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以“情义不睦”为由上奏李隆基,请旨要与韦氏和离的消息,只一日就传遍六宫。

看罢李亨呈递的奏本,李隆基不假思索地朱笔一圈,便允下李亨所奏,在勤政殿未予慰抚半句,只听任李亨休了韦氏,以表“不以亲法废”。

看着李隆基朱笔一挥,随手将奏本搁在御案一边,李亨只觉胸口狠狠地刺痛了下,痛得几欲窒息。与韦氏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李亨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即便是在才奉旨成婚的那几年,再怎样的心不甘情不愿不属意于韦氏,即使当年迎娶韦氏为孺人也只为遵照王皇后的意愿罢了,李亨却是不曾动过休妻的念头。

直到昨日在宜春宫,亲耳听着韦氏有此一提,昨夜李亨独坐在崇文殿,一宿未合眼,自知韦氏是为保全其的太子之位,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些年着实是愧待了韦氏,不知惜福,只可惜再想弥补却已为时已晚。

睇目杵在下似有恍惚的李亨,李隆基龙目微皱,圈阅着手上的一本奏折,半晌,沉声睨了眼李亨:“韦氏可还有何求?”

李亨一怔,盱眙御座之上的李隆基,这才像是想起甚么似地忙又躬身道:“回阿耶,其只求,可在禁中佛寺削发为尼洪荒祖巫烛九阴传。”

“削发为尼……”李隆基轩一轩长眉,微霁颜,扔下还未圈阅完的奏本,凝睇李亨,略沉,“早年万安为先帝追福,迄今在宫中请为女道士已有十余年,近来朕时思虑,过两年为之建观。便让韦氏在禁中落发修行便是。”

“儿谢主隆恩。”李亨赶忙就地空首,叩谢皇恩,心下多少也多了分安落。

昨日在东宫,韦氏只有这一请求,惟求削发为尼,李亨原本还有些担忡李隆基不会恩允和离一事,毕竟,当初是王皇后为其择的这门亲事,纵便王皇后后来被废,韦氏。这禁中佛寺不比外面的寺观,今下纵与韦氏断了夫妻之义,但终归也做过多年夫妻。时。韦家又正当风口浪尖上,不只韦坚一人因罪被贬,韦兰、韦芝昨个也被迁罪其中,赐死不过是迟早之事,若在这档口上把韦氏扫地出门恁其自生自灭。坦诚讲,李亨委实于心不忍。不过,李隆基现下肯允准韦氏入禁中跟随万安修行,至少有了个落脚之处,在李亨想来,这对韦氏也算是个合宜的去处。韦氏怎说也是做过太子妃的人,且还是李僩、永和的生母,总不能弃之街头走巷于不顾。势必惹人指点非议。

皇家少情,自古如是,但众口铄金也令人伤不起,李亨更不想当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李隆基既满口应可下。待回头也好跟李僩、永和及和政有个交代,只不知。李僩、永和、和政又能否体谅其不得已的苦衷。

当云儿把李亨上请与韦氏和离的事儿告知江采苹时,江采苹浅浅地戳口茶,早知李亨会走这一步,对于韦氏,纵有怜惜之情,但事已至此也不是其能左右的了的事情。尽管韦氏已与李亨和离,不日就落发禁中佛寺,从此以后与李亨成为永成陌路之人,李林甫、杨慎矜一干人等却未就此善罢甘休,借由韦坚一案大加株连,不依不饶,仅仅半月因由种种干系被打入天牢者,已多达百人,牢狱为满,被逼死者甚多。

在韦兰、韦芝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之后,韦坚、皇甫惟明也离京贬往缙云郡、博川郡两地任太守。韦坚、皇甫惟明虽说保住一命,经此一事,却也英雄气短恨生不逢时,临行之际,李僩代母于长安城郊外为舅父送行,看见李僩,韦坚不自禁声泪俱下,满腹心事无处话别。至于皇甫惟明,皇甫淑妃虽未出宫亲送,却早就交代了临晋身边的怜锦备了些衣帛,也候在城外相送一程,因缙云郡、博川郡并不同路,皇甫惟明与韦坚也在城外互道珍重就此辞别,倘使有命再归来,相约定一雪今时之耻,当然,这份血仇也只能寄望在李亨身上,唯有熬到李亨荣登大宝那日,其二人才可盼来再被召回京都,在此之前,只有积埋心底的仇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行苟全性命才是。

转眼已入三伏,一日比一日炎燥,蝉声燥鸣,越发使人感觉不得安静。

这日,岭南经略使张九章进献入宫一只白鹦鹉,称之洞晓言词,巧在杨玉环正侍奉在李隆基身旁,陪驾在百花园纳凉。

见杨玉环上前来逗弄,那只白鹦鹉似也十为欢跃,拍打着双翅就欢叫了几声,还轻轻地啄了两下杨玉环的葱指。

娟美跟在旁,先是一惊,以为那鹦鹉是要啄伤杨玉环,再见那鹦鹉竟是在取悦于杨玉环,忍俊不禁就扑哧笑出声来:“娘子,奴瞧着,这鹦鹉甚会讨娘子欢心呢!何不将其养在宫中,也省却闷在这宫里头连个解闷的玩物也寻不着。”

瞋目贯日里只会耍嘴皮子而不知长进的娟美,杨玉环回身冲李隆基嫣然一笑,甜腻的唤了声:“三郎!”

李隆基伸手执起杨玉环的柔荑,见杨玉环甚为喜之,遂朗笑道:“爱妃既与这鹦鹉投缘,留于宫中养着便是!”

“玉环在此谢过三郎!”杨玉环顿显欢颜,回眸一笑百媚生,瞟了眸一旁的张九章,“且不知,张刺史愿否割爱?”

见状,张九章连忙从旁献媚奉承道:“得贵妃青睐,实乃臣之幸,想是这鹦鹉修了几世的福德,才修来此造化降龙破天全文阅读!”

听张九章这般一说,杨玉环不由得开怀而笑,笑靥如花,犹胜三月里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人比花娇,更比花红。

凝睇展颜欢笑的杨玉环,李隆基也颇觉畅怀,自由太真观入宫,近来嫌少再见杨玉环展露笑颜,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今下只不过是只鹦鹉就可博得杨玉环欢心,怎不叫人长喟。

与李隆基相视一笑。杨玉环抬手轻抚过金笼:“三郎,便唤其雪衣女可好?”

睇眄笼中的白鹦鹉,李隆基默许下,那鹦鹉仿忽也听懂了杨玉环为其讨了个赐名,欢跃的在笼中跳来跳去着又轻啄了几下杨玉环的葱指。

旁观着李隆基与杨玉环并肩依偎在园中,琴瑟甚笃,娟美侍立在边上笑得合不拢嘴时分,心头莫名划过一丝异样,往年在寿王府,却是不曾见过李瑁何时待杨玉环如此的浓情意切过。一年到头的甚至连正眼都未看过杨玉环几眼。

但在寿王府为婢多年,娟美对寿王府以及李瑁并非就全无留恋,打从髫年被买入寿王府为婢奴。一晃已是近十年过去。若非开元二十三年武惠妃在洛阳为李瑁选妃,挑中杨玉环为儿媳,今下娟美也不见得会在宫中,当初李瑁把娟美安置在杨玉环身边可不全为侍候杨玉环,实则还意在让娟美时刻监察杨玉环的一举一动。打从与杨玉环成婚李瑁就不怎接纳母妃为己所选中的这个妃子,是故从一开始李瑁就有休了杨玉环之心,只是一而再的过不去武惠妃那一关故才未能达成所求。其实,娟美起初也甚为嫌恶杨玉环,也与府上其她婢妇一样认同出身于杨府丫鬟的杨玉环并不够格配得上李瑁,但这些年下来。娟美见日跟在杨玉环左右,却是日渐发觉杨玉环是个难得的良主,且杨玉环待娟美又极亲厚。从未因自己一朝飞上枝头变了金凤凰而轻贱娟美,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知从何时起娟美竟与杨玉环日愈姊妹情深,当年宁王李宪、宁王妃元氏相继病故,杨玉环被逼无奈自请离府跟同汝阳王李璥前往惠陵守孝时。娟美本可不与杨玉环同行,大可留在寿王府回李瑁房中伺候。但却甘愿陪同杨玉环同往惠陵,好在李隆基开恩,下敕让杨玉环去玉真观修行,只当是为窦太后荐福,其主奴二人才免去惠陵饱受三年的风霜之苦。

换一千万说,即便李瑁有诸多不是,不该对杨玉环这般冷情,李瑁毕竟是娟美的旧主,昔日对娟美也有情有义,只是偏就对杨玉环无情了点。这大半年看着杨玉环与李隆基双宿双栖,浓情蜜意,娟美时不时总会无缘无故的想起李瑁来,得知李瑁又迎娶了韦昭训之女为妃那会儿,娟美也气闷过一段日子,但终是已过去,而今却越发挂怀李瑁,不知李瑁现下过得如何,是否情有所归了。

杨玉环养了只白鹦鹉的事,只一夜又在宫中传的人尽皆知,这事儿也传到了江采苹耳中,倒不是云儿告与江采苹的,而是彩儿说的,也不知彩儿是由哪个宫婢口中听闻的,隔日就从阁外气呼呼地奔回又跟江采苹啐叨了一顿。

“陛下都不来梅阁茗茶了,娘子还在这儿摆弄这些花儿作甚?”

见彩儿一回阁,就没头没脑的乱撒气,好似受了多大的窝囊一般,月儿蹲在阁阶下方,不由有些不明就里,年年其等都跟着江采苹采花制茶,晌午不过是差彩儿出去打了桶水,不晓得谁又惹的其气急败坏的回来。

“怎地了这是?”彩儿没好气的乱发脾气,江采苹倒未介怀,放下晨早才采摘来的白百合及几簇黄菊,凝眉看向彩儿。

瞥一眼铺满阁阶用作茶饮的花叶,彩儿不无悻悻地踢了脚刚打提来的水桶:“娘子有所不知,昨儿贵妃新得了一只白鹦鹉,陛下还赐名‘雪衣女’!今儿宫中都传开了,道这‘雪衣女’性驯扰,常从其饮喙飞鸣,然亦不离屏帷间,陛下令以词诗篇授之,数遍便可讽诵,尽得欢宠!”

听罢彩儿的怨唠,江采苹却一笑置之,当年杨崇义养的那只绿头鹦鹉,不也被李隆基称义且御赐为“绿衣使者”,今下却早不在金花落。“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今时杨玉环竟又养了只白鹦鹉留在身边,未可知这雪衣女就不会步了那绿衣使者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