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塞。

这日,王忠嗣正在沙场上操练兵马,只见衙将哥舒翰奔来报道:“报!将军,河西兵马使李将军请见!”

一听是李光弼造访,王忠嗣顾不及换下盔甲,当即命哥舒翰留下点兵,跨上马径直就奔回将军府。现任河西兵马使的李光弼,乃王忠嗣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帅,李光弼是契丹族,其父李楷洛原为契丹酋长,早在则天女皇把持朝政时就归附了大唐,拜左羽林大将军,任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勇善战出名,延和元年在对奚部及契丹的冷陉之战中被俘杀,赠营州都督,谥曰忠烈横扫千妞。

李光弼自幼为人严肃、深沉而刚毅,喜读班固的《汉书》,治军极严,初入军时任左卫郎,后擢升为左清率,去年皇甫惟明因“离间君臣”之罪获罪,被削除河西、陇右节度使之印,贬为博川郡太守,时任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顺势被调河西、陇右节度使,遂补李光弼为其府之兵马使,充赤水军使。是以,对李光弼,王忠嗣可谓器重之至,今日李光弼前来,想必是有何紧要之事,王忠嗣也才从京都回守边疆不过个把月而已,隐隐觉得李光弼此番来访十有九成是关乎军国大事,故而才当机立断快马赶回府上。

将军府。

李光弼刚由哥舒翰的家僮相请入堂,便听得一声马嘶声,知是王忠嗣回府,连忙恭迎出门,果见王忠嗣大步迈入府门来。

一番寒暄过后,王忠嗣边令婢妇奉上茶水,边与李光弼步入堂分宾主坐下,既是至交,也就无所谓绕弯子。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李将军今番来,有何事乎?”

李光弼搁下刚端持在手的茶盅,环一眼堂门外,看似有些迟疑。见状,王忠嗣吃一口茶,心下已有几分猜料到李光弼究是为何而来,遂笑道:“将军有何事,但说无妨。”

看眼王忠嗣,李光弼这才拱一拱手,沉声说道:“请议军。”

三日前。李隆基下了道密诏,急召了李光弼前往骊山行宫,所为却是攻取石堡城一事。且有圣谕在先,命其两日之内传下口谕,令王忠嗣在月中出兵接应董廷光攻占石堡城。因李隆基月前曾传召过王忠嗣亲至长安商议征战石堡城的事,当时王忠嗣义正辞严的以一番用兵的大道理说服了李隆基,压下了出兵石堡城对吐蕃作战的事。但事后董廷光却一再上书谏言,上禀趁时下的寒冬之际攻取被大雪封了城的石堡城当是谓事半功倍之事,数九时气,石堡城正当粮草不济之时,守城的吐蕃将士更不堪西北大漠的风沙之苦,是故眼下宫城最有利。应是机不可失,为此李林甫也极力赞成,联合了朝中多半的大臣一致上书请战。朝臣无异议。对此李隆基也只有一试,然而,倘使王忠嗣拒不出兵这对攻取石堡城一战势必有百害而无一利,正因此,才急召了一向与王忠嗣颇有交情又甚得王忠嗣器重的李光弼去了趟华清宫降圣阁。领此圣敕,若李光弼不能劝服王忠嗣届时出兵接应董廷光。便唯李光弼是问。

反观王忠嗣,听李光弼这般一说,倒未有变色之言,只不轻不重的反问了句:“何也?”

被王忠嗣一问,李光弼越发面有难色。其实,在对石堡城一战上,李光弼所持意见实与王忠嗣一致,同样不赞成今下出兵围剿固守在石堡城的吐蕃兵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照现下两军对峙已久的情势来断,今时大唐绝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怎奈圣旨难抗,抗旨不尊罪同谋逆,事已至此,既来之,便只好尽力说劝:

“向者大夫以士卒为心,有拒董延光之色,虽曰受诏,实夺其谋。何者?大夫以数万众付之,而不悬重赏,则何以贾三军之勇乎?大夫财帛盈库,何惜数万段之赏以杜其谗口乎!彼如不捷,归罪于大夫矣。”

李光弼来意已明,实则也在王忠嗣意料之中,上回奔赴长安时就已觉察到李林甫与董廷光有勾扯,其既与董廷光意见相左,而以李林甫的为人又岂会轻易罢休。换言之,单凭董廷光那个只晓得死读兵呆子,恁其手捧兵书上阵只恐也不会临阵制敌,在王忠嗣眼中,董廷光甚至连其府上衙将的童仆都不如,若非依仗有李林甫在前朝撑腰,谅董廷光也不敢如此的逞威意图贪功求官。

王忠嗣微沉下脸色,遂拱手礼道:“李将军,忠嗣计已决矣。平生始望,岂及贵乎?”略顿,才又不无叹惜道,“烦请李将军回禀圣上,忠嗣还是那句话,今争一城,得之未制于敌,不得之未害于国,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见责,岂失一金吾羽林将军,归朝宿卫乎!其次,岂失一黔中上佐乎?此所甘心也。虽然,公实爱吾。”

李光弼也叹息了声,在奉旨来下敕之前,其就已料及王忠嗣定不会一改之前的见解,圣意既已传到,其也不便在此多留,于是起身微躬身道:“向者恐累大夫,敢以衷告血天尊最新章节。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就此别过。”

见李光弼请辞,王忠嗣也未多留李光弼,只站起身来将李光弼相送向堂外。目送李光弼趋步而出,王忠嗣伫立在门阶下,却是良久的感喟,朝有奸臣为祸,顽刚弄权,构陷忠良,今此对吐蕃一战,若其僶俯而从,少不得也要遭李林甫一干人等的排构了。

是夜,王忠嗣交代府上婢妇备了一席酒宴,独与副将哥舒翰把酒在堂内,哥舒翰生于望族,往前数三辈,哥舒翰本是西突厥哥舒部落人,其祖父哥舒沮曾任左清道率,其父哥舒道元,曾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使,而其母尉迟氏是于阗王的公主,堪称是个天子骄子。

说来哥舒翰与李光弼一样,同是自幼就通读《左氏春秋》、《汉书》,通晓大义,为人仗义疏财,故,颇得其下士兵拥戴。原本在哥舒翰天命之年时,其父离世,按遵照汉家礼制,哥舒翰为其父在长安客居三年以丁忧,却为长安尉所轻视,嫌官尉小无法施展才能,一气之下才“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拜到时为河西节度使的王倕帐下从军,天宝元年,大唐出兵攻取新城时,哥舒翰因治军有方,号令严明,“三军无不震慑”,由此一战成名,直到去年王忠嗣兼任了河西节度使,赏识哥舒翰的仗义重诺文武双全,遂招揽哥舒翰,擢哥舒翰为衙将。

几杯酒下肚,王忠嗣苦笑道:“吾曾说,它日得吾兵者,光弼也。”

看着王忠嗣借酒浇愁,哥舒翰举杯一笑,一饮而下樽中酒,并未答言。白日里李光弼不请自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李光弼走后,哥舒翰有问过家僮,家僮已是把日间在堂门外的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告知哥舒翰。

王忠嗣无意于出兵攻打石堡城,哥舒翰早看在眼里,月前王忠嗣自从长安回来将军府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寒冬腊月天,这半月有余却在日以继夜的操练兵马,虽说雪花纷飞日正是练兵时,但弄得如此马疲兵倦也有伤士气。今个看来,想是王忠嗣早有防备,深知朝廷还会下令攻城,故才在雪天加紧练兵。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当年哥舒翰也是早闻王忠嗣盛名,早想拜见,不期竟与王忠嗣不谋而合,纵马赴约,一席长谈大有相见恨晚之色,倘使王忠嗣有日落魄,哥舒翰早有决意,定不离不弃王忠嗣。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之于哥舒翰而言,王忠嗣就是其的伯乐。

“吾,擢尔升任大斗军副使,迁左卫郎将,都知关西兵马使,明日一早便奔赴大斗拔谷驻守。”与哥舒翰对饮一樽,王忠嗣已有了三分酒气,打一个酒嗝,方又正色道,“若吐蕃寇边,尔尽可与之交战,但不许吃败……”

听着王忠嗣委以重任,哥舒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原有的微醉之气顿消,精气神儿为之一振,大斗拔谷可是要塞,对大唐来说,无疑相当于吐蕃的石堡城。王忠嗣竟将大斗拔谷交予哥舒翰手上,可见是要哥舒翰从此独当一面。

但听王忠嗣又一字一顿的交代道:“凡,与尔同为副使者,见尔礼倨,不为用者,无用请议,大可杖杀之。”

“末将领命,唯将军马首是瞻。”哥舒翰立时拱手躬身,相谢王忠嗣提拔及其所寄予的厚望,眼看与吐蕃的大战在即,一旦圣旨下,除却攻城别无它路可走,总要有个借由开战才是,以免与大唐为邻的其它小国也借此生乱,危机四伏。

而关西一带,据哥舒翰悉,每年六七月间吐蕃酋长都会派骑兵去积石军屯田之地烧杀抢掠,近年乃至狂妄到侮谩积石军屯田之地为“吐蕃麦庄”,却无人敢挡。哥舒翰早就有意领兵出剿,层层埋伏,只待吐蕃五千精兵一来就伏击,打他个猝不及防丢盔弃甲,待到那时,伏兵四起,连让吐蕃寇贼夺路而逃的余地都不留,直杀其个兵马不还,看吐蕃往后里还敢不敢再犯境。

照以往情势,只要吐蕃还敢再来抢掠,大唐也就有了出兵攻打石堡城最好的借由,名正言顺之下,周临的几个小国也免了惶恐,在灭杀吐蕃之后自也不至于烽火连天,又与它国引出一连串的边患纷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