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凄冷的上阳东宫生出几分嘈切。-》

“娘子,娘子快些看,谁人来了!”

彩儿一手推开殿门,见江采苹还立在窗前,压不住欢欣的唤出声。身后跟着几个人,不甚昏暗的烛笼投射下,依稀可辨是宫中给使的装扮。

自迁入上阳东宫,除却彩儿、月儿两人随侍在江采苹身边,这偌大的几近荒废已久的上阳东宫,并无几个婢仆,这一年多,李隆基只暗中示下高力士从宫中调遣了一批亲卫护从在此,平日多不碰面,好似暗卫一般。

想要逃出去亡命天涯难,若无圣谕,外面的也进不来,就像彩儿时时抱怨的那样,这上阳东宫是休想飞入飞出一只蚊子,不过,日子倒过的清幽,至少远离了宫中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的争斗。

“仆见过江梅妃。”

待看清来人竟是小夏子带同小明子、小郑子、小城子四人,江采苹这才举步步了过来,许是这一年来百愁在心,忧思过甚的缘故,这大半年即便殿上掌着灯,夜里也看不太清稍远处的东西,三五步远的距离已是识不清人脸军婚诱宠全文阅读。若非小夏子的声音极为熟悉,也不能一听就辨识出是小夏子。

“娘子,陛下差了小夏子几人来,御赐了不少珍物!”江采苹还未作问,彩儿从旁已是迫不及待地上前禀述出声。月儿奉上茶,拉过彩儿侍立向一旁。

江采苹抬手示下起见免礼,心中微酸,在这天长节的日字眼,李隆基还未忘却命人赐些物什,是否是其太过无情了点。当时一日,其若不提出贬迁来此,也许很多事都有回旋余地。毕竟,那日在其有此一请之前,龙颜并未震怒。

这一年孤守在这儿,无人问津,自苦的只能是自己,即便是到了今日,皇恩还是在,是不是其太过贪心,要的太多,正因明知会是个杯具。是场孽缘,是以从一开始就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是以从未放开过心怀去容纳。倘使从来不晓得这史定的结局,这一场梦会不会做的更完美一些?至少可以放开自己,敢爱敢恨一场。

“有劳夏给使了。”颔首隐下心头纷扰,江采苹环目幽静的殿外,可见小夏子几人趁夜来此。并不想多少人知晓,不然,此刻庭院里该是跪满讨赏谢恩的人才是,可这会儿殿外静悄悄的,仿佛除却殿内的几个人并无他人知道今夜有宫中的御前给使奉旨前来赐赏。

“仆惶恐。”小夏子连忙躬身,“仆是奉旨而来。此乃仆分内之事,江梅妃折杀仆了。”

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陛下近来,龙体可好?”

“回江梅妃。陛下龙体安康。”小夏子毕恭毕敬的答道,略一迟疑,又道,“陛下甚是挂怀江梅妃,梅阁还空着……”

江采苹凝眉浅笑了笑。听小夏子言下之意,听似是在催问归期。只可惜再也不可能再重返那座深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的地方,又怎会再兴心重蹈覆辙,纵便心有牵挂,却谈不上后悔可言。

“宫中一切可安好?”苦笑着摇了摇头,江采苹温声关切了句。

“一切安好。”小夏子似想起甚么一样,微躬了躬身,“淑仪宫又添喜,临晋公主喜诞麟儿,新平公主月前亦诞下一子,洗儿礼上,陛下御赐了一张六品官委任状,恩礼甚厚。”

临晋有喜的事,江采苹早先就听闻了,当日迁出宫时,皇甫淑妃有为其送行,在宫门前有告知此事,洛阳距长安也有些路程,这一年虽说极少互通消息,也不便多做联系,怀胎十月,按日子来算,想是临晋也该诞下麟儿了,今时得闻儿女双全,说来为之不无欣慰。至于新平又添丁的事,倒出乎江采苹意外,一想新平是改嫁姜庆初,总隐有不安,今时听小夏子说及新平的恩宠,多少放了些心,可想而知,新平这一年少不得花了很多心思。何况去年十一月,李林甫已病故在府上,姜庆初的官衔本就是依仗李林甫所得,若非迎娶了新平,在李林甫死后,姜庆初的太常卿官衔只怕根本保不住。

当初新平决意改嫁姜庆初时,江采苹就隐约察觉出,新平之所以甘愿改嫁姜庆初那个酒色之徒,必定另有苦衷,十有**是意在依附李林甫在前朝的势力,与杨玉环在后.宫对抗。那日新平与江采苹提及常氏临终时的事时,江采苹已然听出新平对杨玉环心中极大的仇对之恨,江采苹原不想新平为仇恨所蒙蔽,常氏已不在人世,新平一人竟以一辈子做筹码,着实不划算,但新平却是意已决,故而江采苹才未劝阻,原本也不曾想过会与这对母子有多少交集。

见江采苹若有所思,小夏子也未再多言,江采苹原想留其等在上阳东宫小坐歇息,小夏子几人却又赶着连夜急返长安,当夜来去匆匆。次日,江采苹交代彩儿、月儿将御赐的果酒下赏上阳东宫的一干护卫,余下的都交由彩儿收备起来,趁着还未变天之前,尽可量做足所有的准备。

秋去冬来,对花临月,流光易逝。

梅林梅香阵阵,片片花海,漫步其中,睹花思人,梅阁中的一盏一盆一如当初,见日都有宫婢清扫。

一连数日,李隆基一下早朝,都会徜徉在林间小道上,良久的凝神,昔日那抹淡雅的身影儿宛如一阵清风拂入心头,思切之情更像水草,越长越深妈咪被潜,宝宝不认爹最新章节。

是夜,浑然不觉间步至翠华西阁,越发的触景伤情,当年江采苹初入宫时,便是暂居在翠华西阁,往日的一幕幕一景景浮现眼前,可惜今下物是人非,一樽樽酒入肚,借酒浇愁,一连三日未上朝。

入夜,一顶步辇停在殿阶下,高力士屏退下左右,躬身搀扶了辇上的人步上殿阶,径自守在门外。

若非不忍李隆基继续夜夜宿醉下去,高力士也不敢擅作主张,密遣小夏子出宫,直奔洛阳跪请江采苹回宫宽慰李隆基。小夏子去了五日,今夜才赶回来,所幸江采苹未驳其这张老脸的面子。

虽是宠召,却是漏夜入宫,个中滋味,不言而喻,江采苹本欲置之不理,怎奈小夏子再三苦求,念及这些年高力士也未少帮托,只当是还一个人情,这才应承下。一步入阁门,便是极重的酒气熏人,李隆基倚坐在一张食案前,只身着亵衣,正自斟自饮,不过一年半载未见,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英武绝伦的一代帝皇,看上去却是憔悴苍老了许多。

“滚出去!”

听见门响声,李隆基头也未抬,只听一声摔裂,拂袖甩下手上的酒盏,“咕咕噜噜”打着转儿滚在江采苹裙摆下。

先时在路上,小夏子与高力士就先后详述了李隆基近些时日的暴躁无常,尤其是夜宿翠华西阁时,不允任何人踏足一步,就连杨玉环头几日气冲冲找上门时都被拒之门外,为此李隆基与杨玉环这几日正闹得僵。

折纤腰捡起地上的酒樽,江采苹缓步解下衣肩上的披风,搁置在一边,也未急于吱声,只从旁端持过茶盏,斟了两杯清茶才步过去。

“气大伤身,陛下这般酗酒,岂非是在拿龙体赌命?”

轻轻淡淡的一声嗔怨,李隆基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盯视着近在咫尺的江采苹,好半晌晃怔。

面对李隆基又诧又惊,龙目喷薄而出的惊喜,江采苹心下异样的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或许今夜会是其与李隆基在这宫中的最后一见,也正是顾念及此,才顶着风寒时气回宫这一趟,缘起缘灭,今生也快了结了。

“陛下怎地这般瞅着嫔妾,莫不是多日不见,不识嫔妾何人了?”江采苹莞尔一笑,奉上一杯茶,“嫔妾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

腕上一疼,李隆基已是紧抓住江采苹的皓腕,目光有分痴痴的凝视着眼前谈笑自若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生怕只是一个幻影,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陛下可还记着,曾应允过嫔妾一个食约?”任由手腕被李隆基紧捏着不放,江采苹浅啜了口茶。

“所求之事,绝不有违人伦之礼,不践君臣之规……”片刻晃怔,李隆基才回神儿般,反手紧握住江采苹的纤手。

江采苹抿唇一笑,这正是当日其与李隆基约下的食约,不成想今时倒真有这么一日要兑现这个约定。放下茶盅,迎上李隆基微醉的目光,须臾,敛色轻声说道:“嫔妾只一事相请陛下,凡是凡事,善待己身。”

四下一片沉寂,殿外簌簌冬雪。

“朕,日前已下敕,赐婚广平王府,迎娶韩国夫人之女——崔氏为良娣……”半晌相视无语,李隆基沉声一饮而尽樽中美酒,眼底闪过一丝回避。

为李隆基斟满樽中佳酿,江采苹毫未介怀,只温声一笑置之:“此乃大喜之事,可喜可贺,但愿广平王往后里不忘多多善待沈氏便是。”

有些事,避无可避,只能认命,听天由命。李俶与沈珍珠之间的情缘,也只能由其二人化解,旁人插手的再多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