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夕食,江采苹梳洗过后,正欲早些上榻歇息,天寒日短,漫漫长夜,也只有裹在锦褥中才可寻有一丝温暖。

刚倚身在卧榻上,忽听阁外传来“圣人至!”的通传声。云儿侍奉在阁内,连忙扶了江采苹下榻,转出珠帘恭迎圣驾,却见杨玉环已伴驾入阁。

“不知陛下漏夜驾临,嫔妾仪容不整,还请陛下宽罪。”江采苹就地礼道,示意云儿立时去沏壶热茶奉上来。这时辰点,虽不怎晚,但若只圣驾独自一人驾临倒不为奇,可杨玉环也随驾在旁,估摸着不是路过。

云儿屈膝恭退下,见东、西厢房还亮有烛光,知是彩儿、月儿还未躺下,在去庖厨前就先奔入房中唤了声彩儿、月儿。圣驾驾临,无人侍奉可谓有失礼数,未免落人话柄,不管圣驾在梅阁待多大会儿,都须依礼而为才是。

阁内,李隆基似有乏惫的于坐榻上坐下身,龙颜看似更有分凝重,杨玉环亦步亦趋在李隆基身旁,桃面更是有些泫然欲泣,秀眸微红,又像才哭泣过一样。

江采苹心下微沉,正不知应如何作问,但见杨玉环已是步了过来,低垂着面首行了大礼:“白日之事,都怪玉环教管无方,想是惹得姊也气恼玉环……玉环已好生责惩过娟美,令丹灵掌了娟美二十嘴……还请姊宽宥。”

乍见杨玉环在自己面前掩面轻啜,江采苹一时却听得颇不明就里,凝眉看一眼李隆基,擢皓腕扶向杨玉环,温声关问道:“贵妃何故这般说?嫔妾岂担待的起……”

杨玉环秀眸含泪,抬首望一眼江采苹,又梨花带雨道:“姊是不欲宽宥玉环了?”

“贵妃言重了。”紧蹙下蛾眉。江采苹忽觉事有蹊跷,遂缓声扶了杨玉环一并挨坐于一旁的坐榻上,“这无端端的,贵妃何出此言?莫非是有隐情?”

杨玉环貌似怔愣了下,凝眸江采苹,轻挑了挑黑烟眉,不无迟疑的看向李隆基,却是欲言又止。

见状,江采苹心下越发生疑,也越加凿定今夜李隆基作陪杨玉环同来是有事而来。刚才听杨玉环一上来便说责惩了娟美。这会儿江采苹直觉,这事儿十有**是与梅阁牵有何干戈,否则。杨玉环又怎会无缘无故来跟其赔不是,且连李隆基都一道儿跟来,看来这事儿还不小,只不知云儿等人究竟隐瞒了何事。

这时,只见云儿奉上茶来。江采苹遂敛色沉质道:“彩儿、月儿呢?”

云儿显是吃了愣:“回娘子,先时娘子只道是乏了,奴便让其二人先行回房歇下了。适才奴已唤过其二人,想是这便入阁侍候了。”

江采苹轻蹙了蹙眉,凝眉又问道:“汝如实与本宫说,白日可有何事?”

云儿看上去又被江采苹问的一怔。看眼杨玉环,才意有犹豫道:“回娘子,近日奴白日里多在淑妃身边侍奉着。未听闻宫中生有甚事……”

江采苹纤手轻握,“啪”地一声响,将手边的茶盅撴在了茶案上:“可是本宫性子好欺弄,你等连本宫都敢欺瞒了!”

“娘子,奴端的不知。娘子所问何事……”云儿不由慌惶,忙屈膝在下。而杨玉环旁观在侧。泪颜也同时微变,只李隆基静坐在那,龙颜全未显何异色。

江采苹稍敛隐怒,抬手示下云儿起身:“去把彩儿、月儿唤来,本宫要细问个明。”

这两个月,云儿见日确实是在梅阁、淑仪宫两头儿跑,白日里多是一大早儿就去皇甫淑妃身边做侍候,为皇甫淑妃沏个茶或是陪其出外散闷,闲时还在帮着皇甫淑妃为小县主绣褙子,尤其是在郑万钧病故以来的这些时日,因郑府上下正当祭丧之时,临晋无暇进宫看探,怜锦也需终日看顾小县主脱不开身,多亏得江采苹有交嘱云儿相陪在皇甫淑妃身边多加照拂,临晋才可安心的与郑潜曜一同守在郑万钧棺椁前为之守孝。是以在江采苹寻思来,倘使是彩儿、月儿瞒着其惹下何事,未可知就会告与云儿,想必云儿也不会对其知情不报,但杨玉环既找上门来,估计也不至于冤枉了梅阁,此事多半是与彩儿、月儿二人脱不了干系,且不管究竟是哪方的过错,错在谁人身上,眼下也当当着李隆基之面弄个明白,省却稀里糊涂了事日后更添事端。

“是。”见江采苹少有的疾言厉色,云儿连声应了声,心下实也有点犯嘀咕,其都去庖厨端茶倒水回阁,这好半晌却还未见彩儿、月儿近来伺候,虽说刚才去寝房唤彩儿、月儿时,这两人已是躺下了身但也并未寐着,未免彩儿犯懒拖拖拉拉的不肯起夜,其还特意告知是圣驾驾临梅阁了,照理说,就算这两人再怎样磨蹭这会儿也该穿戴利落了。

云儿纳闷的刚步出阁门,一抬头就见彩儿、月儿两人正你推我退的杵在阁阶下在比划些甚么,心中自觉事有蹊跷,赶忙步过去不由分说就把这两人拽到一旁:“快些与奴老实交代,白日里你二人究是犯下何过?”

彩儿、月儿面面相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又互相“推让”了一阵儿,云儿看在那,却等不得净看这两人站在那干瞪眼,遂紧声又压低声说道:“娘子唤奴来催你二人入阁,杨贵妃现正候于阁内,你二人若还不据实以报,待会儿奴也使不上力!莫怪娘子狠声惩斥你二人!”

“杨、杨贵妃也在?”反观彩儿,登时听傻了眼,白日在司膳房,娟美扬言要去杨玉环面前告状,还说回头要请杨玉环为其做主请旨问罪司膳房上下。彩儿一时气不过之下,便决意坚守在司膳房直等到日暮时辰,却未等见娟美带人来找茬,原想着若是杨玉环偏听娟美片面之词当真去问罪司膳房,便由其一人担罪,在彩儿看来,毕竟。司膳房是平白无辜被牵扯进其与娟美的那一番口角之争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到时杨玉环即便要怪罪,至少也会顾忌于江采苹不见得就敢万般刁难。

当等到日落西山也未看见娟美盛气凌人的带了主子杀回司膳房时,彩儿却也松了口气,想着娟美也顶就是与其耍耍口上的威风,倘若真把杨玉环请去不见得就还敢逞能,彩儿这才与月儿取了食材回阁来。月儿本就心有担忡,生怕江采苹知悉此事后会予以责斥,回阁路上便与彩儿商酌莫把这事儿报与江采苹。别看彩儿在司膳房强出头时嘴硬得很,心里实也不无后怕娟美向杨玉环告状,闹到江采苹面前来。是故二人这才刻意隐瞒下了白日在司膳房所惹上身的一事。原以为事情不了了之了,不成想这刻杨玉环竟又登门梅阁来,可想而知,若不是为了白日的事前来兴师问罪,又何必非让江采苹这般催其二人入阁。

“适才不是说。是陛下驾临?”月儿张了张嘴,同是一脸慌措的哑结在那,心想着杨玉环都将李隆基请来,看来这事儿着实是闹大了,白日其就生恐这事儿祸及梅阁,唯恐李隆基迁怒江采苹头上。这还真是怕甚么来甚么,连躲都躲不过去。

看着彩儿、月儿俱是提心吊胆的样儿,云儿也已看出这两人定是有心中鬼。遂拉下脸说道:“奴可不是唬你二人,若不信,大可随奴入阁一看!”

彩儿与月儿心虚的对看一眼,却都埋下首去,好一会儿支吾。却未吭哧出甚么来。云儿不禁来气:“既不与奴讲,这便随奴入阁。留着话儿与娘子说清去!”

眼见云儿带了气转身步上阁阶去,彩儿慌忙紧走两步伸手拽住云儿,厚着脸皮央恳着又把云儿拉了回去,这才与之实话实说道:“你且听奴说嘛!这事儿,这事儿说来话长……”

江采苹与杨玉环坐等在阁内,见云儿这一去也是已有一盏茶的工夫却还不见人回,更为深知这其中必然另有不为其所知的事,倘如让不知情由的人碰上,指不定会认为是其在故作矫揉造作有意袒护。忖量及此,遂移下坐榻:“陛下与贵妃且在此吃杯茶暖一暖,嫔妾亲去问究。”

李隆基端过茶盅,吃了口茶,就在江采苹转身的一刻,却是微霁颜道:“罢了,今儿时辰也已不早,朕甚觉乏困,此事便就此作罢!”

见李隆基搁下茶盅,便站起身来,看样子是作备起驾,杨玉环心头却忽然觉得十为委屈,颇感不是滋味。之前在南熏殿,杨玉环才一与李隆基说提要来梅阁跟江采苹赔个不是,李隆基当下就恩允,这刻话都已说到这份上,江采苹都说要去盘问个明白,李隆基反却不忍于心了,这让杨玉环兀自感觉李隆基明摆着就是偏心于梅阁,甚至就连今夜摆驾梅阁都不是为白日之事而来,而是以此为借由特来看顾江采苹罢了。

忍下心头的吃味之气,杨玉环却换以笑颜,紧跟着欠身对江采苹满为愧怀的一笑:“瞧这事儿,皆怨玉环!玉环若知姊并不知情,今夜便也不来烦扰姊了!事儿因由娟美而起,玉环在此,还是要与姊赔个礼才是。万望姊宽宥。”

如此一来,倒让江采苹陷于进退两难,再看李隆基,已然提步向阁外,而杨玉环也于后趋步迈向阁门。

杨玉环跟从李隆基还未步出阁门,便见云儿带了彩儿、月儿迎面步入阁来。一见圣驾在前,三人立马紧走了几步,彩儿、月儿二人更是急急地急忙缉手上前礼道:“奴等参见陛下。”礼毕,方又中规中矩转向杨玉环行了礼,“见过杨贵妃。”

见彩儿、月儿走进来,江采苹旋即也步了过去,环目已是侍立向一边的云儿,刚欲启唇作问白日事,却听李隆基一字一顿的先声开金口道:“为人婢仆,当尽心服侍,若净为主添累,便是忤逆犯上……”不怒而威的说罢,便大步离去。

目注李隆基意有所指而又听似言犹未尽般乘坐龙辇而去,江采苹良久的恍怅,待伴从圣驾的烛笼点点消失在梅林间的小道儿上,才若回神儿似地挨个瞋了目云儿、彩儿、月儿三人。

三人埋首跟与江采苹步入阁,自知纸包不住火,李隆基虽未追罪,只是事已露馅,免不了还要过江采苹这一关,不坦白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