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步进殿门,就见殿内杂乱不堪,杯盘狼藉,简直连个插脚的地儿都没有。

丹灵半跪着身,正为杨玉环擦拭衣襟上的一大片湿嗒,扭头见圣驾进殿,看似不无惶恐的垂下了首。

“爱妃……”李隆基龙目微皱,立在殿门处稍停,径直提步向杨玉环而来。

“陛下,陛下留意着……”看着地上散落着的碎盏,高力士不由在后提了个醒儿,紧声就朝侍立在一侧的娟美几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把这些物什清扫干净!”

因前刻遭罚斥的事,娟美原就满腹的委屈,这会儿再被高力士当头呵斥,眼泪儿忍不住落了下来。

高力士不禁语塞,这还未高声训叱,便有人哭丧着个脸,当真是有甚么样的主子就养甚么样的奴仆,这南宫的主子说不得半个字的不是,现下连这婢子也受不得丁点气儿了。当下也未多赘言,便趋步于李隆基身后,跟着步向杨玉环去。

杨玉瑶跟在末,本以为可拉着李隆基多气杨玉环一会儿,不成想李隆基一听见殿内的声响就撇下其冲上殿阶去,这刻既走不得,干脆也跟入殿看看杨玉环究竟又在搞甚么花样,反正刚才其已是埋了杨玉环的不是,倒要拭目以待杨玉环如何开脱。

扭着细柳腰一迈入殿门,杨玉瑶便看见李隆基正执起杨玉环的佛手,十为关切道:“爱妃,这是怎地了?”

“嘶~”杨玉环却像极触电般,秀眸罩上一层雾气,抽回了手。

“陛下,想是娘子适才烫伤了臂腕……”丹灵屈膝在旁,倒是适时作应了声。

“休得多嘴!”丹灵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杨玉环挑眉喝断。李隆基龙目一皱。这才发觉杨玉环来不及遮掩在袖襟下的皓腕上竟有几片红肿。

杨玉瑶止步在后,心下微沉,见此情景,已然晓得杨玉环这是在唱哪出,早年在杨府,杨玉环可未少上演大大小小的苦肉计,以博取杨府上下的同情。而今入了宫都已贵为贵妃,竟还只会耍这种小伎俩,不得不说,还真是不知长进。

“呦。贵妃金贵之体,作甚还弄这些端茶倒水的粗活儿,定是这身边的婢仆伺候不周!”看巧了杨玉环的心计。杨玉瑶哂笑着步了过来,“这婢子便是婢子,断不可宠过了头,倘使哪日欺上主子头上,可还了得?”

娟美与几个婢仆面面相觑在那。一时间却被杨玉瑶这席话说得有些惊恐万状。尤其是那几个婢仆,忙不迭就伏下首求饶道:“陛下,陛下开恩……”

“朕且问你,这究是怎地回事儿?”环睇独自杵在几个婢仆中间的娟美,李隆基不怒而威,龙颜却也隐有怒气。

看眼左右腿脚软得直在抖个不停的那几个婢仆。娟美亦哆嗦了下肩头,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子,一时半会儿楞是也答不上话来。更不知应从何说起。今日一大早儿,娟美照旧去司膳房取杨玉环惯于早食时所用的红汤,回来的半道上无意中听见几个宫婢扎成堆儿在说议皇太子李亨今个早朝上赐婚的事,娟美一时好奇之下就上前搭了几句,才得知李亨不日就要迎娶侍妾张氏一事。回头便将此事报知了杨玉环。

起初杨玉环听后也未动怒,只低声交代了丹灵又出殿打探了一回。待小半个时辰过后丹灵回殿来,也不知又与杨玉环说了些甚么,杨玉环竟拍案摔碎了手上的茶盏。娟美心中觉得纳闷,便从旁问了嘴,不料杨玉环竟是一通怒斥,且越说越火大,不止掀翻了茶案上的茶案,那会儿正服侍在殿里的其她几个婢仆也一应被迁怒,以致跪了一地的婢仆。

赶巧就在那时,杨玉瑶又进宫来,是以此刻面对圣威,娟美根本不知应如何作答,总不能回禀李隆基说是杨玉环在无端端乱发脾气,甚至连杨玉瑶也未讨见杨玉环的好脸色。自跟从杨玉环入宫以来,娟美着实感觉杨玉环变了不少,至少不似昔年在寿王府时那般待人温和了,尤其是在杨玉环收了丹灵服侍在身旁以后,这令娟美日益觉得自己待在杨玉环身边仿佛一日比一日碍眼,不但不再如旧讨杨玉环的欢心反却时时不如杨玉环之意,已是个办事不力的多余人。

“是奴,是奴嘴笨,说话不得娘子之心……”思量着,娟美轻咬着红唇,索性认下,就地埋下首请过道,“陛下要责斥,便责斥奴一人就是,不关旁人之事。奴,奴甘愿认罚,望乞娘子消气……”

丹灵柳眉轻蹙了蹙,心知娟美是误解了其意,也错解了杨玉环此番安排的本意,但此时当着杨玉瑶之面,天颜咫尺,又不便拽过娟美与之细说。

杨玉环黑烟眉一挑,刚欲启唇,却听杨玉瑶先声娇笑一声:“先时吾还疑惑,敢情是吾来的不凑巧,只见着贵妃冷言冷语,原来是这婢子说话不中听,惹得贵妃不快!”

笑罢,睇眄娟美,杨玉瑶又轻叹了声:“唉,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婢子生而贱,贵妃与个贱婢动气,又何至于此?乃至连圣驾驾临,都避而不见?”

杨玉瑶这番话,说的极为露骨。想当年,杨玉环在杨府也只是杨玉瑶姊妹三人的使唤婢子,说好听些讲,充其量也就是其姊妹仨的伴读而已,前刻杨玉瑶一来南宫,就毫不吝啬的夸赞丹灵是个知礼的小丫鬟,孰不知这话听在杨玉环耳中已是一种极深的讥讽,此刻杨玉瑶又拿娟美说事,听似是在指责娟美,又何尝不是在夹枪带棒的嘲谑杨玉环是只飞上枝头摇身一变成了凤凰的麻雀。

反观杨玉环,桃面也已微变,岂会听不出杨玉瑶话里话外的嘲弄,尽管其的怒气并不在娟美身上,然而此时李隆基既在,如若与杨玉瑶唇枪舌战只怕反而会使人觉得其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且是个恃宠而骄者,与其被人视作是在无理取闹,反不如先忍下这一口窝囊气,况且往后里还需多加提防杨玉瑶,今刻就更不宜与这个三姊在人眼前结下嫌隙,否则,来日里岂非落人口实,给人异议成是为固宠连自个的自家姊妹都容不下。

“三郎,是玉环一时慌措,适才瞧见姊在殿外跌了跤,便急急端了盆热汤水,做欲为姊拿帕子敷一敷,不成想焦切之下楞是打翻在地……”杨玉环垂眸说着,才又像是想起甚么似的,猛地抬起首来扶向杨玉瑶,“姊快些坐下……”旋即就唤向丹灵,“快些去打盆热汤水来!”

“是。”丹灵缉一缉手,俯身端过扣翻在地的金盆,疾步向偏堂去。而杨玉瑶被杨玉环搀扶着,一时却有些怔愣。

察觉杨玉瑶犯怔,杨玉环手上的力道略重,不动声色地在杨玉瑶臂弯上狠掐了下,未待杨玉瑶怒目以对,就又拿捏着力道在杨玉瑶臂肘内侧拧了一把,细弱蚊丝道:“姊若不想讨个欺君犯上之嫌,便听从于本宫。”

听着杨玉环的低声示警,杨玉瑶花颜顿变,姑且只好任由杨玉环搀扶着装作崴了脚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先于一旁的坐榻上依坐下身。

杨玉环唇际牵过一丝冷笑,随就回首示下娟美说道:“还不快些拾掇下,莫再不谨不慎,连个茶盏都端不稳!”

娟美显是一愣,看一眼地上的碎盏,心头虽有些酸楚,还是埋首应了声:“娘子说教的极是。”

“本宫记着,还有几颗大力金刚丸,你且去取来。”见丹灵重又打了盆热汤水来,杨玉环紧又吩咐娟美道,“还有三七花,也一并取来。”

世人皆知,大力金刚丸与三七花,皆是治跌打损伤的良药。娟美默声退下,其她几个婢仆连忙将殿内收拾了一番。

见杨玉环捋起袖襟,就屈下身沾了盆中的热汤水,作备拿帕子敷在虢国夫人脚踝上,丹灵微愣,慌忙上前道:“娘子,且让奴来……”

杨玉环回眸一笑,抬首细声看向坐于坐榻上的杨玉瑶:“姊忍着点。”

杨玉瑶面颜掩过一抹迟疑,早年在杨府,虽说杨玉环未少为其姊妹三人打水盥洗,但今下杨玉环毕竟已坐上贵妃之位,时下在这宫中又是宠冠六宫,其姊妹三人虽也被封为当朝夫人,说来却也是沾了杨玉环的光才得此封宠,这会儿杨玉环却为其脱履敷足,且不说其是否还受得起,却直觉哪儿里甚是不对劲儿。

趁着杨玉环拿帕子试水温的工夫,丹灵眼明手快的抢在先为杨玉瑶脱下了珠履,但听杨玉环边拧帕子边好似陷入回忆一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道:“昔日在蜀郡府中,姊时常扭伤脚腕,痛得不允旁人碰一下,连阿耶请上府的儒医都不许近身,回回都是玉环好说歹说,为姊敷揉……”

杨玉瑶心神一震,往日在杨府,杨玉环确实未少被其逼着欺压,可从未如眼前这般异常温顺的听人其呼来喝去过。感触着脚踝上猛地一热,仿乎被热汤水泼了下般,杨玉瑶禁不住**了下玉足,这才发觉左脚已被杨玉环使力紧箍在双手中不得抽脱,愕然晃恍间,直觉脚踝处的骨节发出了轻微咔巴错位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