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续娶良娣一事,只小半日就在长安城传开。

宫里宫外人口相传的工夫,杨玉瑶也匆匆入宫一探虚实。

一到南宫,就见杨玉环正在大发脾气,殿内摔了一地的瓷盏,几个婢仆亦跪了一地,其中还有一人竟是娟美,只不知哪儿惹得主子不快。见状,杨玉瑶心下却已有了几分数,遂扭着细柳腰轻笑了一声,这才步向一脸的气儿还未顺的杨玉环:

“呦,贵妃这是怎地了?何故动此大怒?”

杨玉环黑烟眉一挑,却未答话。丹灵侍立在旁,倒是依礼对杨玉瑶屈了屈膝:“奴见过虢国夫人。”

睇目丹灵,杨玉瑶话中带骨又哂笑了声:“小丫鬟倒是个的知礼的……”环顾四下,径自坐向一旁。

丹灵垂首缉了缉手,未敢再吱声。杨玉瑶这话,显是在讥谑杨玉环摆谱拿架子不予厚待,连其身边的一个宫婢都不如,倘使丹灵听懂了其意却还吭声,岂非是在自招祸事,何况杨玉环这会儿还在气儿头上。

反观杨玉环,却是拿着脸色好半晌未理睬杨玉瑶,这几日,其那三位姊才出宫迁往杨玄琰赐在胜业坊的府宅,后.宫也刚消停了还没几日,今日杨玉瑶竟又兴匆匆进宫来,想必不光是来看探其这个小妹的。

“唉,想是吾今儿个来得颇不是时候,也罢!”见杨玉环臭着一张脸极其冷淡,杨玉瑶嗤鼻一笑,听似有些自嘲道,“吾便不在这儿叨扰贵妃了!”

看着杨玉瑶站起身来,丹灵看一眼杨玉环,心中不由有点干着急,毕竟。今个的事儿并不关虢国夫人之过。

“恕本宫不送。”

待杨玉瑶假意请辞才举步向殿门方向两步,却听身后杨玉环坐在那动也未动地甩给了其这么一句,不咸不淡,顿时也添气闷,回首便侧目以对道:“不劳贵妃大驾。”带着火气说着,又往外走了没几步,忽又回身微昂着下颌说道,“吾今儿个原便不是来与贵妃解气儿的……”

杨玉环心下猛地一沉,听杨玉瑶言下之意,若此番进宫不是来看探其的。那……

顾不及再往下多想,杨玉环紧声就发难道:“姊这话是何意?”

杨玉瑶珠履一带,止步在殿门处。侧身盱眙杨玉环,唇际一勾,却未回话,旋即又朝殿外步去。尽管其此番进宫确实是来找杨玉环打探虚实的,但杨玉环竟拿大给其脸色看。其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虽说时下其姊妹三人皆随父留在了京都,父女四人更是沾了杨玉环的光才有今时之显贵,但也不甘任杨玉环对其父女四人随心所欲的呼来唤去,尤其是在人后如此的卸下伪善受辱。

是以,杨玉瑶刚才才故意拿话激杨玉环。把话反过来说,实则只意在出一口恶气罢了。但见杨玉环桃面变色,杨玉瑶别提心里有多痛快。看杨玉环那神色,估摸着定是误解了其话意,不过,索性便用这一招激将法子,也回予杨玉环一点颜色才是。省却往后里杨玉环越发的不把其当一回事儿。

目注杨玉瑶的身影消失在斜洒入殿门的几缕落晖中,杨玉环有一瞬间的恍怔。日前杨玉瑶待在宫中时,就已发觉其这个二姊有些用心不良,非但不似长姊、八姊那般时时围绕在其身边,反却像只花蝴蝶一般见日追随着李隆基的影子翩翩打转儿,甚至在其面前都曾三番五次的与李隆基眉来眼去,像极是在打情骂俏。正因此,杨玉环心觉不安之余,故才责令宫中工匠一脸数日加紧起造年前李隆基就赐予杨玄琰的那座府宅,以便早日完工也好将其这三位姊请出宫外,省却杨玉瑶三天两头儿的一见李隆基就缠磨个不休。

然而,刚才杨玉瑶那番话,显然又是话中有话,这无疑又使杨玉环惊了个醒,隐隐预感到其这个二姊它日必然会给其惹出不少的麻烦来。正暗暗思忖着,但听殿外却传来一声通传——

“圣人至!”

一听这声音,杨玉环就知是圣驾驾临,花颜微沉,本不想恭迎,略一思量,却又急急迎出殿外去。

“哎呦~”

杨玉环刚步到殿门处,就听见一声娇呼声,心头登时狠狠地又是沉了一沉,待紧走了两步,果见杨玉瑶正依身在李隆基怀中。

眼见杨玉瑶竟敢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故作姿态勾.引李隆基,杨玉环心里的火气霎时抑制不住的急窜上来,凝睇仍在搂着杨玉瑶细柳腰的李隆基,也未再步下殿阶去,转身就气呼呼地摔门回殿。

睨见杨玉环转回殿内去的背影,李隆基龙目微皱,心知待会儿杨玉环少不得又要吃味,便欲追上前,可杨玉瑶紧扒在其怀里却无松开手之意,无奈之下,唯有先关切几声这位三姨:

“夫人可是无碍?力士,快些传太医!”

“老奴这便去。”高力士若有所思的在旁应了声,适才竟亲睹见杨玉环与杨玉瑶姊妹之间的争风吃醋,心里头着实惊喜的很。

原本杨玉环请旨召杨玄琰进京,杨氏一族只在一夜之间又兴起,门楣生辉,高力士原还有几分担忡,自古外戚内宦一旦过于的承主恩并不是甚么吉兆,纵观历史,已有太多的王朝是在外戚争权之中沦亡。今下杨玉环备受恩宠,且有心扶持整个杨氏一族壮大声威,在高力士看来,这断断不是甚么福事,然顾忌自身“给使”的名头,自也不便从中多作劝谏。但今日竟有幸观看到眼前这出好戏,高力士却也计上心来。

高力士应声刻意放缓了脚步刚走了没几步,就听杨玉瑶软绵绵的娇喘道:“玉瑶不妨事……适才许是一时走得急,崴了脚故才跌下来,受了惊而已。”

边轻抬纤指手抚额鬓从李隆基怀中懒懒地站直了身,杨玉瑶还似有意若无意的一手勾着李隆基的龙颈,在李隆基胸膛前摸了一把。

“夫人无碍便好。”感触着杨玉瑶的轻佻,李隆基微霁颜,声音却有分浑沉。面前的杨玉瑶。身穿淡青色窄袖上襦,肩搭白色披帛,下着描有金花的红裙,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红色绚履,淡扫蛾眉,不施粉黛,若其静立着不言不语不做作,乍一看着实有三分江采苹的神似,只可惜其浑身上下的娇媚劲儿,有时远比杨玉环还要腻人。

见李隆基做欲提步上殿阶。杨玉瑶心下一动,珠履一歪,“哎呦”一声又倒向李隆基。李隆基龙目一皱。虽伸手托住了杨玉瑶,龙颜却已微变。

杨玉环刚赌气背对着殿门立定身,却听殿外又传入耳一声娇呼,甚晓又是其那个三姊在使心计,不禁恨恨地粉拳紧攥。长指深深的扎进了掌心。

丹灵趋步在后,循声看去,见杨玉瑶像个八爪鱼似的又在勾着李隆基的龙颈暗送秋波,极尽眉目传情之意,尖尖的瓜子脸却是一红,忙埋首移开了眸光。

早年在太真观。丹灵就曾听娟美透露过,与之说及杨玉环的身世,自也知晓杨玉环与杨玉瑶非是一母所生。对于杨玉瑶打小就苛待杨玉环的种种恶事当然也由丹灵口中知道一些。加之这些日子杨玉瑶也在宫中待了足有两月有余,丹灵对杨玉瑶举止间的轻浮露骨实也看不惯眼,至于杨玉环的心思,丹灵更为看得明透。

“老奴即刻去传太医。”眼见杨玉瑶别有用意,高力士倒甘愿陪着演一场戏。若趁此挑动杨氏姊妹间的嫌隙,未可知不是大功一件。帝皇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宠,宫中的女人一旦生有欲.心,便会变得狠辣歹毒,为一己之私而用尽手段乃至丧尽天良,如此一来,也便预示着早早的就会失宠。

都道“没有坏的就比不出好的来”,来日里只要杨玉环悍妒成性,那么,届时梅阁势必不难复宠。而今江采苹可谓忙的无暇抽身,手掌凤印,三宫六院的繁琐之事都须经其手,而芳仪宫那边也需其照拂,董芳仪的疯癫已有好几个月,依是不见病愈,是故杨玉环姊妹四人这段时日才在宫里出尽风头。

“阿翁莫劳烦了。”

高力士刚转身,便听杨玉瑶紧唤了声。抬眸咯愣着腿站稳身子,杨玉瑶貌似十为委屈般朝李隆基礼了一礼:“玉瑶这便告退了。”

李隆基负手皱一皱眉:“夫人身有不便,如何走得?”

杨玉瑶垂眸掩唇,须臾,竟轻啜出声:“适才玉瑶惹得贵妃不快,岂敢不识趣留下……”

李隆基龙颜闪过一抹难以捉摸:“夫人何出此言?”

杨玉瑶低啜一声,看似欲言又止:“陛下且入殿,与贵妃说个情由便是……怪只怪玉瑶是个不祥之人……”

杨玉环站在殿内,亲耳听到杨玉瑶于殿外在李隆基跟前故作可怜之态,还恶人先状告倒打一耙出言中伤其,愤懑之气越发高涨。当初之所以请旨召杨玄琰入京,只为其在宫中固宠,唯有前朝筑有依附于其的势力,其在后.宫才可一点点大权在握,可万万没想到的却是其竟疏忽了还有个自小就与其反着干的三姊,自年节以来不但未帮托上其的大计,反而一再的日见不安本分欲意也在这中间插上一腿。

杨玉环气愤愤的正欲冲出殿外,与杨玉瑶理论出个长短来,却被身旁的丹灵从后拦住:“娘子,娘子可要沉住气……”

听丹灵这般一说,杨玉环心中微了,丹灵所言极是,现下李隆基既在殿外,若其气冲冲与杨玉瑶起争执,反却真显得其气焰嚣张,估摸着也会正中杨玉瑶下怀,越是这时刻越应忍住这一时的冲动才是。

忖量着,杨玉环佛手一抬,示下已是被罚跪在殿中多时的娟美等人先行侍立向一侧,而后抚一抚额鬓,理一理妆颜,示意丹灵近前附耳交代了几句。

丹灵立时压着碎步端了盆热汤来,杨玉环以葱指沾一沾盆中水温,翻手便把那盛有半盆热汤的金盆打翻在地。

“娘子!”

李隆基与杨玉瑶面面相对在殿外,忽听得“哐啷”一声响,紧跟着就是丹灵的一叠声急唤声,知是殿内有事发生,即刻就一甩衣摆大步奔上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