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裴徽的事,一直持续到亥时,连宫中的禁卫军都发动了,直到半夜仍未能找见。

宫城偌大,找个人虽非易事,但这般多的人挑灯找一个人,且找寻了三个多时辰,几乎寻遍了各宫各苑的每个角旮旯,也没能寻见裴徽,而守门将士又凿定傍晚时分并无人出宫,何况整座皇城早已进入夜禁时辰,细细琢磨来,这事儿倒真令人觉得事有蹊跷了。

裴徽还只是个黄口小儿,试想一个小儿又能跑到哪儿里去,整个皇宫就差翻个底朝天了竟未能找见个小人儿。况且这是宫里,不比宫外,裴徽也不是个半点礼规都不懂的无知小儿,幼年丧父,随母寄居在杨府的这几个年头,早让其过早的开了人事,纵使白日里是因在翠华西阁窥见了本不该撞见的肮脏**.秽之事,也是一时使性子故才扭头跑开,又岂会到这会儿还在赌气不露面。

“陛下,这时辰已不早,陛下不如……”高力士侍奉在侧,眼看午夜在即,李隆基五更五点还要上早朝,刚欲劝谏,话还未说完就听杨玉瑶又在一旁低啜出声。

龙目微皱,睇目一个劲儿在抽抽嗒嗒的杨玉瑶,声音听似也添了几分不耐:“宫中可都找过了?”

“回陛下,三宫六院皆已找遍,这刻正寻向掖庭宫、司宫台两处……”小夏子忙在下回禀,略带迟疑的顿一顿,看似又面有难色般说道,“只,只余毓秀宫、芳仪宫还未查找……”

龙颜微沉,毓秀宫乃幽禁常氏之处,芳仪宫这两年在这宫里也算是处晦气之地,自董芳仪患上癫疯之后就成了禁地。想来,裴徽一个连嘴毛都还没长全的乳臭未干的小子,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根本翻不进这两处宫苑去。

不过,倘使有人在幕后操纵,刻意布局安排,那就未可知了。

“三郎……”秀眸瞟过又在掩面啜泣个不停的杨玉瑶,杨玉环不疾不徐地欠身说道,“更深夜重,玉环愿代步去这两处宫苑查寻。也省却玉环在这儿,净惹姊动气。”

杨玉瑶肿红如桃核的眸子一挑,白眼相向着惺惺作态的杨玉环。心头的怒恨之气越发往上高窜,杨玉环这个始作俑者,今日命娟美带裴徽进宫事先都未知会其一声,可见原就是用心不良。尽管杨玉瑶与娟美这主奴二人口口声声说裴徽是走丢的,这会儿慢慢回想着日间的点滴事。不难理通,今个白日翠华西阁外那几声异响,八成就是裴徽与娟美二人所为,而娟美一个宫婢,必定是受杨玉环指使,这才胆敢带了裴徽来翠华西阁偷.窥。这刻杨玉环竟还有脸赖在这儿装腔作势,杨玉瑶已是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了杨玉环那张伪善的脸,至于裴徽。十之**则是被杨玉环主奴藏匿在了何处。

“陛下,妾身以为,还有一处须查。”心下恨恨着,杨玉瑶起身就哽咽道,“贵妃的南宫。妾身要亲查!”

杨玉瑶说的斩钉截铁,那感觉。仿佛足以断定,裴徽就是被杨玉环藏在了南宫,直指杨玉环无疑是那个做戏之人。

“姊这般说,可是疑心玉环,有心为而之了?”杨玉环黑烟眉一挑,半晌盯视着杨玉瑶,却是苦笑了声,抬眸看眼默不作声的李隆基,花颜罩上一层雾气,“三郎亦心疑玉环?”

李隆基端坐在那,皱眉揉了揉额际,自知一个人再蠢,也还不至于愚蠢到挖个坑自个往里跳的地步,然而话又说回来,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通常最令人意想不到。

“罢了!”看着李隆基不予表态,杨玉环眸眶微红着冷声看向杨玉瑶,“姊便与本宫一道儿同去!”

杨玉瑶直立起身,与杨玉环四目相对着,毫未避畏杨玉环眼中的冷傲,心中不是不知,此一请多半也是无果而返,但要的就是要杀一杀杨玉环的**.威,即便在南宫找不着裴徽,至少把矛头加在杨玉环头上,可借此打压一番杨玉环在李隆基心里的分量。

娟美站在杨玉环身后,未再敢吭一声,倘若今夜裴徽有何闪失,临了其势必脱不了干系,这所有的事恐怕都得由其一人担罪。

“夫人与贵妃,多年姊妹,此事,贵妃已明言在先,并不知情。”李隆基微霁颜,这才沉声开金口。

但话音,却怎听怎使杨玉环颇感不舒服,反却不如不说,而杨玉瑶低啜在下,却曼声凝咽道:“陛下!徽儿可是妾身身上掉下的肉……”

见李隆基不再言语,杨玉环拂袖而去,杨玉瑶紧随其后,二人仿若一团正熊汹交锋着齿轮的水与火,变得不相容,甚至于反目成仇。高力士看在旁,这才犹豫着从旁说道:

“陛下,老奴实有一事,适才未敢多嘴。”

察言观色着龙颜,高力士朝小夏子使了个眼色,小夏子立马带同侍立在殿内的几个宫婢恭退下。

“陛下,今儿小夏子有与老奴报知一事,说是从勤政殿取奏本来翠华西阁时,半道上看见贵妃身边的娟美像是由池园奔出,在沿着宫道四下找甚么人……”高力士说的十分委婉,不予否肯之间只点到即止,“那会儿老奴也未多想,还责斥其变着法子的竟想着在偷懒儿……”

李隆基眉头紧锁着,白日里翠华西阁的那几声异响,其自也听见了,只是当时不曾加以上心而已。龙颜若有所思的略沉:“传朕口谕,晓谕梅妃,代驾去毓秀宫、芳仪宫查巡,莫惊扰了董芳仪养病便是。”

“老奴遵旨。”高力士应声退下,即刻交代小夏子着手经办这趟差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夜杨玉环与杨玉瑶仇对,二人闹得越僵反而让别人越得利。

梅阁。

宫中折腾了半宿,江采苹在阁内自也听到了一些动静。

云儿顺着点点烛笼方向,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立刻回阁报知了江采苹个中原委。在得知宫人是在寻找杨玉瑶之子后,江采苹也未做说甚么。

“娘子早些歇着吧?”见江采苹已有乏倦,云儿轻碰了下侍立在旁边打盹的彩儿,上前扶了江采苹转入珠帘。

“若有何事,唤吾一声。”拉过锦褥,江采苹蹙眉平躺下身,近些时日终日在思忖供养在宫中的那枚佛骨的事,可谓寻思的日夜头昏脑胀,寝食不安,早无暇理会旁的闲杂之事。

落下帷幔,云儿轻着步子退下,嘘声示意彩儿关合上阁门,两人才回房。刚步下阁阶,一抬头不经意间却瞥见几点烛光正远远地闪烁在梅林中,云儿不由停下脚,前刻找寻裴徽的那些婢仆已是离去,梅林中竟又有了烛光,难不成那些婢仆又找了回来。

“彩儿,你且回房,唤上月儿,多留心着庭院里的动静。”交代了彩儿几句,云儿挑着一盏烛笼就寻向林中的烛光处。

彩儿迷迷糊糊地来不及多问,只好先回房,推醒了榻上的月儿,就自个趴在几案上酣寐起来。

“彩儿……”见云儿并未回房,反倒是彩儿进来,月儿轻唤了几声彩儿,见彩儿只闷哼了两声也未动弹,心想着莫不是出了何事,随手就拿了件披风搭在身上,又为彩儿盖在身上一床薄褥,转身就步出房门。

今冬虽不怎寒,但毕竟也早入三九严冬,一踏出房门,月儿就打了个寒噤,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上半宿只听得远远近近的有些闹哄声,是以寐的本就不沉,刚才彩儿一脚踢开房门,月儿就醒了过来,这会儿鼻息间尽呼吸着外面的冷冽之气,整个精气神儿也全清醒。

梅林那边,几个小给使正挑着烛笼疾步在林间,忽地隐隐听见一声抽泣声,极轻又极短,想要细听时却又没了音。

几人面面相觑一眼,环顾四下,壮着胆子刚往前又走了几步,那抽泣声竟又不知从何处响起,只微微弱弱的一声就又断了声。这下,不禁惊得几人后背泛凉,好似阴风阵阵一般发毛。

“咳~”

其中的一个小给使,吸一吸鼻子,轻咳了声,推搡着其他几人一步一停的挪动着步子,早先也没听说过这梅林有不干净的事。

“仆,仆听人说,当、当年武贤仪一头撞死在了江梅妃面前……”

“疑神疑鬼!”一听身边人提起这档子事,那小给使劈头就给了身边的那个腿脚直在打哆嗦的小给使一记暴栗,“武贤仪……武贤仪那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若非江梅妃在御前求情,岂能留其个全尸!”

“这,这半夜三更的,莫、莫说这些鬼话吧!”另一个小给使声音有点发颤的瑟缩在最后,已是连头都不敢抬直了。原本还不觉得怎样耸人,可听前头那两人这么一说,也禁不住身上发冷,只能说这片梅林也忒大了些,好像总在原地打转儿老是走不到头似地。

“甚么鬼话?说甚呢!”最先的那小给使回身又给了这小给使一记暴栗,这人吓人吓死人,若再让后面这两人嘀咕下去,只怕连其这个打头的都会吊着胆子不敢向前走了。这时,“呼”地一阵风吹过,其手上的烛笼随风摇晃了几下,竟熄灭了。

其他小给使见了,哑着嗓儿登时乱作一团,软手软脚的连自己手上的烛笼也哆嗦着掉在了地上。其实也怨不得其等胆小怕事,其等都是今秋才招进宫的,又饱受尽身体上的摧残,谁叫这宫闱中有着太多的秘闻,流传到宫外,既引人好奇更逼人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