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昌胤有怨难申,败下气势,那杨府的家仆却越发摆足了架势,扬起马鞭又狠甩了马下的婢妇一鞭子,嘴里还骂咧道:

“贱婢,还不起开!滚远点!晦气……”

叫嚣着,冲着广宁身边的其她两个婢妇还啐了口,那一身酒气的吐沫星子带着股恶臭气儿擦着广宁的裙襦溅过,逼人羞愤忿恨。

“啾!啾啾~”

跟同在那杨府家仆身后的几个仆奴,立时皆挥着手上的马鞭驱赶了几鞭子,鞭声抽打在地上,一声声响彻而又狠厉,直打得坊门前的路上行人纷纷躲闪,如遇豺狼虎豹般逃也似地四散而去。

广宁及程昌胤骑在马上,一时被团团围困在人群中,纷乱中身下的马倒腾着马蹄打着转儿也有些受惊,仰天嘶鸣了几声。程昌胤赶忙伸手紧拽住广宁手里的马缰绳,生恐广宁所骑的那匹马受惊之下狂奔伤了人。

坊门里外一阵儿乱哄,远远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指手画脚在那,却无敢凑近者。眨眼间,只余下广宁一行人被杨府的家仆围困在坊门前的空地上。先时撞倒在地的那婢妇,这会儿被踩踏在马蹄下已然不醒人事,只不知是吓昏了过去还是眼睁睁给那几个下仆骑着马踩死了,不过看眼前这情势,即便不死料想也好不到哪儿去,事后能保住一条活命已是万幸。

“放肆!”

眼见府上的婢妇一个个都被困在马蹄下抱头鼠窜,惊叫不停,广宁登时忍无可忍,怒目呵斥向那领头的杨府家仆。纵便杨玉瑶为其与程昌胤作此大媒,算是有恩于其及其母妃,但也容不得杨府的几个狗奴如此的仗势欺人,欺辱到其头上来作威作福。

广宁这一声呵斥。声音虽不高,却满是威严,只一声就喝斥的那杨府的几个下仆停下了手,侧目向广宁及护从在其身旁的程昌胤。

“公主……”

几个婢妇忙不迭爬起身来,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跌跌撞撞地躲藏向广宁的马后。而先时那婢妇,蜷缩在原地却动也未动下,旁人一时间自顾无暇,自也顾不上架抬。

“倘你等是虢国夫人府上的,改日吾自会登门赔礼……”挨个细看了两眼那几个杨府的家仆,广宁勉强隐忍下心头的愤懑。不轻不重的撂下几句狠话,却也不把话道白言明,当务之急。是平息下眼前的乱哄,至于事后是登门问罪亦或是何人才应该赔不是,首先也须弄清面前这几个下仆究竟是哪个杨府的。

被广宁一问,那几个杨府的家仆看似有分慌措,面面相看一眼。都看向了为首的那名家仆。

这时,昏厥在地上的那婢妇气息微弱的睁开了眼,似要张嘴说话却手脚抽搐不已,栗不成声。

见状,那杨府的家仆抬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那婢妇身上。目露凶光高声怒喝道:“今儿个看在广宁公主的面上,便绕你一命!往后里走路长着眼,莫又犯在仆手上。不然……”

肩身上又挨了一马鞭,那婢妇浑身蜷缩着闭上眼,早已疼得无力呻.吟半声,被踩踏在马下,已叫其痛不欲生。接连又挨了十几鞭子,这刻身上早就被抽得血肿。体无完肤,活着已是受罪,更不知前世造了甚么孽,竟遭此活罪。

见那杨府的家仆顾而言他,广宁心下划过一丝莫名的疑顿,这几个下仆看上去甚是跋扈,气焰不可一世,口口声声以杨府的家仆自称,这会儿问究其等是五杨中哪一家的,其等却又闪烁其词,貌似事有古怪,难不成是怕今夜这事儿传到其主耳中?

“哼!”

广宁心下正不无疑窦,却见那领头的下仆冷哼一声,一扬手收回了马鞭,勒着马缰绳做欲驰马而去。

其身后的那几个下仆,似也壮着胆儿在地上甩响了几声马鞭声,起着哄围着躲在广宁马后的那两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婢妇转了几圈,马蹄带着好一阵儿尘土,昏乱中,紧跟着都策马直奔西市离去。

“咳咳~”广宁被呛得掩面轻咳了几声,许是刚才气急攻心,只觉眼前一黑,跌下了马。

尘土飞扬中,程昌胤感触到紧拽着广宁手里的马缰绳的力度倏地往下一坠,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未及多想侧身就跃下马,急急地将广宁揽入怀,后背却是一痛,情急中只顾搀扶摔下马的广宁,防不胜防之下自己楞是挨了两鞭子。

“快,快些回府!”

待那几个杨府的家仆离开,人影消失在西市之中,程昌胤浓眉一皱,忍痛抱起广宁,这才吩咐随从的几个婢仆担抬上那伤势惨重的婢妇上马,立刻赶回府邸。

翌日,南宫。

杨玉环对镜梳着妆,只见丹灵匆匆步入殿来,附耳与之言语了几句甚么。

听罢丹灵所言,杨玉环黑烟眉轻挑,樱唇勾起一抹浓浓地笑味:“差人多散些银两,打发那几人出京去。”

丹灵会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迟疑着从旁说道:“娘子,那几人是这长安城的地痞,平素里好吃懒做,贯是吃喝嫖赌成性,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永除后患……”

杨玉环秀眸微蹙,透过铜镜瞟了眸身侧的丹灵,心中隐隐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丹灵出自玉真公主李持盈的玉真观,原是个修身养性之人,可这几年随其待在这宫中,而今竟也有此狠心,有这辣手之时,能当着其面说出这等狠话,只能说是这座皇宫太过冷情,不但能左右人的心志,更能诱变人的心性。

“娘子,可是奴、奴说错了话……”察觉杨玉环面颜微变,丹灵不禁有些慌措,手足无措在那。其实,刚才说出那一席话,话一说出口,想想连其自个都吓了跳,不晓得从几时起自己竟也成了个这般心狠手辣有够狠毒的女人。

杨玉环桃面轻抬。凝眸丹灵,嫣然一笑:“本宫岂会怪你?本宫甚晓,你是为本宫着想,孰好孰坏,本宫并不糊涂。”

那日杨玉瑶撞见其与安禄山在南宫嬉戏,还以此为借由赖在宫中狐媚李隆基已有大半个月,其岂可任由杨玉瑶牵着鼻子走,若非杨玉瑶不仁在先,一而再再而三的存了心思恨不能取而代之,今下其也断不会出此下策。狠下心拿广宁开刀。

当时一日,杨玉瑶为董芳仪与程府保媒,杨玉环就已看出杨玉瑶是存心在跟其唱反调。非事事对着干不可。既已反目成仇,不过是面子上的虚情假意言不由衷,今时一日杨玉环自觉也就无所谓再顾忌旁的,去年杨玉瑶既卖了董芳仪一个人情,为广宁觅得良婿。事已至此,不拿广宁开刀岂不忒薄待董氏母子二人了。

是以,这十多日杨玉环就特意交代丹灵在宫外寻人暗中秘密留查广宁平日的一举一动,以备行事,待从宫外知悉广宁隔三差五总会去西市游逛,杨玉环左思右想。细想之下这才一手布置下昨夜的那场好戏,让丹灵花大钱所招的那几个城中地痞乔装打扮成杨府的家仆,一连在西市各坊门蹲了好几日。仔细摸清广宁常出行的路线之后,才敢趁着这三日的天长节下手,不怕把事儿闹大就怕闹不大。

那几个人倒也不负所望,昨夜的事情果是办得极顺手,然而丹灵刚才所说的也不无在理。倘使留着那几个人日后反却添患,反不如及早除掉为快。但若好生调教,指不准它日亦可成大事。

忖量及此,杨玉环蹙眉示意丹灵近前,压低声交嘱道:“少时你且出宫一趟,寻处地偏的宅院,先行安置那几人入住其中,便道这几日风声紧,待过些时日,再行放其等出城。不过,此间绝不允其等擅自露面,如若不然,便杀之!”

娟美端着茶盏步上殿阶,刚步至殿门外,还未步入殿内,无意中凑巧正听见杨玉环与丹灵在殿内的说话声。当看见杨玉环葱手轻擢,却做了个抹脖子的示下时,娟美没来由心跳漏跳了半拍,怔愣在殿外。

“娘子,奴想着,广宁公主这两日许是会进宫来,娘子可有何决算?”待听明懂杨玉环弦外之意,丹灵略一思忖,看似有点不安的又多问了嘴。

杨玉环挑眉一笑,秀眸染上淡淡地阴狠:“其若进宫告御状,本宫自当高接远迎才是。”顿一顿,擢皓腕描了描眉,才又不咸不淡地道,“出了这般大的事儿,本宫岂可瞒下,待会儿你且找几个嘴碎的宫婢,把这事儿传开,董芳仪可是广宁公主的母妃,怎可到这会儿还不知情呢。”

“是,奴这便去。”丹灵屈一屈膝,垂首退下。

杨玉环对镜秀眸微蹙,眸底罩上一层狠厉,不觉葱手也已攥成拳,长甲嵌入掌心。杨玉瑶自不量力,胆敢胁迫其,今时今日就要让其这个姊一偿这些年加注在其身心上的那种噬骨之楚,把从其这儿夺走的都加倍奉还。

丹灵一退出殿门,回头却见娟美正杵在殿外,神色还有分古怪,心下禁不住一沉,慌忙拽过娟美,借一步说话:“你怎地在门外?”

看一眼丹灵,娟美忍不住腿脚有点打颤:“奴,奴正欲奉茶入殿……你,你这一奔出来,吓、吓奴一跳!”

凝睇吞吞吐吐的娟美,丹灵眉心轻蹙,继而展颜:“娘子这几日心有不快,你侍奉左右,端的要上心些。奴还有事在身,不与你多言了。”

娟美忙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本就提心吊胆的生怕丹灵逮着其多问,再把其拉到杨玉环面前去问究,此刻自是巴渴着丹灵赶紧地做事去,也省却心虚下被看出破绽,如若让杨玉环知晓其在门外偷听,少不得又没好脸色看。

凝目娟美,丹灵又怎会看不出娟美的异样,但今日还有更紧要的事等其急赶着去做,此时也顾不上再与娟美站在庭院里细说,心想着娟美又是跟从杨玉环从寿王府出来的贴身近侍,且一直跟从着杨玉环不离不弃,即便听知其与杨玉环的说话想必也不会“卖主求荣”,便也未再耽搁。

毕竟,倘若给人抢了先机,起先的谋计恐将一波三折,打不着狐狸反而惹一身骚,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