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玉环说要去毓秀宫,云儿略迟疑,才紧走了几步上前叩门。叩了好半晌的门钉,却未见有人应响。

“娘子,奴瞧着,这宫中许是无人……”娟美跟在旁,不由冲丹灵撇了撇嘴,“想是丹灵记错了地儿,这儿不过是处废宫!犄角旮旯背角之地,怎会有人长居?”

瞋眸娟美,杨玉环示意丹灵再叩门,刚才那几声断断续续的琴筝之声,定是由这毓秀宫传出去,且一听就可断知,这抚筝之人八成是个新手,并不善琴筝,否则,也不会抚的那般刺耳。

适才丹灵有说,这毓秀宫中不光幽禁着一位才人,还禁足着常氏的公主——新平公主。早年杨玉环为寿王妃时,随李瑁入宫拜谒的次数虽说少之又少,对这位新平公主却早有耳闻,只因新平幼智敏又习知图训,帝贤之,是众多公主中颇受李隆基疼宠的一个,当年可不比咸宜公主所得的恩宠少,而新平的母妃却只是个四品才人,既无武惠妃的显贵亦无显赫的世家。

不仅是较之咸宜公主,即便是近些年较得圣宠的临晋,早些年也不及新平在御前得宠,只可惜新平的母妃是个鼠目寸光的女人,如若不然,又岂会弄到今下这等不堪田地,连新平都被祸及。

丹灵又叩了几下门,见里头仍无人应声,遂也步了回来:“娘子,不如改日再来……”

正说着,只听身后有道满带着警惕之气的声音响起:“何人?”

听见有人回声,丹灵赶忙应了声:“贵妃至,烦请通传声。”

门内却是好一会儿无声,丹灵正欲再说一遍,里面却又有了低低地声响:“贵妃?”

听声音还是刚才那人,丹灵忙应道:“听闻此间乃常才人宫苑。贵妃打此路过,特留步造访。”

见门内又陷入死寂,娟美站在一边,忍不住啐了声:“这常才人,端的大架!”

“多嘴!”杨玉环嗔声娟美,移步上前,“倘使常才人有所不便,本宫改日再行拜访便是。”顿了顿,方又启唇,“适才本宫也是听见有琴筝之声由此处传出。故才留步,若烦扰了常才人,常才人莫怪便是。”

说罢。便示下丹灵退下,做欲原路返回。刚举步回身,还未走几步,便听身后又有了回声:

“贵妃至,本当恭迎。怎奈这儿已是禁苑,贵妃莫沾了晦气才是。”

杨玉环秀眸一挑,就地止步:“本宫既来之,又岂会介怀旁的,若有所顾忌,今日也不会叨扰常才人。”

娟美听在旁。左看看紧闭着的毓秀宫宫门,再右看看说走却又停下脚的杨玉环,一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连丹灵都知晓。这毓秀宫已然是废宫,其中住着的人想必也是废弃之身,这会儿杨玉环竟还要登门入内,着实有违常理不说,此处既是禁苑。可想而知,纵便不似掖庭宫中那几间幽禁着形形色色犯妇的冷宫一般。必定也是不允人随意出入的,杨玉环却非要闯入,这万一被何人撞见,回头岂不被问罪。

“贵妃可有圣谕?”

娟美正暗暗嘀咕,却听门内之人又故作守礼的问了句,心中越发看不惯,杨玉环刚才都已明说,此番只是碰巧寻乐路过而已,又哪儿里会有李隆基的谕令,难不成这门内之人还在巴渴着有朝一日还能被释足。娟美虽不如丹灵知道的那般多,前刻也不知这毓秀宫幽禁着一位才人,但也知这宫中的妃嫔若非犯下大过,不见得就会被关幽禁,且一关还不是一年半载,所犯之过定然不轻,否则,当今天子那般多情又仁圣,又怎会连自己的公主都一并幽禁在此。

反观杨玉环,倒异常的未显恼怒之色,反却极其有耐性地笑道:“本宫并未持有圣谕,只意在与常才人交个心罢了。”

“贵妃无圣准,恕不相见!奉劝在先,贵妃也莫自招祸事了,快些离去为是。”

杨玉环黑烟眉一挑,未怒反笑:“姊这般守礼知规,为人着想,可见是个性情中人。本宫虽无三郎手谕,却可应承姊,倘投缘,它日姊大可无忧。”

间隔着两扇宫门,门内门外都是良久的沉默相对,片刻,才听得一声沉重的门轴转动声,杨玉环主奴三人不禁齐齐抬首。

“阿娘!”

这时,里头也夹杂起一声轻唤声,随着这声轻唤,刚刚启开一条门隙的宫门“砰”地一声响,又重重地紧合上,像是在避及甚么。

丹灵抽出帕子,抬手为杨玉环遮了遮身前地面上带起的一股尘土,娟美也捂了口鼻,甚为嫌恶的径自退后了两步。

门内响起一阵儿听似十为凌乱的脚步声,不大会儿就全无了音儿,估摸着是常才人急急拉了新平步回苑中去。丹灵遂请示向杨玉环:“娘子,今儿个也近晌午了,想是陛下也应退朝,可要先行回去?”

杨玉环略一思忖,回身步离毓秀宫,别看今个吃了闭门羹,被人视作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指不准会是一次意外之喜,更会有意料之外的所获。待步远毓秀宫,才缓步交代丹灵道:“这两日,你且去打听下毓秀宫的事儿,凡与之牵有干系的,一并探听明究。”

“是。”丹灵于后应了声,尽管不全明懂杨玉环是为何意,但也看得出杨玉环已心有定数。

娟美趋步在后,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解杨玉环何故多此一举,去过问毓秀宫的乱遭事儿。但又不敢吱声,近来杨玉环多与丹灵厚待,怕是根本听不进其的主见,与其说了也是白说,反不如知趣闭嘴为妙。

不日,薛王丛就遣人从太和城连夜快马加鞭上禀了皮罗阁病故的哀讯,未几日,皮罗阁继子阁罗凤就继承王位,并遣使臣随同薛王丛、李瑁一同护从曹野那姬及小公主又返回长安,以示绝无背唐之意。

鉴于此,李隆基遂下诏。授皮罗阁嫡子——阁罗凤之弟诚节蒙舍川刺史,弟崇授江东刺史,弟成进授双视州刺史,以兹加封。半月后,阁罗凤所遣使臣便满载着两辆装满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的马车,回返太和城,大唐与南诏的边患之争暂且又归于平和。

春夏交替时气,宫中却出了件奇特之事。

这日,宫婢一早儿清扫殿院,竟又宫婢发现大同殿的柱子上生出了一簇灵芝草。且是罕见的赤灵芝。

几个宫婢惊呼之下,欲上前近观,殿内又忽现一道珠玉般的亮光。擦着长有灵芝草的柱子普照过,惊奇之中,此事就交口相传起来。

次日,就有朝臣上奏,以大同殿神光照殿为由。联合上表尊李隆基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认为往年将天子的生辰设为“千秋节”欠佳,因“千秋万代”毕竟有限,应顺应天道,将“千秋节”改为“天长节”,让大唐的江山“天长地久”。

李隆基坐在勤政殿。看着以李林甫为首的一干臣子皆联名上奏此事,不由得开怀一笑:“力士,你且来看看这个。”

高力士侍奉在一旁。见今个龙颜十为展颜,看眼李隆基扔过来的奏本,忙躬身道:“老奴不敢。”

“朕让你看,你看便是,作甚多般说由!”李隆基龙目一皱。睇眄高力士,倒也未动怒。却也不怒而威。

高力士唯喏一声,刚欲取过愈御案上的奏本,却见小夏子奔入殿来:“陛下,贵妃在外候见。”

李隆基龙目微皱:“可有何事?”

小夏子犹豫道:“仆,仆不知,未敢多问。”

睇目小夏子,李隆基一抬手,示下请见。

见状,高力士遂又恭退回原地,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杨玉环今日来得倒真是时候。

“三郎!”一入殿,杨玉环就亲昵的唤了声,浅提着衣摆径直绕到李隆基身侧,看似甚为欢欣。

“爱妃怎地过来了?”李隆基搁下手上的朱笔,将刚圈阅过的奏折放于一旁。

凝眸李隆基,杨玉环桃面一沉:“三郎若不想见玉环,玉环这便请辞便是。”

李隆基轩一轩长眉:“怎地了?朕问都问不得了?”

娟美跟在后,嘴快的作应道:“回禀陛下,今儿个娘子可是遇见喜庆事儿了!”

“多嘴!”嗔瞋娟美,杨玉环佯气背过身。

“何喜庆事儿,说与朕听听。”李隆基朗笑一声。

“不许说!”

娟美刚想张嘴,杨玉环已是打断出声。这下,倒让娟美夹在中间左右两作难,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李隆基抬手取过一本奏折,也未再多追问。杨玉环黑烟眉轻挑,顿显不快:“三郎也不问一问,玉环今儿个去了何处?”

圈阅着御案上的奏本,李隆基看似漫不经心道:“朕岂敢多问……”

杨玉环绞着帕子红唇一抿,翘着兰花指一手夺过了李隆基手中的奏本:“三郎不仔细听玉环说,玉环便把这奏本拿走!”

李隆基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朕听着便是。”

“陛下,奴今儿个一大早儿陪娘子游湖,只见龙池那边,霞光映天,祥云缭绕,好不奇特!”

高力士静听在边上,却是尽收于目杨玉环朝娟美使了个颜色,可见这主奴二人来此之前事先就已商酌过,一唱一和看上去倒是煞有其事一般。

李隆基朗声一笑:“这却是巧了!”

“三郎何出此言?”杨玉环秀眸一蹙。

李隆基也未说甚,只推了推御案上的那本奏折。杨玉环信手就拿起那奏本,打开看了一遍,当下就笑靥如花道:“敢情昨儿之事,连宫外都传遍!”

“爱妃意下为何?”凝睇杨玉环,李隆基不轻不重的问了句。

合上奏本平放回御案上,杨玉环貌似略一思忖,嫣然一笑:“以玉环之见,三郎当准下这奏本所请之事!”略顿,又言辞凿凿道,“宫中连现祥和之气,可谓四海升平之兆,再有三五个月便是千秋节,三郎何不以此为由,在千秋节昭告天下,施恩大赦,以示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