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天下承平岁久,李隆基春秋渐高,这几年又嬖幸艳妃,骄情荒政,李林甫在朝中早已独专大权,纲纪大乱。-》是以,安禄山才年愈筹谋起事,“计天下可取,逆谋日炽”。

当然,这无疑形同叛乱,就像南诏的逼反一样,名不正言不顺之下,之于朝廷、整个大唐而言,只能被视作乱军谋逆。在羽翼未满之前,不显山不露水自是明哲之策,但这两年安禄山却有些坐等不及了,夜郎自大也罢,恃宠而骄一时昏了头也罢,这一年多确实有不少把柄被李林甫暗中查悉,今刻李林甫这番话,怎听怎不光是警醒,听似更大有胁迫之意,恁安禄山现下是杨玉环的义子,外憨内黠,别忘了李林甫更是个善机变、会钻营之人,比之安禄山,姜是老的辣,安禄山自觉在李林甫面前有些无所遁形。

纵便宫宴开宴前,在宫道上撞见李林甫精审王鉷的那一幕,其实是李林甫在安禄山倨傲无礼出了花萼楼后才与王鉷合计着所演的一场戏,本就意在做样子,说难听些讲,就是在杀鸡儆猴,但安禄山偏就不是“欲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那种人,当下就决意意屈,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亦不畏惧李隆基的雷霆之威,偏就是对李林甫望而生畏,或许这就是常言所道的一物降一物。

故而这会儿在宴席上,对高力士的连连使眼色,安禄山视而不见,而李林甫只一个眼神,便可令安禄山如芒在背,李林甫那句“陛下春秋已高,宰相不老”一下子就回响在耳边,立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而这刻。哥舒翰再未在御前跟安禄山唇枪舌战,似是不屑,更似不以为然,这对一个武将来说,似乎更是一种足以致命的羞辱,根本就不屑与之动武,还有甚么比这更令人难堪的。

但此刻众人也无暇多去关切席间安禄山与哥舒翰之间的那点火药味,只因在李隆基隐有怒气时分,但见继薛王丛之后,半盏茶的工夫。又有一人跌跌撞撞的从殿外奔入,众人凝神儿一看,来人竟是寿王李瑁。

“儿参见阿耶……”

较之薛王丛的一身醉醺。李瑁的醉意看似也不轻,也已大醉了,一奔入殿门,倒未忘却先行行礼,礼拜。却是有气无力的跪伏在下,爬不起身来了。

今日宫中盛宴,一个薛王丛烂醉如泥已是够了,这会儿又多了个李瑁,如此不成样子,有辱皇子之仪。当着满朝文武之面,李唐家的颜面难免挂不住,也亏得今岁不似往年那般。有诸多藩属小邦入朝礼贺,一个是大唐的亲王,一个是也曾恩宠一时的皇子,岂不丢人丢到家门口,尽颜面扫地。

不过。亲睹李瑁与薛王丛一前一后姗姗来迟,且还都喝得酩酊大醉。四座免不了一阵儿嘈切,龙颜同是不悦。惟皇太子李亨温恭无害的静坐在那,对殿内的人与事仿若视而不见般,甚至连眼皮眨都没眨一下,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而广平王李俶携妻、子沈珍珠、李适围坐在下,倒是颇显担忡的多看了两眼薛王丛。

看着李瑁踉跄奔入,杨玉环上扬在唇角的那一抹微笑,似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抽搐了一下,秀眸一沉,深深凝了睇李瑁。

不知何故,在这一刻,江采苹心下却是莫名的松了一松,刚才杨玉环显是在故意讥诮薛王丛,意有所谋,可眨眼间李瑁竟也醉醺醺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管是念及昔日与李瑁的旧情,亦或是杨玉环内里深处仍有些东西还未敞快的放的开,这无异于都叫杨玉环吃憋不已,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一回。

“瑁儿、瑁儿怎说,这酒还未吃尽兴,薛王便不见了,原来是一人这来这儿了!”

正当众人还在怔忡中,看看李瑁,再看看薛王丛,然后再看看就差大打出手的安禄山与哥舒翰,李瑁皱眉环顾四下,看似无意间扫见错坐了席次的薛王丛后,却是嗤嗤低笑了两声,“薛王不讲义气,不讲义气……”像在耍酒疯般挥着手,胃里一阵作呕,“哇”地一声就呕吐了一大片。

下座登时有不少人立马以袖掩鼻,看着李瑁当堂呕吐起来,那股浓臭的酒臭味顿时飘散在殿内,无不是表露的嫌恶的很,口上不便指划,想是心下已在腹诽,这寿王今时今日也忒不成体统了些,如斯一个难成大器的皇子,当真也委不得重任,好在当年李隆基有够仁圣,选定了忠王李亨为皇太子,这李瑁倘若有其母妃武惠妃当年一半的城府,断也不会是今时这个德行,试想连个女人都不济的男人,又如何撑得起这万里江山社稷。

听李亨这话,但凡明眼人都听得出,薛王丛与李亨之所以到这会儿才来赴宴,显然是二人不知在哪凑一块儿对饮去了,薛王丛的**不羁,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但对李瑁眼前的放浪形骸,众人一时之间看似却是难以接受,更有朝臣一个劲儿地开始唉声叹气,连连摇头痛表痛心般。

龙颜已然看不出是奴是愠,十分的凝重,只环睇四下,视线像是落定在李瑁身上,又像是目无焦点,高力士察言观色在旁,这刻也不便出声,只似有若无地往一众妃嫔的席位上睨了眼。

但此时此刻,却无人敢自以为是的吱声,四下的氛围不觉中已是胶做一团,压迫的人近乎窒息。圣怒难犯,圣心难揣,谁人敢不要命的插言。

时间仿佛骤然停止,好似只不过一口茶的工夫,又好似过了一个时辰那么长,就在殿内只余下李瑁的呕的快要瘫倒躺地之时,终是江采苹凝眉温声启唇:

“寿王不胜酒力,快些扶了偏殿解解救。”

只轻轻缓缓的这一声,众人的思绪倏地回了神儿,更有人如临大赦般长舒了口气。不过,众人还是盱眙上坐的李隆基,毕竟,那才是天颜。

侍立在一侧的婢仆面面相看一眼,看似更在犹豫不决究竟如何行事,这时,凉王李璿却是站起身来,步上前两步,俯身扶向李瑁:“儿便扶十八郎至偏殿歇息片刻。”

汴哀王李璥见状,与李璿交换了个眼色,随之起身躬身上请道:“阿耶,儿瞧着,叔父亦醉了过去……”

李璥的话还未说完,李隆基已是一摆手,龙目微皱,示下将薛王丛与李瑁一同扶下殿外。高力士立马示意小夏子,带了小明子、小郑子、小城子、小允子几人步了过去,搀扶起醉的不省人事的薛王丛与也快醉的呼呼大睡的李瑁恭退下。

眸梢的余光目注薛王丛衣袂一角消失在殿门外,江采苹心下可谓三分惊七分忡,刚才虽说是在解围,稍有差池却也是在冒触圣怒。换言之,即便薛王丛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在吃醉了酒还来赴宴,哪怕是差个人进宫来托病寻个借由也罢,也好过今日在这殿上出此一丑,但薛王丛这刻毕竟是大醉了,装醉也罢,迷醉也罢,旁人再怎样讥诮,对一个醉汉来说并不能构成甚么刺激,但李隆基却清醒着,总要有个人揽这个场子,给李隆基一个台阶下,否则,倘使不动怒迁怒一些人,只怕李隆基的面子拉不下来。既如此,杨玉环与李瑁纵然已无牵扯,早年终归曾是夫妻,今刻自也不宜说情,而其他人,多是不是不敢以身犯险就是正卯足了劲儿在作备看热闹,事出仓皇,也只有江采苹来收拾烂摊子,还可多一分把握少一分风险。

也亏得李璿、李璥能会意江采苹的话意,及时作出回应,不然,想必李隆基一气之下,未可知不会命人直接把薛王丛、李瑁二人抬着扔出去,这便是伴君如伴虎,何况此事本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皇阿翁,今儿个是年宴,适儿在这儿恭祝皇阿翁圣体安康……”

殿内的气氛胶凝着,一时还死沉着,忽听一道软糯的声音从人堆儿里响起,打破了四下的沉寂,却是沈珍珠身边的李适站起身来,小手一抱拳,有模有样的朝李隆基拱了拱手,说着,又像是忘了词般挑着淡淡的小眉毛想了想,才又煞有介事地说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李适的一席贺词,听似有点言不达意,在座众人不少人一怔过后,却听李隆基朗笑一声,凝睇已然在满是殷切的李适,朗声对李适招了招手:“到底是朕的小曾孙有心,过来皇阿翁这儿!”

李适倒也未忸怩,抬腿就穿过食案,依偎向李隆基身边,踮着脚在李隆基右脸上轻轻亲了口,这下,龙颜越开怀,适才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众人不由的抹了抹额际不知何时冒出的虚汗,连声陪笑。

一场宫宴在惊恐万状中继续,又在声声山呼万岁中散场,显而易见,在这场宴飨中,李亨一方出尽风头。至于哥舒翰与安禄山的嫌隙,伴随在山呼万岁的高声中,二人也好像甚么也没生一样各自坐回了身,事后不论是各人倒也未受问罪。

不日,边疆八百里急报,上奏吐蕃于邓川册封南诏为“赞普钟南国大诏”,授阁罗凤为“赞普钟”,意为赞普之弟,亦号“东帝”,颁给金印,并授阁罗凤子凤迦异为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马大将,南诏朝中大小官吏,均获吐蕃封赏。南诏与吐蕃还约誓山河,“永固维城。”南诏改是年为赞普钟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