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隆基便下敕,又为皇太子李亨续娶了一位良娣——张氏。

朝堂上,面对李隆基的赐婚,李亨显是有分吃愣。昨日被召入宫听授王忠嗣的身后事时,李隆基并未跟李亨提及要为其续娶侍妾之事。

广平王李俶恭立在下,对此倒未显何异色,好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一般。这两年,祸及那两场大案,父亲先后请旨与身边的两个女人和离,先有太子妃韦氏被休,削发为尼在禁中佛寺做了永成陌路的出家人,后有杜良娣被迁出东宫废为庶人,而今的东宫早无人主内,是以,以李亨皇太子的名位来说,续娶侍妾实也是迟早之事罢了。

然而,李林甫等一干朝臣静听在下,面色却是大变。当年的两场大案,李亨的两场婚变,无不是其等处心积虑所为,不言而喻,意在除掉李亨的左膀右臂,使其身陷孤立无援的困境之中,以便尽早扶持寿王李瑁取而代之,一举登上太子之位入主东宫,可是今日,李隆基竟又为李亨赐予良配,而这个张氏,更是个有背景的女人。

张氏的祖母窦氏与昭成太后乃亲姊妹,李隆基自幼丧母,自小就是这位姨母将其鞠养成人,故而李隆基待窦氏甚厚,荣登大宝之后便封其为邓国夫人,亲宠无比。想当年,窦德妃姿容婉顺,动循礼则,睿宗时为相王时纳为孺人,甚见李异,光宅元年便被立为德妃,后诞下皇嗣——李隆基及金仙公主、玉真公主,本是和乐之年,却于长寿二年,被则天女皇的户婢团儿诬谮与时为睿宗正妻的刘氏厌蛊咒诅,正月二日朝见于嘉豫殿时既退而同时遇害。时到如今。梓宫秘密,莫知所在,待睿宗继位,谥曰昭成皇后,招魂葬于都城之南,陵曰靖陵,又立庙于京师,号为仪坤庙。睿宗逝世后,窦后则以帝母的身份被追尊为皇太后,谥仍旧。祔葬桥陵,迁神主于太庙。

自窦太后痤于宫中,每当母妃忌日。李隆基也都会为邓国夫人添一炷香,以示仁孝,邓国夫人生前生有五子,早年皆封为高官,小子张去盈还迎娶了常芬公主为妻。而这个张氏亦即张去盈的侄女。是故在李林甫等人来看,现下李隆基既为李亨赐下这门亲事,看来时下李亨的太子之位还是不易撼动的,依眼下的情势来断,至少李隆基还不曾动过废黜李亨的念头。

原以为排构掉皇甫惟明、韦坚以及王忠嗣等人之后,李亨的太子之位势必难保。不成想李亨反却因祸得福,当日在构陷掉韦坚与皇甫惟明二人后,事后李隆基提拔王忠嗣时。李林甫就已隐隐感到李隆基对李亨还有些不忍,故才又快刀杀戳王忠嗣一拨人等之势,唯恐夜长梦多,一旦放任李亨与王忠嗣内外勾结起来自己将大势已去,可惜直到今时李林甫才看透。原来李隆基对李亨有的可不止是恻隐之心。

退朝后,李林甫就急急转道去寿王府。急欲将此事告知李瑁,商酌大计。车辇一停下,李林甫也顾不上再让司阍入府通报,便火急火燎的径直寻向正堂。

“李相稍候,仆这便去报知王妃。”

见李林甫直入厅堂,王府的管家来福赶忙恭迎上前,紧就示意侍立在堂中的婢妇赶紧地奉上茶。

李林甫颇有些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此刻早无闲情雅致茗茶,只是这都已近晌午,刚才由门外一路走来,却未看见李瑁的人影,也不知这大白日的李瑁究竟窝在府中在干些甚么事儿,尤其是打从年节过后就再未上过早朝。

不一会儿,韦妃便迎入堂内,一见李林甫,就地施了礼:“烦李相久候了,妾身已叫人去告知十八郎。”

见只有韦氏一人来,李林甫越发有些不快,适才听寿王府的管家来福说去报知韦氏,其已微有不悦,竟不知这寿王府几时换做一个女人当家主事了。不过,顾及韦昭训是与其一同在朝为官者,李林甫才未多置喙,此时见着韦氏也算有礼有矩,这才敛色拱了拱手,权当还礼,毕竟,韦氏现今亦是名正言顺的寿王妃,纵便其官居宰相,却也是李唐家的下臣。

“寿王妃折杀微臣了,微臣岂敢受寿王妃一拜。”面上搪塞着,李林甫也未多礼让,顿一顿,便开口作问道,“莫不是今儿微臣来的不是时候,倘寿王有何不便之处,微臣先行告退便是。”

韦氏娇颜一僵,又怎会听不出李林甫话中有话,旋即赔笑礼道:“李相言重了。只是……”

察觉韦氏似面有难色,李林甫心下冷哼了声,这一年来,其越发觉得李瑁有点异常,就像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其与众臣费尽心思共谋大计,而李瑁却是未参与其中过一回,甚至连积极响应都谈不上,否则,又怎会到今时今日还扳不倒李亨,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仍不能将李亨拉下马,可以说李瑁有着不可推诿之责。试想,其这一群党羽若少了李瑁这颗在棋局上占居着“帅”位的棋子,这无论如何行事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屡试屡败,乃至连李隆基都开始偏袒向李亨,说来还不都怪李瑁不知上进。

觉察到李林甫面色微变,韦氏忙换以笑颜相对道:“昨儿府上来了几位宾客,十八郎一时起兴,便与来客多吃了几樽酒……李相也知,十八郎一贯不胜酒力……”

正说着话,却见来福已是连搀带扶的架了李瑁一脚踏进来,只见李瑁还有些衣衫不整的未睡醒似的半睁半闭着一只眼,且是一身的酒气,那一走三晃的醉醺样儿,明眼人一看便知根本就不像韦氏所言的只是多吃了几樽酒那般简单。即便如韦氏适才所言,昨日李瑁是与宾客欢饮了几樽,这寐了一宿怎说也该醒了七八分的酒才是,而李瑁的醉相明摆着就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并且是才喝醉至多不过一个时辰,难不成还能是与来客通宵达旦不醉不散,吃酒欢饮到日上三竿才散场?

“臣,见过寿王。”隐下心中气闷,李林甫依礼对李瑁揖了礼,声音低沉的,但凡不是个失聪的人都不难听得出那语气中的责难之味。

反观李瑁,被来福扶着勉强站稳身,拿眼睨一眼李林甫,却是好半晌才看似哭笑不得的扯了嘴角:“李相……来的正好,快来陪本王喝上几杯!酒……本王的美酒……”耍着酒疯,一把便揪向了来福,“还不快去把阿耶赏予本王的那几坛美酒取来!那可是宫中的瑞露珍,不,不是瑞露珍,是玉浮梁……”

李瑁摇晃着身子,“哇”地一声就俯身呕吐起来,这下,秽气登时充斥在堂中,呼吸间尽是令人看着反胃恶心的浓浓酒酵气。

李林甫不禁皱紧了眉,一时对李瑁极为失望不已,李瑁的颓废远比李亨的憔悴更叫其不遂所望。

“让李相见笑了。”韦氏低垂面首朝着李林甫礼一礼,唤人搀了李瑁先坐于一边去,继而又示向自己的陪嫁丫鬟玲潇,“快些随吾去取碗醒酒茶来。”交代着,主奴二人转身步往后院去。

待堂内只余下李林甫与李瑁及管家来福时,李林甫负手站在那,环睇堂外,低声示意来福退下:“你且去外面守着,某有几句话,要与寿王讲。”

来福默声退向堂门外,自行守在了门侧。其这个管家,当初还是武惠妃委任的,虽不是看着李瑁从小长大成人,但这些年在王府,对李瑁也是十为忠一的,与李林甫自也不陌生。李瑁自年宴回府,便一日比一日酗酒,对此来福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又叹又怜,却又无从开解,今日李林甫登门,但愿可劝慰李瑁一番才好。

看着李瑁沉醉着斜倚在坐榻上,口中还在喃喃嘟囔着甚么,李林甫深叹口气,不由有些头疼,不无恨铁不成钢,若非昔年曾向武惠妃一表忠心,一再进言愿护李瑁为万岁计,且曾在武惠妃面前对天起誓,这十几年来也不至于大费周章的为李瑁在朝中铺路,奈何李瑁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韦氏带着侍婢玲潇由正堂出来,还未转入后院便止了步。

玲潇跟于后,眼见韦氏落寞的望着那一池的荷萍呆呆的出神儿,忍不住从旁怨艾了声:“娘子何苦为阿郎作瞒?”

韦氏细眉轻挑,须臾无语,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又怎会不晓得李瑁连日来究竟是为何借酒消愁,可是其不能说,只因其心里的苦无处可诉。那日在花萼楼的盛宴上,杨玉环极尽心机的出尽了风采,又是霓裳羽衣舞又是抚琴击罄,博得四座一片喝彩之声,不但龙颜大悦,就连其身边的李瑁,亲眼目睹着昔日曾与己同床共枕的那个女人无尽柔媚的一面,亦已愣愣的看呆了眼。

那一刻,李瑁的眼中,专注的仿乎只有杨玉环一人,亦只容得下杨玉环一人,而从李瑁变幻不定的错愕神色中,韦氏就已读懂,只怕身边夫君的心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平静如往,果不其然,待出宫回府后,李瑁便日日酗酒,听不进半声相劝之言,醉梦中还夜夜呼唤着另一个女人的闺名,甚至几次错把其当作那个名唤“杨花”的昔日旧人,缠着其与之在卧榻上翻云覆雨,那深深地刺痛感,连日来已近乎击碎了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