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患事宜一日不除,盛世危情就在一日比一日加剧。

但王忠嗣上言切谏,所言不无在理,其与李林甫又是意见相左,也着实令李隆基有些难决,治国之道非是愚民之术也,在于法与道,而不在于儒,倘使下敕与吐蕃兵戎相见,王忠嗣身兼四镇节度使,一人佩四将之印,正如李林甫所说的,时,王忠嗣可谓是手握天下劲兵重镇,掌控着大唐的万里边疆,如若命王忠嗣勉为其难出兵攻城,只怕会是事倍功半,甚至大败而归。

权衡顾全之下,李隆基遂将攻占石堡城之事暂时搁置下,李林甫惘然而退,王忠嗣不日也返回边塞驻守。若非李隆基急下诏令,王忠嗣也不至于连夜快马加鞭赶来京都谒见,其身在长安的这几日,边疆事务全权交由了衙将哥舒翰代掌,好在哥舒翰也是个忠义之士,王忠嗣也放心的下。

至于董廷光所献的攻城之策,若是可用之计,倒也不急于这一时采纳,毕竟,锦囊妙计不怕晚,但若是一时血气之盛而为之,却是正应了王忠嗣所预见之言,非但攻城不成反却祸国殃民,对此李隆基并非全无顾虑横扫千妞最新章节。

入冬后,长安城连降大雪,近乎封城,十月尾末李隆基就携了杨玉环起驾骊山行宫度冬,随驾同去的还有董芳仪及其公主,杜美人、郑才人、高才人、闫才人几人也一并同行,其等这一离宫,宫中倒冷静了不少。

这半年里芳仪宫与南宫走的十为近密,尤其是夏秋那会儿,三天两头儿的杨玉环就唤丹灵去相请董芳仪一块儿游园。借着杨玉环,董芳仪见驾的机会自也日愈渐增,时常可闻南熏殿传出欢笑声。

对于董芳仪日趋靠拢向杨玉环,江采苹毫未介怀。八月里千秋节上董芳仪就已显露出欲与杨玉环交好的动机,现下不过是付诸行事罢了,原就用不着费思量,蜀犬吠日,在这宫中逢高踩低本即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每每听彩儿跟月儿在那嘀咕董芳仪时,江采苹心下却难免有几分叹惜,较之当年的常才人,董芳仪可不是个聪明面笨肚肠的人,只希董芳仪今下不是在步当年常氏的后尘就好。当年武贤仪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被处以极刑赐死自缢,常才人终归还有幸保住了一条命,待到来日。杨玉环未见的将是第二个武贤仪,但董芳仪却未可知就会比常才人走幸。

不过,既是董芳仪自个所愿,决意如此,旁人也干涉不得。若江采苹过于的从中劝阻,执意阻挠董芳仪与杨玉环交好,少不得要闹出不小的风波,人言可畏,背着人嚼舌根说长论短搬弄是非最易挑生事端,届时。只恐梅阁与南宫之间的宫斗势必得提早个几年上演,愈演愈烈之下,后.宫更将无宁日。

圣驾移往骊山行宫。江采苹留守在宫中,自也闲在,至少耳根子可清静上一些日子了,也便皇甫淑妃趁这个时候出宫散闷下心绪,年中因皇甫惟明坠崖身亡的事。皇甫淑妃曾多日悔愧,见日越发闭门不出。当日江采苹劝慰皇甫淑妃莫插手皇甫惟明、韦坚被问罪早贬一事。原也是出自一番好意,毕竟,在当时皇甫惟明被贬往博川郡,李隆基大发雷霆之怒之下还下敕籍没其家,情势不容乐观,皇甫淑妃也当避嫌,却不曾料事隔才年八,皇甫惟明与韦坚相继都丧了命。

这日,瞧着梅林绽放了小片的梅花,淡淡的满庭飘香,江采苹遂唤云儿去作请皇甫淑妃来梅阁赏梅。

昔年霜冷梅开的日子,都有李隆基作陪与江采苹一同踏雪尝梅,而今圣宠不复再,梅阁早已冷清了多年,连带这梅林的花香都已挽不回圣宥,年愈无人观赏。

晌午过后,皇甫淑妃才登门来梅阁,身后还跟了临晋及其与郑潜曜的小县主,半载未见,小县主却是出落的水灵不少,也不似小时那般胖墩了。

未期临晋与小县主也一块儿跟来,江采苹欢欣之余,连忙交代彩儿、月儿去庖厨多备几样茶点,云儿也立时奉上茶水。

待长揖礼毕,分宾主入阁坐下身,江采苹颔首与皇甫淑妃笑道:“瞧姊多有福气,临晋这般孝敬,时进宫来看探姊,小县主又乖顺,这端的才是福祚绵长。”

听着江采苹的称叹,临晋垂首欠了欠身:“儿听人说,昨儿阿耶起驾骊山行宫了,日前怜锦进宫来照拂阿娘时,不曾听阿娘说及此事,儿心下挂怀,今儿早食过后便带了箐儿进宫,想看下阿娘可有随同阿耶一道儿去了骊山,不成想连江娘娘也未去。”

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与皇甫淑妃相视一笑,骊山行宫虽暖,却暖不透人心,纵便随驾同去也只能看尽她人的欢颜,与其净去饱受心寒的折磨又何必还跟去凑这个热闹,即便这宫中再怎样冷清,多少还可有个人说说体己话。

“吾瞧着,近些时日姊又清瘦了不少,可是宫婢侍候的不周勤?”浅啜口茶,江采苹凝眉关切向皇甫淑妃,“倘是姊身边缺个可心的婢子,吾把云儿遣过去……”

细声说着,江采苹环了目侍立在一旁的云儿:“云儿跟在吾身边多年,知根知底,向来稳重勤谨,吾瞧着,平日里姊也与其投缘。”顿一顿,又含笑看了眼临晋,“当年临晋下嫁郑府,怜锦已随了临晋嫁出宫,有云儿侍奉姊,吾也安之。”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云儿侍立在旁,清秀的眉眼闪过一抹复杂,柳眉轻蹙了蹙,似有话要说,但未道出口血天尊。

皇甫淑妃细眉轻挑了挑,面带微笑轻叹息了声:“这可怎生使得?梅阁原便无几个婢妇,见日里已是有够其等忙活的,怎好再少一人。”

江采苹莞尔笑曰:“怎生使不得了?难不成,吾还担忡姊不善待云儿?”顿了顿,才又敛色道,“吾只一人,不愁身边无人,姊可不只是孤身一人,临晋人在宫外,不便时时尽孝在姊身边,莫使其在府上挂忡才是。”

看看皇甫淑妃,再看看江采苹,临晋揽过小县主,紧声说道:“往年阿娘凡事都唤怜锦去做,儿府上也不缺婢妇,回头儿让怜锦回宫,侍奉阿娘。”

皇甫淑妃蹙眉摇了摇头:“阿娘无碍,许是近些日子时气乍冷,懒得动,身上犯懒,是以瞧着带分病怏。即便你不需怜锦伺候,箐儿尚小,不还须怜锦看顾?”

小县主嘟着红唇依偎在临晋怀里,似懂非懂的看着江采苹与皇甫淑妃及临晋,极其乖顺的未吵闹一声。

拿开小县主在啃咬的小拇指指头,临晋颇有些怨艾的紧蹙了下眉:“宫中年年有招选宫婢,依儿看,江娘娘这梅阁及阿娘那,也该添几个婢子了,有个事儿连个跑腿的人都找不见!”

皇甫淑妃端过茶盅吃了口茶,展颜道:“你江娘娘是个喜于清静的人,人多反却烦扰。这两年,阿娘还想着支出宫去几人,只当是图个省心罢了。”

临晋也跟着轻叹了口气,不无悻悻的埋怨了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儿之见,阿娘这是‘近朱者赤’,耳濡目染了江娘娘的温婉!”

正说着话,彩儿、月儿已是备好差点奉入阁来,还特意为小县主备了梅花香饼儿。

江采苹浅笑如靥道:“也罢,往后里吾便多让云儿两宫常跑着点,白日里去姊那,夜里回梅阁来。”

皇甫淑妃忙推婉:“这可使不得,莫累着了云儿。再者,梅阁也少不得云儿忙累,嫔妾那儿的人手可不比梅阁少。”

若说添婢妇,放眼这三宫六院,梅阁最应多添几个宫婢,早年董芳仪还曾跟江采苹说提过此事,江采苹都一笑置之了,都道人多眼杂,宫闱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成群的宫婢,而最缺的,恰恰也正是从忠的婢仆,是故在江采苹看来,身边的婢奴不在多而在一个“忠”字上,有三两个忠贞的近侍远比养一宫的吃力扒外的白眼狼大有裨益。当年江采苹入宫时,之所以将采盈留在珍珠村,为的是不愿采盈一脚踏入后.宫这方泥潭中,头顶这四角的天空自古就是个大染缸,只会叫人愈陷愈深,欲拔不能,若非薛王丛事先安排了云儿、彩儿、月儿三人一同跟入宫伺候在江采苹身边,许是这么多年下来江采苹也不见的就能在这宫里寻见个可心的婢子。

坐着又有说有笑的说了会儿话,趁着阁外的日头还暖,江采苹便与皇甫淑妃、临晋一起带着小县主步下阁阶,且走且看梅林中盛放的梅花,一枝枝的梅花,或红或白,红的灿若朝霞,白的圣洁如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小县主看似对枝头上的梅花十为喜得紧,江采苹遂唤彩儿上前折了几枝红梅装入玉净瓶中,让临晋带回公主府由着小县主观玩几日。为此彩儿还酸溜溜的从旁怨尤了几句,只道是江采苹着实偏宠小县主,这些年来江采苹可从不准何人摘折这梅林中的花枝。

说说笑笑的工夫,已是日落西山暮,为免日晚风寒,夕食时辰还未到,临晋就带了小县主早早出宫打道回府。皇甫淑妃也未在梅阁多留,也与临晋母女二人一并请辞,于后将临晋和小外孙送往宫门去。

冬雪初霁,未停两日就又一连下了三日的雪,整座宫城入目皆是一片片雪白,消停的日子还未过几日,隔日一大早儿就由骊山行宫下发来一道圣敕,密召河西兵马使李光弼即日赶往华清宫降圣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