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乱性原本无可厚非,毕竟,这是千年前的大唐,男人又都是下半身动物,寻个花问个柳更算不上稀罕事。

可这事儿发生在皇家,且当事人不是别人,而是当朝天子,事情一传开就有些棘手。还不到小半日,宫中就已闹得人尽皆知,连昨夜那一沾雨露的犯妇的大名都叫开,最令人惊诧的还是,此人竟是前些年被褫夺了封号的王氏。

王氏当年就只是个宫婢,正因见缝插针,金橘侍寝,也曾被封做正三品的“美人”,江采苹遭人毒害痛失腹中皇儿那年,王氏则被幽禁在了掖庭宫中,这一关就是七八年之久,要比毓秀宫的常才人禁足的年数还长的多。是以,当传开昨夜侍寝的犯妇竟是王氏时,宫中越发非议不断,一浪比一浪灼人。

“娘子,娘子瞧着,这事儿可有何蹊跷?”待探听清楚事情的原委,报禀江采苹察知后,云儿不由多问了句。

江采苹浅啜口茶,神定气闲的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纳着凉,素颜毫无喜怒可言。此事不用多查,已是明了,倘使李隆基真是酒后乱性,又何至于会跑去掖庭宫宠幸一个宫婢,换言之,纵便是酒后乱性,怎地就偏巧不巧的就宠幸到了王氏的头上,可见这整桩事情必定是有人精心布谋而成,是有人在一手促成这桩丑闻。

昨日千秋盛宴后,圣驾是由杨玉环、杨玉瑶姊妹四人簇拥而去,对此后.宫妃嫔皆有目共睹,圣驾既是移驾南宫,昨个夜里又怎会无端端留驾在了掖庭宫中,难不成李隆基昨日在盛宴上吃醉了酒,杨玉环、杨玉瑶等人亦醉醺的不醒人事了,竟致以连南宫与掖庭宫都分不清。

搁下茶盅。江采苹起身步回阁内,唤了云儿为其梳妆,事情既已发生,且不究其中到底藏匿着何隐情,今日还正当三日千秋盛宴的第二日,即便宫中生出此事,想是今个的盛宴还会在花萼楼操办,若李隆基有心向其解释,总会差人来报,反之。瞎操心也于事无补,反不如装作不知情。

“娘子,高给使在外候见。”

云儿刚为江采苹绾了个松鬓。就见彩儿奔入阁来。

江采苹轻抬下纤手,示意彩儿请入高力士,心下却不无动容,高力士来得这般快,看来昨夜的事是纸包不住火了。

“老奴见过江梅妃。”一入阁。高力士就依礼先对江采苹揖了礼。

江采苹转出珠帘,颔首示下免见:“阿翁怎地这一大早儿便过来,莫非有何紧要之事?”

高力士躬一躬身,看似面有难色。江采苹美目轻蹙,示意云儿去沏壶茶水奉上,云儿会意。朝彩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并恭退下。

“阿翁有何事,但说无妨。”

见江采苹支开了云儿、彩儿两人。高力士这才心事重重般叹了口气:“回江梅妃,陛下命老奴来知会声江梅妃,今日要大赦天下,巳时,请江梅妃持凤印移尊花萼楼。陛下将于楼门上昭告天下。”

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劳烦阿翁走着一趟了,本宫定不会悟了吉时。”

“此乃老奴分内之事……”高力士赔着笑。犹豫着貌似还有甚么话要说,“再有一事,陛下……为表恩重,陛下已下敕,宽宥后.宫中一些有罪在身者,凡、凡罪不至死者,趁此天长节,予以免罪释足……”

听着高力士越说越底气不足似的,好像极其难以启齿,江采苹凝眉苦笑道:“烦请阿翁回禀陛下,凤印会准时送达花萼楼,至于其它事,陛下乃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但凭陛下定夺便是,大可无需与本宫商酌。”

“这……”高力士不禁作难,先时接下这趟差事时就知不会是件美差,这当口梅阁又怎会听闻不到宫中的风言风语,李隆基根本就是差其来让江采苹出气的。

江采苹敛色看向高力士:“阿翁莫怪本宫直言,本宫不过是这宫中的后妃,与其她妃嫔并无二样,非是中宫之主,亦无母仪天下之德,回头劳烦阿翁在御前代为上禀,望乞陛下早立皇后,也便本宫早日上交凤印。”

高力士皱眉叹息了声,听江采苹言下之意,这回是铁定了心不予宽谅李隆基了,早年李隆基就有意册封江采苹为后,怎奈江采苹屡作推辞,今下竟又将凤印归还,恐怕这嫌怨是结定了。说来也怪其,昨夜未留在南宫侍奉,可话又说回来,谁会料到会发生那种事,否则,就是烂醉如泥的横倒在殿门外也得挡着。

其实,昨夜高力士本来是跟从在圣驾旁的,但一到南宫,杨玉环就又唤娟美盛上了一坛玉浮梁,杨玉瑶姊妹四人翩翩起舞在殿内,轮番向李隆基敬着酒,杨玉环还赏了一坛赐予高力士、小夏子等人,只道是正当千秋节上同乐。想着圣驾昨夜定然会留在南宫安寝,何况杨玉环还是个醋坛子,高力士当时也未往深里细想,便与小夏子谢了恩返回内侍省,不成想几樽玉浮梁灌下肚竟一觉寐到日上三竿,早已过了辰正时辰,待匆匆奔至南宫时却又愕然发现,杨玉环与杨玉瑶姊妹四人都横七竖八地醉倒在了寝殿,而后殿的卧榻上李隆基却怀抱着一个女人,上前再细一看,高力士登时就心下“咯噔”一沉,只因窝在李隆基怀中的那女人不是旁人,却是那曾经恃宠而骄的王美人。

“阿翁可还有旁的事?”凝目好似心不在焉的高力士,江采苹温声蹙了蹙眉。

高力士张了张嘴,正欲说些甚么,却听庭院里传来几声说话声。

“奴见过凉王,见过汴哀王。”

云儿端着茶盏从庖厨步出,听着身后有脚步声行近,回身见是李璿、李璥,就地屈了屈膝。

“江娘娘可在阁内?”李璥手上捧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一脸的兴冲冲的样子。

“娘子正与高给使在阁内说话,凉王、汴哀王且在此稍后,容奴先行入内通传声。”云儿如实回道,步上阁阶。

听见阁外的说话声,高力士拱一拱手:“老奴先行告退。”

“阿翁慢走,本宫不远送了。”江采苹也未多问,云儿立马放下茶盏,一边相送高力士出阁,一边恭请了李璿、李璥入阁。

见高力士由阁内出来,李璿、李璥俱是温恭的拱了拱手,高力士亦拱手回了礼,顾不及多说,便匆匆别过。

“儿见过江娘娘。”李璥与李璿一入阁,就见江采苹已是迎向阁门处来,二人忙就地揖礼。

“免了。”江采苹莞尔扶了李璥、李璿起见,眉语间尽是浓浓地关切,“昨儿个宫宴上,未见着凉王、汴哀王,可是身有不适?”

“儿与三十郎甚好。”李璿毕恭毕敬地回了声,抬手启开了李璥手上的紫檀木盒,“江娘娘且看,这是何物?”

紫檀木盒一打开,便由盒内射出一道芒光,江采苹心下倏然一动,脑海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一个激灵。

只见盒中放有一块宛似玉石般状如手指骨的灵骨,骨长二寸,内孔正方,外楞亦尔,内外光洁,日光下,泛着五色瑞光流溢,缭绕而上。

心神电转间,江采苹已是微微怔愣住,颇为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锦盒中的灵骨,一时思绪万千。倘若眼前这块灵骨就是那佛祖舍利,那么其这么多年来的夙愿或许可心想愿成,一朝达成这个连梦中都无数次梦想着的心愿。

“江娘娘,江娘娘可知这是何物?”以为江采苹看呆了神儿,李璥忍不住唤问了几声。

李璿皱一皱眉,睨了眼李璥:“不可与江娘娘说笑!”

“此物,此物是何处得来的?”竭力压下心头的纷乱,江采苹声音有些颤抖的稍敛神思,袖襟的纤指不觉间已然紧攥成拳,不止是激动不已,此刻更多的还是晃恍。

“此乃儿与三十郎,连日由歧州阿育王寺塔下地宫所迎舍利。”李璿答道,见江采苹似意有不解,又说道,“江娘娘许是有所不知,这舍利,‘三十年一开示’,显庆四年至今,恰值开示之年,因春日里大同殿神光照殿,阿耶遂于日前命儿与三十郎前往歧州,诏启佛骨。”

李璥从旁接道:“儿与阿兄今早儿一回宫,本欲谒见阿耶,可,可先时却未在勤政殿见着阿耶,这才来江娘娘这儿。”

亲耳听着“舍利”二字从李璿口中说出,江采苹只觉心跳漏跳了半拍,照李璿这般说来,眼前这块佛骨十有九成应是那佛祖舍利,四处寻觅了二十几载,今刻却不寻而来。

“江娘娘,阿耶不在梅阁麽?”环顾阁内,李璥迟疑道。刚才看见高力士由阁内走出,原以为圣驾就在梅阁。

稳一稳心神,江采苹勉强挤出一丝笑靥:“凉王、汴哀王来得不巧,陛下并不在梅阁,想是在杨贵妃那儿。”

眸光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佛骨,江采苹忽而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和战栗,想要伸手取出那盒中白光四射的佛骨,只不知,如若此时伸出手抚覆上那佛骨究竟会否时光变迁,把她从这一场如梦似幻中带回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