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儿,哥舒翰就手持一块金腰牌直闯凌霄门。

监门一见哥舒翰手上的金腰牌,正反两面纂刻有“御”、“免”二字,龙飞凤舞,浇铸而成,且上雕九龙图纹,一看就知这是早年李隆基御赐下的五块盘龙金腰牌之一,尽管不解眼前这个已过不惑之年却着一身盔甲、看似是个边将之人何故会有御赐的金腰牌在手,监门却也未敢多盘问。这盘龙金腰牌,只为开路见驾所用,倒也并无其它威势可言,但金腰牌一出,不论何人拿在手中,东至洛阳,西至长安,但凭通行无阻郭嘉。

哥舒翰得以顺通进宫之后,立时遵照昨夜在薛王府薛王丛为其步划的宫中路线图径直找至勤政殿所在。因宫中处处有十六卫把守,此刻还不到辰正时辰,离李隆基退朝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之久,哥舒翰就带了左车先行静候在与勤政殿背依而立的花萼楼。

昨个傍晚,李扬将哥舒翰主仆二人从大理寺天牢外一路相请入薛王府,薛王丛得知哥舒翰是为王忠嗣遭李林甫、董廷光、魏林等人构陷一事而来,便把那块盘龙金腰牌拿与哥舒翰,并告知哥舒翰此乃当今天子所赐之物,可助其一臂之力,直接入宫面圣。

哥舒翰原本还正犯愁,欲搭救王忠嗣却苦于见不着圣驾,身为边关将帅,未经传召擅离职守犯下大过,若再带到闯宫更是身犯死罪,罪无可恕,而薛王丛的这块盘龙金腰牌正如一场及时雨,正可解了哥舒翰的燃眉之急。不过,昨夜在薛王府,慎重起见,薛王丛也有告诫哥舒翰今日进宫后万勿直入兴庆殿。今个乃朝参之日,文武百官都会上早朝,倘使哥舒翰冒然闯殿,即便不被杖杀于殿门外,如与李林甫等人在朝堂上起了正面冲突,届时只怕是不但为王忠嗣开罪不得,弄不好反却更让李林甫一干人等逮住把柄紧揪着不放,又在御前大发言论反而又把哥舒翰编排一番,一旦惹得龙颜大怒,恐将连哥舒翰都难得保全。

是故哥舒翰这刻才听从薛王丛所部署的。来此敬候李隆基下朝,也便与李隆基私下求情,至于成与不成也都在此一举。在事情未办成之前,绝不可与他人起争端,以免陷己于不利之地,更无从营护王忠嗣。在哥舒翰看来,王忠嗣十成十是受奸佞之臣诬陷才致身陷天牢之中。有此牢狱之灾,王忠嗣一向对时为皇太子的李亨以礼相待,李亨亦对王忠嗣礼遇有加,哥舒翰投拜在王忠嗣帐下多年,敢以身家性命凿定王忠嗣断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否则。以当今天子的圣明,又岂能重用奸臣,恩待王忠嗣累官至四镇节度使位极人臣。至于董廷光、魏林等人所状告的王忠嗣“欲奉太子”之罪,想来根本就是其等居心叵测,党同伐异,蒙蔽视听陷害忠良,今番之事若任由其等得逞。前有皇甫惟明在先,后又有王忠嗣再被贬斥。长此以往不仅令六军将士心寒,国将再无良才可用,待到那时,大唐千里边患势必无人镇守的住,一旦烽火四起,天下必定动乱。

“将军,仆有些话,不知当讲与否?”眼看已候到巳时三刻,却仍不见龙辇,左车不禁等的有几分急躁,“都道‘散财免灾’,将军此番来长安,却未让仆多带些金帛,何从倾身营救王将军?”

穷家富路,有求于人少不得要动财帛,宫外都如是,何况是这宫中。左车现下虽才及舞象之年,却也知此理,世风日下,这年头为人处事可比上阵杀敌要难的多,且其早就听人说过,今下宫中有位杨贵妃,原是寿王李瑁的妃子,却摇身一变成为后.宫贵妃,这两年人人都传道这杨贵妃有着“羞花”之美貌,是以恩宠备至,别看这天下女人都仰仗男人而活,有时女人的枕边风一吹,却是一句能顶十句用。前两日还在将军府时,左车就请示过哥舒翰,是否要多备一些金帛甚么的,以备入京后礼上与人,哥舒翰却毫不思索的差点跟其拍桌子,眼下细细寻思来,临上京都前倘若身上带了有够多的财帛,而不是只带了个包裹匆匆奔赴长安来,也不见得就会被挡在天牢外一连吃了大半日的闭门羹。

反观哥舒翰,又岂会听不懂左车言外之意,拿眼睨一眼左车,同是如那日一样,沉下脸就呵斥了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将丧,多赂何为!”

左车埋下首,自知又会被哥舒翰训斥一通,但世道如此,哥舒翰正说教着,只见圣驾也远远地行来。见状,哥舒翰立马疾步恭迎向前,左车也趋步紧跟于后,一同上前见驾。

“臣,哥舒翰,参见陛下!”

忽见前方冲出两个人来,且身穿铠甲带有佩刀,高力士不由得一怔,紧走几步拦在先,质喝道:“何人这般大胆,敢持刀入宫拦驾?”

哥舒翰稽首在那,全未显慌措,复又稳声回禀了一遍:“臣,哥舒翰,参见陛下!”

李隆基乘坐在龙辇之上,睇目哥舒翰,示下左右近侍退下,好半晌似有所思,才轩了轩长眉:“你便是与吐蕃大军,拒战于苦拔海,以半断枪与敌搏杀,一路冲杀所向披靡无人可敌,直杀的吐蕃三路大军弃甲曳兵的大斗军副使哥舒翰?”

听李隆基这般一说,哥舒翰禁不住一怔,着实未料李隆基竟会如此知之甚详苦拔海一战,还当面称誉其勇猛过人天逆玄典全文阅读。这使哥舒翰心下兀自喜不自禁之余,转而一想,心中也越发有些喜忧参半,李隆基既知悉当日对吐蕃的苦拔海一战,又怎会对比苦拔海一战还要惨重上千百倍的石堡城一战不知情,换言之,如若李隆基也对石堡城一战了如指掌,定就深知石堡城一战大唐之所以战败,罪责并不在王忠嗣,那么,王忠嗣现以谋逆之罪被打入天牢想必也不是那般简单了,必定是某些有心人士构谋已久的,只不过是借由着石堡城的战事借机构陷王忠嗣罢了。

哥舒翰心下怔忡的工夫,但见李隆基已然步下龙辇来,这才仍不无晃神的回道:“臣……回禀陛下,臣正是大斗军副使哥舒翰。”

凝睇哥舒翰,李隆基微霁颜,龙目微皱,睇了眄哥舒翰身后的左车。四下须臾安寂,才听李隆基负手又朗声道:“你乃哥舒道元之子……”

听李隆基提及父亲,哥舒翰心下又是好一阵儿百感交集,自也不会忘却,当年其为父客居长安守孝三年,事后却被任命去当个长安县尉的事,若不是其当时嫌官尉太小无法施展才能,一气之下投奔了时任河西节度使的王倕帐下从军,今日也不会大展抱负立此军功,为大唐边疆立下汗马之功。但当初哥舒翰“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而今思来确也有负皇恩,今刻天颜咫尺,思及昔日的莽失之事,多少也颇觉汗颜。

高力士随驾在旁,环睇哥舒翰及其身边的左车,留意见西边宫道上江采苹正带着彩儿、月儿朝这边步来,连忙退后两步先揖了礼。

“嫔妾参见陛下。”待步近,江采苹就地行了礼,彩儿、月儿跟在后面,同是屈膝缉了缉手,手上各擎了几盆茶点盛于托盘之上。

李隆基稍侧一侧身,伸手扶了江采苹起见,同时抬了抬手,示下哥舒翰也免礼起身。江采苹美目流转,眸光一带而过哥舒翰、左车二人,颔首启唇:“昨儿陛下有应承下嫔妾,今儿个一下朝便移驾梅阁用膳,嫔妾见今儿已近午时,想是陛下有朝政要忙,便想着奉上几样茶点,待陛下退朝于南熏殿稍作歇息也便先用些茶点,省却日理万机一时又顾不及用膳。”

含情凝睇江采苹,李隆基紧握了下江采苹的纤手:“端的还是爱妃思虑周到,时时不忘却为朕着想……怎地这手这般凉,出来也不捧个手炉……”极尽爱怜着,睨了目跟在江采苹身后的彩儿、月儿,意有问罪。

感触着李隆基温热的大掌,江采苹莞尔一笑:“原以为这会儿正当晌午头上,日头暖些,嫔妾便未带那些琐碎物什。”顿一顿,回首示向彩儿、月儿,“这几盘茶点,是适才才备下的,陛下既有政事,嫔妾不便在此,便先行一步告退。”

哥舒翰立在一旁,面对李隆基与江采苹的温情脉脉,自觉有点浑身不自,感觉自个楞是跟个多余的一样净杵在这儿妨碍李隆基的好事了,但又不曾与江采苹见过面,这宫中妃嫔多如平康坊的舞妓,一时也不知如何见礼为宜,眼见江采苹请离,这才躬身拱手作备恭送。

左车站在旁边,两眼直勾勾的望着江采苹,这会儿却已看得出了神儿,其自小常跟在哥舒翰身边,早些年,因哥舒翰嗜酒如命,从不缺醇酒美人儿的缘故,连左车打小也是长在女人堆儿里的,形形色色的美人早就见的多了。但今日一见江采苹的美态,左车却楞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刚才第一眼看见江采苹盈盈一拜在李隆基面前,左车已直觉心神难捺,似迎面吹来一阵春风,撩人心怀不已,这刻再看江采苹的温婉识体,越发的情愫暗生,不能自抑起来。

若非哥舒翰就在身前,理智也在点醒其,眼前这个仪态万方的女人是宫中的女人,左车恨不得当下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执过江采苹的玉手就走。这是其从未有过的一种冲动,怦然心动的情怀,也从不曾见过这世上能有哪个女子,也如眼前人一般美得不可方物,清雅宜人,乃至浑身上下都不带一丝尘俗之气,令人为之一见便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