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韦坚一事上,李亨虽与韦氏和离,薛王丛却未休了韦氏的长姊。

韦元珪膝下只生养有三儿两女,薛王丛的侍妾是韦元珪的长女,也是韦坚之姊。现如今长子韦坚已被贬往缙云郡,再不是刑部尚书,次子韦兰、小子韦芝更因忤逆犯上而被连坐赐死,连李亨也与韦氏和离,祸及门第,若韦元珪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受,许是会对薛王丛未把其的长女也扫地出门而感喟得老泪凄然。

不过,风波并未就此止息,韦坚、皇甫惟明离京上任还未半年,李亨又被卷入另一场风暴之中,这次却是祸起于杜良娣。

杜良娣虽是李亨的姬妾,但也秩正三品,这些年更是甚得李亨疼惜,杜氏的父亲杜有邻,时任赞善大夫,正五品官,为东宫官属。杜有邻生有两女,一是嫁与李亨为姬妾十多年之久的杜良娣,另一个则是杜良娣之姊——早些年也已下嫁左骁卫兵曹柳勣,事端就出在杜有邻的这个曹郎子身上。

曹柳勣生性狂疏,喜好功名,又善交结豪杰,自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之于北海太守李邕,曹柳勣就与李邕打成一片,结成至交。李邕性喜豪侈,不拘小节,为官期间纵求财货,驰猎自恣,多次因贪腐被人告发,屡遭贬斥,但因才艺出众,人人望其风采,尤其擅作碑颂、精于书法,闻者往往手持金帛,求取其的真迹,是故近年在为官者中名声大操。

坏就坏在杜有邻与曹柳勣性情大不相同上,一贯看不顺眼曹柳勣的轻傲狂放,时日一长,反让曹柳勣觉得杜有邻之所以看不惯其是因由其不及李亨出身显贵,尽管曹氏一族在京都也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李亨却是皇太子。为此曹柳勣心下日愈怨怼杜有邻的攀权富贵。想当年杜有邻要把长女嫁与其时,那也曾上赶着曹府是将女儿亲手送上门的,而今背靠李亨这棵大树就把曹家一脚踢开,恨不得有多远撇多远,处处说教曹柳勣的一无是处。杜有邻为老不尊反却一再倚老卖老,这使得曹柳勣与杜氏也年愈情义不睦,时常早出晚归与裴敦复、李邕等人借酒浇愁讥谑其这个阿丈为人迂腐为官胆小如鼠,闲言碎语传来传去,二人的积怨日深,愈演愈烈甚至到了相互仇视的田地。

迎入腊月门里。眼看年节在即,曹柳勣原是依礼上门给杜有邻送年礼,不成想两人一言不合。竟聒吵起来。借着点酒劲儿,曹柳勣心孤气傲,一气之下就上呈了篇诬告状,状告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也该着李亨命中犯女人,曹柳勣的一纸诉状刚巧就落在了李林甫手中。年初韦坚、皇甫惟明的事未能扳倒李亨,李林甫心下已有顾忌,毕竟,若非迫于其与杨慎矜等人的逼压,藉由韦坚、皇甫惟明构谋废立之嫌排构李亨。不见得李亨就能痛下狠心休掉韦氏,韦家可谓李亨的左膀,就此已然结怨。在前朝更为敌对,而杜家现下无疑就是李亨的右臂,唯有孤立李亨,趁此时机再一举铲除掉杜有邻一派,才有望把李亨从皇太子的位子上彻底拉下马。另扶持李瑁册为当朝太子。是以,李林甫又岂会白白错失过送到手的这一良机。遂又紧揪着曹柳勣的状告不放,并将李邕、著作郎王曾等凡与曹柳勣有过结交的一干人等都牵扯入案,故技重施,意欲把李亨搅扯其中。

曹柳勣原只起于与妻族不和,一时气闷才动了陷害杜有邻之念,但这一念之差却让李林甫又逮住可乘之机,授意手下把案情闹大,一下子扯及地方州府,大有废黜李亨于朝夕之势。因柳勣与杜有邻的嫌怨又涉及李亨,慎重起见,李隆基遂命高力士私下传旨京兆府,令京兆府会同御史台合力审查此事。

江采苹闭门不出在梅阁,静观着这一年里东宫所遭受的变荡,安然的依旧度着日,采花制茶,闲坐茗茶。年初韦坚一事过后,李隆基早已下敕将皇甫惟明的兵权移交给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王忠嗣,王忠嗣之父王海宾乃大唐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生前曾官至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王忠嗣九岁时,王海宾战死于吐蕃松州保卫战中,念及累累功绩李隆基遂追赠其为“左金伍大将军”,并在其亡后将其的幼子王忠嗣接入宫抚养,收为假子,赐名忠嗣,故,一直以来王忠嗣与李亨的关系相当的密切,朝廷上人人皆知,李隆基剥夺了皇甫惟明两镇节度使之权之后,却未新任人才,单由此亦足可见李隆基确实有保住李亨太子之位之心。

今下王忠嗣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一人佩四将之印,掌控万里边疆,手握天下劲兵重镇,不可谓不令人惊奇,自大唐开国迄今为止,从未有哪个武将能如斯手握重兵过超级古武。粗略统算下来,四镇兵力绝不少于二十几万人,之于王忠嗣而言,着实是佣兵天下了,毋庸赘言,李林甫竟又挑在这种时候扩大事态,谋计构陷李亨,未免太过操之过急了点,势必是心急不成事。

而正如江采苹所料,此案案情隔日就明朗化,京兆府、御史台查究出是曹柳勣从中搞鬼。畏忌李林甫时下在前朝一手遮天,京兆府、御史台虽未直白上禀曹柳勣、李邕实则也是受了李林甫等人的暗中教唆,李隆基却不是看不明透,有鉴于则天女皇之后的朝政动荡,遂下敕令对告密官员不予宽贷,杀一儆百,但念在曹柳勣、杜有邻等与李唐家有亲,特予免死,判杖决,贬往岭南。

原以为杜有邻、曹柳勣纵然死罪已免活罪难逃,终可保住一命,已算不幸中的大幸,令李亨万万没想到的却是,李林甫竟秘密指使执杖的几个吏卒在行杖时狠下毒手,楞是将杜有邻、曹柳勣当庭杖毙在大理寺。尽管杖笞之刑多因人而异,重杖之下丧命也非甚么稀罕事儿,但杜有邻、曹柳勣活活被打死却与原刑出入极大。杜有邻、曹柳勣积尸大理寺,妻儿家小流徙远方,更叫人咋舌的还在后,因此事还牵连出过李邕,为灭口毁证,李林甫竟还秘密命人奉敕往北海将李邕决杀,而李邕时年已逾古稀之年。

先有韦坚一案在前,幽幽杜有邻一案接踵而来,祸不单行,李亨终日越发惶恐不安,为表清白无私,纵与杜良娣情投意合,就在年节伊始之际,又忍痛再回将杜氏抛出,与之和离,杜良娣挥泪被迁出东宫,贬为庶人,杜氏一家更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境遇十分凄惨。年节临近在即,长安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片欢腾,然而东宫却异常的死气沉沉着,连半点欢欣的气氛也兴不起,就连宫宴李亨也称病未入宫朝贺。

百官朝贺之日,诸人济济一堂,与往年赫然不同的是今年寿王李瑁早早的就进宫参贺,缺席的反倒是李亨,广平王李俶倒如常带了妻儿一同入宫参贺。因是个多事之秋,这一年沈珍珠几乎未携子进宫拜谒,江采苹也有数月未见着沈氏及李适,赶在宫宴上见上一面也只当是聊表慰藉。

后妃之中,皇甫淑妃托病未出席,临晋与驸马郑潜曜带着小郡主在宴席上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请去看探母妃,李隆基高坐在上,默声允准了临晋所请。这大半年里,圣驾日夜留寝在南熏殿,除却杨玉环,再未召见临幸其她妃嫔,这几年陆续经由武贤仪、常才人的事,余下在宫中的诸妃嫔仿乎皆长进了不少,譬如杜美人、郑才人等人,再未敢无事生非唯恐后.宫不乱过,而高才人、闫才人等人早些年本就深居简出,而今也越加避世起来,至于曹野那姬,虽说昔日的盛宠也已被人取代,不过还是安坐在下,顶就不再占尽风头罢了,而今时的风采也早已尽被杨玉环一人所占。

宴至中席,回纥汗国派使臣来长安贡贺,大宛也不远千里之遥进献了汗血马六匹,名红叱拨、紫叱拨、青叱拨、黄叱拨、丁香叱拨、桃花叱拨,都道大宛国盛产良驹,李隆基遂命人将大宛所献的六匹汗血宝马牵到花萼楼殿门外,与众臣一睹为快。

但见那六匹汗血马整齐划一的排在殿外,匹匹膘肥马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轻灵优雅,体形纤细优美,龙颜不由开怀,朗声厚赏了大宛使臣,并依着六匹马的毛色,各是御赐作红玉、紫玉、平山、凌云、飞香、百花辇,命图于瑶光殿。

“爱妃可有中意的?”环睇一同跟出殿门来观赏的妃臣,李隆基负手拊了拊掌,一指那匹居中的毛色枣红的汗血马,凝了睇身侧的江采苹,“朕,便把那匹‘红玉’赏与爱妃,可好?”

江采苹原正寻思着,少时观看过汗血马,便借由中场退席,也便赶往皇甫淑妃宫里与临晋多说会儿话,自从皇甫惟明被贬为博川郡太守并被籍没其家以来,皇甫淑妃已有三五个月未去梅阁,隔三差五的江采苹虽交代过云儿代为多去看顾,心中却仍免不了挂怀,不成想李隆基竟突兀作此一问,江采苹不由得微怔了怔。

“嫔妾听人说,汗血马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环目那匹红玉,江采苹顿一顿,才温声礼道,“嫔妾并不善骑马,陛下若要赏,不如赏与贵妃。待到开春,贵妃也可陪陛下在马背上打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