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八月里,千秋节在即,皇城内外一片欢腾。

己亥日,李隆基正式颁诏,改“千秋节”为“天长节”,并应文武百官所请,被尊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是以,今岁的千秋节,格外的隆重。

花萼楼盛宴上,李隆基还御笔亲题了一首《千秋宴》,“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寿觞。风传率土庆,日表继天祥。玉宇开花萼,宫县动会昌。衣冠白鹭下,帟幕翠云长。献遗成新俗,朝仪入旧章。月衔花绶镜,露缀彩丝囊。处处祠田祖,年年宴杖乡。深思一德事,小获万人康。”

各藩属小国都派来使臣朝贺,扶桑亦遣人礼贺,在此之前,扶桑也曾多次派人来贡方物,所得锡赉,尽市文籍,泛海而还。其中有一人名作仲满者,原乃偏使朝臣,慕大唐之风,因留不去,遂改名为朝衡,仕历左补阙、仪王友,迄今已留京师十几年,尤为好书籍,李隆基曾几次下敕,恩准放朝衡归乡,均逗留不去。今岁得见故国人,朝衡也被传召上殿,招待扶桑来使,既尽地主之谊,亦权当待客之道。

龙颜大悦之下,与八方来使、满朝文武把酒言欢,吃了不少的酒,宫中的瑞露珍及杨玉环珍酿的玉浮梁一连奉上几十坛,宴到一半就一饮而空。

席间,江采苹离席透了透风,也未去旁处,只去龙池吹了吹凉风。换在往常年,多会在百花园歇会儿脚,可不知从何时起,百花园好似早已变成杨玉环与李隆基浓情蜜意的地方,尤其从年后李亨大婚那日,在百花园看见杨玉环与李隆基在园中凉亭里琴瑟相和的那一幕情景后,近些时日别说入园赏坐。就是从园外路过江采苹都会觉得放不开心怀。

旁的且不说,往年春夏时气,百花园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江采苹多会到园中采花制茶,可今年楞是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百花园的花儿谢了开开了谢,梅阁的庭院中却是没晒制一篓的花茶。

待江采苹由龙池再步回花萼楼时,殿内的盛宴也已酒过三巡。往常年江采苹也时常中场退席,对此李隆基早就习以为常,江采苹不在席间的大半个时辰,李隆基并未让人过问。约莫未时三刻,盛宴才散席。

杨玉环与杨玉瑶姊妹四人,宛如花蝴蝶一般缠绕在李隆基身边。簇拥着圣驾移驾南宫,江采苹遂与皇甫淑妃等人各自回宫。

“江梅妃且留步。”

刚步出花萼楼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声,回身一看竟是杜美人、郑才人以及高才人、闫才人四人。

“杜美人有何事?”江采苹轻摇着手中蒲扇,环目杜氏几人。不喜不怒的停下了脚。

“也无甚紧要事儿……”杜美人浓妆下的面颜上挂着一脸无害的笑,凝了目江采苹身旁的皇甫淑妃,“嫔妾几人不过是想与江梅妃讨个情面,欲去芳仪宫看探董芳仪。董芳仪抱病已有大半年之久,也不知可是好些了?”

江采苹美目流转,心下微微一动。尽管听出杜氏话中有话,却无支开皇甫淑妃之意,遂颔首一笑:“杜美人有心了。董芳仪在芳仪宫静养。本宫也有些日子未去看顾,今儿个时辰尚早,不妨同去看探。”

杜美人与郑才人交了个眼神,面上显是一喜,立时就笑容满面的应了声:“如此自是甚好!”旋即又面有难色般说道。“陛下早先早有圣敕在先,未经圣允不准闲杂人等惊扰董芳仪。今儿个劳烦江梅妃,嫔妾着是过意不去,先行在此谢过江梅妃。”

郑才人与常才人、闫才人三人亦同时对江采苹施了一礼,皆是少有的温恭至极的样子。这倒让江采苹不怎适应,昔年杜氏、郑氏可都是武贤仪那边的人,一贯与武贤仪、常才人交好,即便是以利相交,这些人却也互为依附了多年,而今武贤仪已然被赐死三四年,常才人现下也幽禁在毓秀宫,照常理来说,今下这宫中可不只江采苹一人独大,反却是杨玉环正得圣宠,恩宠备至,杜氏、郑氏竟不去依附杨玉环,今日反倒借着董芳仪的事儿来与梅阁套近乎,其等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唱的又是哪一出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令人颇为匪夷所思。

高才人、闫才人也就作罢,这二人过去就一直是深居简出,甚少掺和旁人的闲事,江采苹对其二人倒无多少偏见,但杜氏、郑氏可与高才人、闫才人不同,早年这两人可未少干尽昧心肠的坏事,纵便武贤仪当年所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丧尽天良的事不是这些人在背后鼓动着出的馊主意,毋庸质疑,那些恶毒事必定也不全是武贤仪一人的注意。有道是狡者如狐,别看事败之际,常才人被迁罪其中,杜氏、郑氏两人却幸免于祸,可见这两人是最有心计的,远比武贤仪还要心机深重,一早就为己身留足了后路可退,是故在江采苹看来,杜氏、郑氏其实比聪明相笨肚肠的常才人有计谋的多,甚至可以说,十个常才人也不及一个杜氏或郑氏有心计,否则,在武贤仪一干人之中,又怎会独独只有常才人被充作那个点火的人,杜氏、郑氏则只当了那个拉线者。

“杜美人言重了。”隐下心头纷扰,江采苹不露声色的浅勾了勾唇际,“早先陛下下此圣谕,也不过意在使董芳仪有个安心静养之所,别无它意可言,再者,尔等有心前去看探,又岂是闲杂人等?”

郑才人看似不无模棱的犹豫道:“今儿个千秋盛宴,嫔妾等人两手空空,也未备得甚么礼,这般空手看探……”

皇甫淑妃适时挑眉一笑:“同为后妃,都是自家姊妹,何来这般多俗礼讲究?”说着,与江采苹相视一笑,“这半载本宫亦身子骨有着诸多不适,今儿便一道儿去看探董芳仪!”

说笑间,便提步向芳仪宫而去。江采苹举步在前,一路上诸人可谓有说有笑。因是由花萼楼方向起步,又是抄近路而行,不过一刻工夫就已步到芳仪宫。

今日乃千秋节头日,董芳仪因是抱病之躯,非但未能出席盛宴,连芳仪宫也是宫门紧闭着,不言而喻,自是在防患芳仪宫的晦气冲了宫中的喜气。江采苹遂示意云儿上前叩门,不一会儿绿翘就闻声启开了一条门隙,见来人是江采苹,连忙打开宫门恭迎。

“奴见过江梅妃,见过淑妃……”待一抬头看见来人不只江采苹与皇甫淑妃时,绿翘慌忙又挨个行礼,“奴见过杜美人见过郑才人,见过闫才人,见过高才人……”

江采苹也未多言,只待绿翘逐一对着杜氏四人又屈膝行过礼,这才闻声启唇:“本宫今儿个与淑妃、杜美人、郑才人、高才人、闫才人特来看探董芳仪,董芳仪的病势近来有未有所好转?”

一听江采苹这般说,绿翘灵透的立刻又缉手对杜氏四人谢了礼:“劳江梅妃、淑妃、杜美人挂怀了,芳仪近些时日已是好多了。”礼毕,似又想起甚么似的,忙又虚礼作请道,“瞧奴一时净顾站这儿说话,奴这便去报知公主!”

一入院,就见二十六娘正陪着董芳仪在庭院里的树荫底下纳凉,石桌上还摆了茶盏。董芳仪倚靠在一张坐榻上,看上去面容虽还有些憔悴,却不再似年前那般煞白,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仿佛也好了许多。

“公主!”绿翘压着声唤了声二十六娘,言下之意已然是在示意江采苹等人的到来。

“江娘娘!”回首见是江采苹,二十六娘立马起身迎向前来,当着杜美人、郑才人等人的面,也未加避讳的亲唤了声江采苹。

见二十六娘在看到杜氏、郑氏几人时,笑靥一僵,江采苹不疾不徐的莞尔笑曰:“吾等今儿个是来看探你阿娘的,杜美人、郑才人及高才人、闫才人这数月里甚是挂怀你阿娘的病势,前刻宫中宴散,特与本宫请说,本宫便与淑妃也一块儿过来了。”顿一顿,方又浅笑道,“你阿娘可是好些了?”

会意江采苹话意,二十六娘忙示下绿翘奉茶,不亲不疏的朝杜氏、郑氏及阎氏、高氏礼了一礼。

诸人关切了几句,近前细看了看董芳仪,细细关询了一些董芳仪药膳上的琐碎事儿,也未在芳仪宫多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起身请辞。临离开时分,江采苹又交嘱绿翘,倘有何事只管去梅阁,这话也不尽然是说与杜氏、郑氏听得,但也不无警戒之意,毕竟,其等今日来芳仪宫的目的谈不上是单纯。

而江采苹更是隐隐感觉到,事有蹊跷,仿乎哪里莫名的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好在一夜相安无事,次日一早,宫中却像炸开了锅一般风传开一件事,只道是昨夜圣驾酒醉之下竟宿醉在了掖庭宫,还宠幸了掖庭宫里的一名犯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