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报杨玉环欲归宁,李隆基一退朝就立马移驾南宫,只见杨玉环已在交代娟美、丹灵收拾行囊。

“爱妃……”

李隆基刚欲作问,何故杨玉环想起一出来是一出,这无端端的竟要回府省亲,却见杨玉环已是笑靥如花的回眸一笑,迎上前来:“三郎!”

娇唤着,杨玉环便挽向李隆基臂弯:“今儿三郎怎地退朝这般晚?”随就回首唤了声娟美,“快些命人传膳,今儿个本宫要陪陛下用膳!”

“是。”娟美应声退下,顺手把手上的活儿交予丹灵。

李隆基被杨玉环挽着依身于坐榻上,环睇仍在忙活着拾掇物什的丹灵,龙目微皱:“小夏子来禀,爱妃做欲归寍?”

杨玉环秀眸含笑,移下坐榻,垂下桃面礼道:“玉环自入宫,便不曾觐省,还请三郎恩允。”

李隆基皱一皱眉,龙颜有一瞬间的凝重,伸手扶了杨玉环起身:“朕,非是不允爱妃所请……”

“三郎这般说,便是准下玉环回故里拜觐父兄了?”杨玉环秀眸一喜,就地又叩谢道,“玉环谢主隆恩!”

见杨玉环如此的兴冲冲,李隆基忽而有些不忍回拒,略沉,才轩了轩入鬓的长眉:“爱妃有此孝心,当可谓垂范万众,但路远迢迢,时,又正当三九严寒时气,且年节在即,朕,端的……”

“玉环深知,三郎是恩宠玉环,但,玉环也着是思亲情切。”搭着李隆基温热的大掌,杨玉环依依垂眸,温声细语道,“尤为近些时日。玉环甚是思乡,时梦回故里,但见三郎日理万机,故未直言。”

执过杨玉环的玉手,一并坐下,李隆基这才霁颜道:“也罢,爱妃既坐定决意,朕,明日便下敕,拨宫中禁卫千人。护送爱妃一程。”

杨玉环不由更为喜上心头,但听李隆基紧声就交代向高力士:“力士,此番贵妃归寍探亲。便由尔一道儿随行。”

“老奴领旨。”高力士微愣了愣,心下微沉。李隆基这番布置,显是皇恩浩荡,有其随行,无疑便是代主而行。

杨玉环自也听明懂了李隆基话中之意。遂春风满面的垂一垂面首,娇滴滴的又谢了一礼:“玉环在此先行拜谢三郎!”

本以为能求得李隆基允准已实属不易,不曾想李隆基竟还让高力士带军沿途护送,可想而知,场面该有多气派,何止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那般简单。怎不令杨玉环喜出望外,如此一来,今番回乡省亲势必可使杨府上下对其另眼相待。

南宫这边正如火如荼的作备杨玉环出宫归宁的事宜时。芳仪宫那边,董芳仪却是病倒了,只不知是白日里偶感了风寒还是忧思过重以致成疾,却是一夜间就抱病在榻,下不得卧榻来了。

“阿娘。阿娘……”

见母妃从昏厥中醒来,像是受了甚么刺激一般猛地直挺挺的坐起身来。双目空洞的目无焦点,公主不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一叠声唤出声。

绿翘支颐在旁,正打盹,忽听公主连声唤喊,一下子就被惊得困意全消,赶忙疾步向榻前。日间与杨玉环在沉香亭礼拜过之后,董氏也未再去旁处,径直带了公主及其回来芳仪宫,临近傍晚时辰,刚传上夕食,董氏却脚下一软昏倒在食案前。

“公主,以奴愚见,当传太医才是!”看着董芳仪神智似有不清,神情恍惚,呆若木鸡又坐卧不宁的样子,绿翘把公主拽到一旁,压低声请示道。其原就想请太医来为董氏把脉,怎奈董芳仪昏沉中硬是不许声张此事,无奈之下才拖下来,可这会儿瞧着董氏面无血色的脸颜,绿翘当真是极为担忡的很,生恐董氏一旦有何差池,可不是其一个宫婢能担待得起的。

回头看一眼母妃,公主一时间仿佛也面有难色,其早就想让绿翘去请太医,但又不愿违逆母妃,这大半宿眼睁睁看着母妃一个劲儿地半昏半醒着,却也忧忡至极。略一思忖,遂点头允下绿翘所请,示意绿翘赶紧地去尚药局走一趟,但愿这深更半夜的尚药局有当值的太医在。

“不准去!”

绿翘刚要步向殿外,还未走几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斥,直惊得其浑身一战栗,待回身看去,却是董芳仪掀了搭盖在身上的锦褥在怒斥:

“本宫还未咽气,你便敢忤逆本宫了!”

“奴,奴……”冷不丁被董氏怒喝,绿翘禁不住觉得如芒在背,杵在那登时有些慌措。刚才董芳仪还一副半死不活样儿,这一眨眼竟是有力气责骂人了,若非殿内烛笼中烛光熠熠,非得被董氏披散着头发三分像鬼七分像人的凶煞相吓出个好歹不可。

“阿娘,这回阿娘便听儿的……”董氏这一闹,公主看似亦被骇了一跳,半晌怔忡,才在榻前屈下身,边抚慰母妃,边吩咐绿翘道:“立刻传太医来!”

绿翘愣在那,一时半刻却未敢动,这芳仪宫一向是董氏当家,更是从未见过董氏何时有过这般狠厉之时。一个向来挂着温和无害的笑颜的人,突兀心性大变似的喜怒无常起来,不叫人可怖才怪。

“住口!”

绿翘正不知该听从于谁,却见董氏已然狠狠地把公主推搡在地,忙不迭上前将公主从地上扶起,而董氏还在破口大骂:

“贱人!妄想夺走本宫的公主,本宫是不会让你得逞的!贱人……”

这下,连公主也不由得犯怵,紧搂着绿翘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抖,红唇都咬出了血腥味儿。

翌日,董芳仪疯癫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后.宫,宫婢堆儿里更是有人众口相传,说是董氏撞了邪。

云儿在宫道上也听闻了此事,回头遂报知了江采苹。得闻董芳仪撞邪发疯的事,江采苹良久的若有所思。

“晨早奴送茶点去淑妃那时,宫中还未传有这话儿,不过小半日,便闹的人尽皆知了……”云儿细细琢磨着,总觉得事有蹊跷。

反观江采苹,却闲闲地品着茶,并未表态,反倒是彩儿,侍立在旁边不无嘴快的啐了声:“这有何,这撞邪的事儿,宫里宫外多得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又煞有介事的说道,“当年这宫中,不也闹过鬼怪之事?还闹出人命呢,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还少麽?”

江采苹美目一挑,瞋目彩儿,自知彩儿所指的是当年武惠妃被鬼怪吓死一事,但那件事,早在武贤仪被赐死之前已认罪是其一手所布。

“鬼异邪祟,见仁见智,岂可拾人牙慧!”搁下茶盅,江采苹环目云儿、彩儿、月儿三人,方又敛色缓声道,“此事陛下可知?”

彩儿鼓着腮帮绞了下手,与月儿俱未吱声。这几日,江采苹虽释足其二人出房,却也早有丑话在先,与之约法三章,未经允准不得擅自踏出梅阁半步,是以彩儿、月儿两人都已四五日安分守己在梅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阁外的一些事自然都是经由云儿口中传达在江采苹耳中。

“回娘子,这事儿既已传开,想是陛下应有所耳闻。”云儿屈膝应了声,顿了顿,才又回道,“娘子,奴还有一事……今儿去淑仪宫,奴碰见了小夏子,小夏子告知奴,杨贵妃不日便要出宫省亲。”

“出宫省亲?这,这省的哪门子亲……”一听云儿说及南宫的事,彩儿顿时就来气,自与娟美在司膳房有过争执,今下但凡听人提及杨玉环,其就会忍不住想起娟美,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心头的火闷更加压不住的往上窜。月儿看在旁,连忙从后面拽了下彩儿,示意彩儿莫抢话,省却待会儿又要挨江采苹的训斥。

江采苹凝眉轻叹了口气,倒也未再说教彩儿,彩儿便是这种火爆脾气,肠子直得心中藏不住事,否则,当日又怎会与娟美有那一番口舌之争。倘使彩儿能与云儿一样,是个沉重的,或如月儿一般,是个逆来顺受的,这些年在宫中反却少受些气。其实,月儿的性子,近年也变了不少,别看面上柔弱骨子里实是个有主见的。三人中也只有彩儿,是屡教不改,吃一堑也不知长一智,本性难移。

“淑妃的身子骨,近日可好?”稍作沉思,江采苹问云儿关切道,今冬的雪是一场紧接着一场,寒彻不化,人也就懒得动弹,整日待在阁内连梅林的梅花这大半个月有余都未出阁踏雪尝梅,却是有负那一片香雪海。

云儿带笑作应道:“淑妃甚好,今儿个还与奴说,过两日待积雪化了,便来梅阁陪娘子赏梅!”

江采苹颔首端过茶水,浅浅地吃了口茶,只怕是等不到雪化了,今夜其就得去皇甫淑妃那里,与皇甫淑妃商酌着去趟芳仪宫,例行礼仪看探董芳仪,权当一探虚实。

且不管董芳仪的失常,究竟与杨玉环的归宁其中是否有着关戈,巧合也罢,另有隐情也罢,今时芳仪宫生出此事,江采苹身为代掌凤印的后妃,于情于理都不应不闻不问。至于杨玉环省亲的事,李隆基既未差人通传,想必是有人代为操办,也就用不着多劳心劳力了,也免了再与杨玉环之间平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