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更时辰,兴庆殿朝参上,韦兰、韦芝就昨日早朝上韦坚、皇甫惟明受李林甫、杨慎矜一干人等诬害被贬一事上书鸣冤叫屈,还引了皇太子李亨作证,弹劾杨慎矜、李林甫结党营私杀戮忠良,罗织罪状排构朝中大臣,谋图不轨,应予严惩不贷,肃杀奸佞之臣,还良臣忠将以公道。

李林甫、杨慎矜则让杨国忠、王鉷、吉温等人出面,以韦兰、韦芝挟私报复为借由,反斥韦兰、韦芝身为皇亲国戚,却与朝中诸多州府暗中私相授受,二番把矛头指向李亨,状告李亨非但知情不报反却屡加袒护,以致韦氏一族近年在朝里朝外日加有恃无恐,结交权贵,卖官鬻爵,忝官尸禄,欺上罔下,抗旌犯顺,罪应万死。

韦兰、韦芝与王鉷、吉温等人的当庭质峙,再次尖锐化,且牵涉甚广,并不知轻重的又将李亨搅扯其中,情势一触即发,一番唇枪舌战之余两派党羽越发水火不容,震及后.宫,为此李隆基更是龙颜震怒,拂袖而去,怒退了早朝。

经此一闹,前朝后.宫都弥漫开浓重的惴惴之气,宫城皇城上空也笼罩上一层极重的阴霾,仿乎一场暴风雨迫在眉睫灵媒御玺。

云儿一早儿探知了朝中消息,匆匆回阁报知江采苹。为免皇甫淑妃坐耐不住,江采苹遂交代云儿趁着晌午头上,赶在临晋携带小郡主入宫拜谒之前及时把今日朝参上所生出的事儿又告知与皇甫淑妃知悉,省却临晋说提起此事时皇甫淑妃又要坐立不安,一时按捺不住若为所谓的谣诼所负,势必会是乱上加乱。

临晋自下嫁郑潜曜,这三两年郑府才日渐多添了几分生气,而这两日,在江采苹前思后想再三斟酌来。早年临晋还未嫁出宫去的那些年里李隆基之所以待皇甫淑妃母女二人时冷时热,实非怪在皇甫淑妃不够温婉贤良,李隆基根本就是有所忌讳皇甫惟明。但换位思考,自古以来,历代帝皇又有几人不对镇守一方的武将心有戚戚,尤其是战绩不凡又手握兵权的功将,尽忠报国为主戎马一生,临到头来能有个善终的都屈指可数,或许,这便是高坐在那把龙椅之上的帝王的可悲之处。圣心难揣,多疑却为人所共见,若无忠良之将的愚忠。又如何能让那般多的小人得志。

是以,今下皇甫惟明失势,江采苹阁外担忡李隆基会否因此再迁怒于皇甫淑妃,甚至是整个郑府,关心则乱。昨日故才劝告皇甫淑妃要相机行事,万莫在御前求情不成反而火上浇油。而照今个的情势推断,昨儿也亏得有江采苹从旁劝下皇甫淑妃,否则,今日早朝上的韦兰、韦芝两兄弟的下场无疑就已提早落在了皇甫淑妃身上,恐怕连临晋以及郑府都脱不了干系。都将被牵扯其中。

在得知了今个早朝上的事后,江采苹之所以还差了云儿赶往皇甫淑妃那,一来是把前朝的动静告与皇甫淑妃。毕竟,皇甫淑妃现下不便路面探听,此其一,其次就只意在点醒皇甫淑妃,待今个临晋入宫来礼拜时万莫跟临晋说提甚么让郑潜曜在宫外为皇甫惟明奔走。登门朝臣府门联名上表再向李隆基求情宽宥皇甫惟明、韦坚的话,以免求人不成反倒再祸及郑府上下。待到那时,只怕才要悔之晚矣。

至于韦坚一方,或说东宫那边,自也有其定数。换言之,以李隆基的杀伐决断,圣意既决,圣敕已下,纵便有人冒死进谏未可知就可扳回一局,稍有不慎反将更给人制造了可乘之机,譬如今日早朝上的韦兰、韦芝,李林甫昨日未能一举扳倒李亨,趁此事端将李亨拉下马,今日韦兰、韦芝竟又愚昧到还把李亨引上殿堂佐证,李亨原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怎料事态逆转,平地惊雷,怎不招致李隆基勃然大怒。

如此一来,韦氏一族势必受牵累,被大加株连,李林甫更会逮着这个机遇大做文章,非置李亨于死地不可。史载在三庶之祸一事上,李亨为自保,为与韦家撇清干系,为表“不以亲法废”,可是上请与韦氏和离,休了时为太子妃的韦氏。

东宫,宜春宫。

韦氏趺坐在设于寝房的佛龛前,正在念经礼佛,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走来,好一会儿安寂,遂回身寻声看去,只见李亨正一脸凝重的站在那,面露呆滞。

“太子殿下今儿过来,可是有何事儿?”双手合十拜一拜佛龛,韦氏旋即直立起身,步向李亨,并从容的倒了杯清茶端与李亨。

今夜不是十五月圆之日,李亨来宜春宫定是有事发生。自昨个韦兰、韦芝来此说及长兄韦坚被贬之事,打由昨夜起韦氏就一直跪在佛龛前诵佛荐福,祈求诸天神佛护佑兄长化险为夷,怎奈右眼皮却从昨个直跳到今个,都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刻又见李亨过来,且神色透着仓皇,韦氏直觉事有不祥。

随手将茶水搁在一旁的茶案上,李亨看一眼韦氏,慢腾腾坐下身,半晌无言:“无事,吾不过是由外经过,进来看看。”

韦氏也跟着在旁端坐下,却是看出李亨似有难言之隐,昨日韦兰、韦芝二位兄长来时,曾扬言要面奏圣上为长兄韦坚伸冤,倘使二位兄长真未听其所劝诫而一意孤行弄得被降罪,估摸着李亨夹在中间少不得两作难。

低垂下面首,韦氏手捧着茶盅片刻沉思,牵了牵唇瓣:“太子殿下可是为妾的阿兄一事而来?”

李亨看似一怔,面面相对着韦氏挂在素颜上的那抹和煦的微笑,只觉心头一痛,宛似被甚么东西狠刺了下俗黛最新章节。这些年,韦氏跟着其,自从嫁入忠王府那日起就不曾争过名分也未求过名分,只是默默地为其生养成人了两个孩儿,连同吴氏的一双儿女——和政与李俶自小也多由韦氏照拂抚养,特别是和政,当年和政还未三岁吴氏就撒手人寰。可谓是韦氏把和政打小看顾长及今时的及笄之年,十几年如一日,有时李亨回过头来想想当真是有愧于韦氏,确实是薄待了眼前这个能与其甘苦与共的女人。

看着李亨面有难色,韦氏浅吃了口茶,含了笑轻叹息了声:“昨儿妾的二位兄长,已告与妾阿兄的事儿。妾别无它求,只望一家子人和乐足矣,阿兄今下摊上这事儿,说来也是其恃宠而骄。有负圣望,怪不得旁人……”

做个傍晚,韦兰、韦芝来找韦氏时。韦氏虽也为韦坚叹惋,终归是骨血至亲,但事已成定局,便劝抚韦兰、韦芝就此作罢,切莫再把事情闹大。如若不然,只会给人以更多的空子钻。说白了,只要李亨不倒台,即便韦坚现下蒙屈受冤被贬去穷乡僻壤又有何妨,何况缙云郡还是江南富庶之地,待它日李亨继承大统之时。韦坚终还有回京官复原职之日,忍一时之气便可海阔天空,但看李亨此刻的表情。韦氏无须多问也可猜得到,想必是韦兰、韦芝未听其劝告,又被迁怒及身了。

若果如是,一旦李隆基追究起来,想是连李亨也难免被问罪。李林甫、杨慎矜那一群人早就有意废黜李亨拥立寿王李瑁取而代之登上皇储之位,今时今日又岂会错失良机善罢甘休。韦家也该着有此一劫,不然李林甫那一干有心人士又何以动摇李亨的太子之位。思及此,韦氏纤指一紧,捏着茶盅的指肚不觉间已是泛白,心下却兀自坐定了打算。

“若因由妾兄长之事,令太子殿下作难,太子殿下大可宽怀。”颔首与李亨相视一眼,韦氏轻轻放下茶盅,移下坐榻面朝李亨就地屈下身。

李亨不由一愣,却听韦氏自若的幽幽说道:“自妾与太子殿下奉旨成婚,便与太子殿下情义不睦,时,妾兄长罔执恩宠,累及太子殿下,妾已无颜留在府上,便请太子殿下上奏,休了妾便是。”

听韦氏这般一说,李亨不禁腾地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凝视着身前的韦氏,在这一刻当真是百感交集,五味俱杂。此番过来宜春宫,本是想告知韦氏,今日朝参李隆基一怒之下,又下敕赐死韦兰、韦芝,但顾及韦氏正为韦坚的事忧忡,李亨原还不知如何开口提及韦兰、韦芝被赐死的事,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韦氏终日礼佛在宜春宫,若李亨一声令下不是瞒不住,却未期韦氏竟与其当面提出和离之事。

四下的氛围登时为之僵凝住,这时,忽听凭空插入李僩的一声急唤来:“阿耶!”

李亨与韦氏不约而同侧首看去,但见李僩不知何时竟站在门外,想是听见了韦氏适才所言的话,是故兀自冲进门来。

“阿耶,昨夜的事,阿娘并不知情,是儿,是儿奈不住二位舅父央恳,擅自把舅父留了下来……”

李僩一进门就“扑腾”跪下了身,满脸的悔悟,刚才在后院就望见父亲朝这边走来,唯恐父亲是为昨夜的事来怪罪母亲,李僩才躲在门外,不成想却刚巧听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话,李僩又岂能让母亲为其担过,使双亲再添嫌隙乃至分离,于是才急急奔入认过:

“阿耶,是儿瞒着阿娘,带了二位舅父去崇文殿见阿耶,还请阿耶莫怨怪阿娘,是儿有欠思虑,不知慎重,阿耶要怪便责斥儿!”

韦氏有一瞬间的晃愣,这才知晓李僩昨夜竟有背着其又引领了韦兰、韦芝去见李亨,照此来看,正如其所猜的今日朝堂上李亨必也被牵涉入罪,既如此,也就更只有与李亨和离,从此了断夫妻之义才能让李林甫、杨慎矜等人无隙可乘,方可得以保的住李亨的太子之位。

抬首对李亨回以淡淡的一笑,韦氏回身扶了李僩一并从地上站起身来,今日之事,心甘情愿也罢,违心退忍也罢,只能说其与李亨之间的情缘这辈子着实是情深缘浅,从大婚之日就已注定了无以相扶到老,走不到头,如此也罢,今番作此抉择至少也算不负李亨,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