开元十七年,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祎率兵攻占下石堡城,开元二十九年十二月,却因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不思防务,石堡城失陷,鸿胪卿皇甫惟明进至石堡城,急功近利,只顾攻城,损兵折将,一胜一负,兵家常事……”说到这,李林甫一顿,顿首在下,“但在开元十八年时,吐蕃蕞尔小国,并不足为患,乃是皇甫惟明向陛下面陈与其和亲之利,而今才养虎为患。”

李林甫此言一出,诸臣越发窃议起来,尤以朝中文官为甚,近年镇守边塞的边将仰仗着战绩,日愈跋扈,每到朝参之日就对文臣耀武扬威,嗤之以鼻,文臣武将之间已渐生嫌隙,趋近水火不相容地步。

看着龙颜微沉,李亨、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立在一旁,皆面色微变,着实未料今晨来上朝,竟会遭李林甫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算计,当真是防不胜防。

皇甫惟明看一眼韦坚,上前一步,肃拜在下:“回陛下,上元夜臣有约韦尚书踏灯,确有其事,但并非如杨御史所谗言的,欲结谋何事,还请陛下明鉴!”

韦坚心中一动,旋即也从旁顿首道:“陛下,臣下不过是在崇仁坊的酒肆以茶代酒,放夜之日叙旧而已,绝无谋逆之心!陛下仁圣,恳请陛下明察,还臣下一个公道。”

一码归一码,眼下这关头,绝不可让李林甫等有心人士从中挑唆,钻了空子才是。即便李林甫刚才所提的石堡城之事属实,当年皇甫惟明也确实曾上奏过与吐蕃和亲之利,然若在此刻再予以追究那些陈年旧事,无疑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反观杨慎矜,面对韦坚与皇甫惟明的陈词,却毫未退惧,反却面露冷笑之色,一拱手,又禀道:“启禀陛下,上元夜韦尚书可不止是闲坐在崇仁坊茗茶,还与鸿胪卿皇甫惟明去过景龙道观,恕臣斗胆直言,而在此之前,韦尚书还与太子殿下在灯市见过一面……”

杨慎矜这话一说,不但皇甫惟明、韦坚面色一变,就连一直未吭一声的李亨站在旁边也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杨慎矜、李林甫等人。看来,李林甫一干人等早就做过周密谋划,只为今日朝堂之上一举将朝中异己清除掉。只是,令李亨万万没想到的却是,李林甫为把其从储君的位子上拉下马,竟不惜无中生有,指鹿为马,如此的臆断在御前进谗言,甚至连东宫都设计在监视之中。

环睇堂下各执一词的杨慎矜、韦坚、皇甫惟明三人,李隆基龙目微皱,隐有怒气,这上元节才过,宫里宫外尚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前朝就闹出这等讧乱之事,听到此,已足可看得出,今番事儿的矛头看似是在弹劾韦坚、皇甫惟明,实则不尽然止于此,更是在针指向李亨而来。

而皇甫惟明早年与李亨也曾是故友,韦坚更不用说。当年李祎连连大败吐蕃,吐蕃因屡屡吃败遣使请和之时,李隆基曾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以“吐蕃赞普往年尝与朕书,悖慢无礼,朕意欲讨之,何得和也!”欲作不允吐蕃和亲之请,皇甫惟明则以“开元之初,赞普幼稚,岂能如此。必是在边军将务邀一时之功,伪作此书,激怒陛下。两国既斗,兴师动众,因利乘便,公行隐盗,伪作功状,以希勋爵,所损钜万,何益国家!今河西、陇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视金城公主,因与赞普面约通和,令其稽颡称臣,永息边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一说,极力谏言与吐蕃重修旧好,当时还在做忠王的李亨也上表请奏休养生息,且不论皇甫惟明今下的因功擢升是否是沾了当初与吐蕃和战的光,也不论李林甫等人今时又是否是在罗织罪状,韦坚与皇甫惟明是不是真有构谋之心,欲谋废立,今日一事在李隆基酌量来,一旦罪名成立,首当其冲的势必会是李亨,但曾经的人伦悲剧却绝不能再在李唐家重演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