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月儿身染风寒的借由,江采苹主奴三人在酒肆后院的厢房又多住了两日。

安禄山在洛阳称帝,仅这几日工夫,城中暂时也安定下来,各市坊逐渐恢复先前生机。听城内茶余饭后的小道消息,日前安禄山已命史思明、蔡希德等率兵攻略河北各地,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与常山太守颜杲卿东西联兵抗敌,杀叛将李钦凑、高邈,并活捉了何千年,突袭之下,竟又打开了土门,河北十七郡先后重又归顺了唐廷。

此情势下,安禄山正带军进攻潼关,行至新安,听报河北形势吃紧,不得已马上调头急返洛阳,命蔡希德率万余兵士增援河北,杀颜杲卿,河北各郡再度相继陷落。前后不过十余日而已,以洛阳为辐射的一带已是死伤无数,处处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民生苦不堪言,朝不保夕。

洛阳城里的歌舞升平倒日见兴复,早先关门大吉的一些酒肆茶坊一家家又打开门做起生意来,百废待兴之下,又是劫后余生,好似生意还不错,上门的坐客多半是现下的守城将士,之前攻陷入城的叛军,仗着军爷的身份自恃,更是多的是白吃白喝的,好在江采苹主奴三人所借宿的这家酒肆是家小酒家,平素里客源就少,今时来客也多是附近的邻舍,小本生意亏空也小。

白日三三两两的酒客,酒家一个人倒也忙活的过来,有时候碰上熟客,还三两围坐一块儿八卦一番,基本上不缺人手,是以江采苹主奴三人也用不着露面,少与人走动暴露行踪的可能性就小。

直到三日后,江采苹才交代彩儿、月儿先留在后厢。独自一人出门打探一下这几日外面的情势。彩儿本想随侍江采苹身边,这好几日闷在后院早就憋屈坏了,天天酒气熏天刺鼻影响食欲不说,连房门都不准踏出半步,怎奈江采苹冷下脸让其留在房中与月儿照应一二,毕竟,得以在这儿多留住下来可全凭月儿是个病怏身子骨而来,岂可留下月儿一人在房中,彩儿一并留在房中才不致露馅。

江采苹依是一身男装出的门,只见城中也不似前两日那般。路上行人虽不比往日擦肩接踵,但也多了几分人气。随意选了家药铺,提了几包药出来。江采苹才慢悠悠地转向城门方向,且走且看。

许是安禄山这两日又回了洛阳的缘故,看守城门的兵士排查的仍十为严密,但凡出入城门,无不从头搜到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再对女人逐一比对画像严查。

仔细想一想,洛阳城已快攻陷一月,倘使前些日子城门查守那般严凛,是意在搜查甚么人,眼下撤了近乎一半的防守。可见缘由有二,一是要搜查之人已落网,二是明知无果不再浪费兵力。毕竟,叛军还须直逼长安,听说京师已有调度,封常清、高仙芝临危受命,现下已奉旨坚守潼关。坚壁不出。如此一来,审时度势。可想见如若安禄山所要搜查的人是上阳东宫里的,连日都查无所查,且不知人现在何处,不得不放下查获,未可知眼下不是混出城的最好时机。

一路绕回酒肆,从后门回房,不知何故江采苹总觉得背后像是有双眼睛盯着一样,在外东转西晃了大半日,楞是未能甩掉,回头看时又找不见人影,一时心中没底在拐过两个小巷子后就三步并作两步闪人,在一家农舍虚掩的舍门里躲了小会儿,未见四下有何动静,而后才匆匆回来。

“阿兄!”

一见江采苹推门进来,彩儿懒洋洋地趴在茶案上腾地就站起身来,大半日不见江采苹,刚才还在嘀咕是不是江采苹刻意撇下其与月儿两人不管不顾一个人走掉了。

江采苹蛾眉轻蹙,将提在手上的几副汤药交予彩儿,那边月儿已奉上热茶来。对于彩儿的怨唠,月儿一点也不忧忡,这些年侍候在江采苹的身边,岂会不知江采苹是何人性,倘若其与彩儿两人身处险境,江采苹怎会一走了之,何况是时下。

“稍晚些时辰,待前院的酒客走得差不多了,把药煎了。”吃口茶,暖和下快被冻僵的手脚,江采苹捧着茶盅,半晌凝眉,“这两日,想是会变天,少时一人喝一碗,生津补血的良药。今夜早些歇息,明儿个一早儿,便随吾出城。”

“明儿个可以出城了?”彩儿顿时两眼放光,被月儿从旁一拽衣襟,才压低声又追问道,“那,出城之后,去往何处?”

“看情势再行决意。”江采苹轻叹息了声,并未正面回答,起先带着彩儿、月儿从上阳东宫逃出生天时,只想着赶在攻占入城的叛军之前保全住众人性命,不论是那一干看守在上阳东宫的暗卫还是跟从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这两个小丫鬟,都是无辜之人,本不应稀里糊涂的丧命。

今下这场战乱,江采苹虽说早知是史定的,不可避免的唐史上的一场内乱,但也只是粗略的有个年限概念,故才早在两年前就心事重重的在暗暗作打算,既不能引人耳目更不能被人察觉,否则,后果势必不堪设想,也幸亏这几年行事低调,而在迁入上阳东宫的这三个年头,平日与那一干暗处的守卫相处的也算相安无事,在交代彩儿、月儿遣散其等时,尽管未少浪费口舌,其等倒也听命而行了。

离开上阳东宫,混迹在这家酒肆的这三五日,江采苹才意识到很多事并不是一蹴而成的,譬如眼下,虽抢先一步保住了小命,却在出城一事上犯开难,换言之,即便明日顺利出了城,正如彩儿所问的,待出城过后又该何处留身,即使侥幸的有命活下来,往后里还需历经长达八年之久的战乱,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处才是苟全之地。

其实在此之前早已思虑过,也有过细密的长远打算,它日若可死里逃生就回珍珠村,自此以后长伴江仲逊身边隐姓埋名隐居山林之中,却不曾料及薛王丛几年前竟失踪在与南诏的边塞之地,从此杳无音信,甚至不晓得是死是活。依照江采苹当年的布置,原本是作决把江仲逊的安危交予薛王丛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从入宫之前好几年就筹划至今已有二十几年的事,不成想中间竟连生事端。而今战乱起,不只薛王丛生死不知,江仲逊现下在珍珠村如何更无从得知,据史载,洛阳失陷后,安禄山的叛军会直取长安,李隆基在出逃时只带了杨玉环一人,其她的后.宫妃嫔以及众多的皇亲内眷都被遗弃在长安城,也是直到今时今日,江采苹才突兀发觉,在那座皇城之中其实还有很多的人与事割舍不掉,比方说沈珍珠、李适母子二人,再比如皇甫淑妃、临晋等诸多人,甚至还有禁中佛寺的韦氏的生还,虽说两年前那一趟回宫之时,已然与皇甫淑妃、沈珍珠做过诀别,但事到临头,仍不免挂怀,有着诸多的不舍牵念。

一场安史之乱,几多生变,马嵬坡之变,李亨的武陵即位,太多的变数,太多的命劫,其中的何去何从,让人辛酸。

傍晚时分,彩儿遵照江采苹吩咐,熬了几碗汤药端入房中,主奴三人各是喝了一碗,满屋子的药味。待酒肆打烊后,店家又送来几碟酒菜,相处才不过三两日,时日虽短,店家也看得出江采苹三人不是甚么恶人,这兵荒马乱的,既有银子可赚,招待的自也殷勤,况且一日两餐都交由彩儿、月儿来做,店家少不得跟着有口福。

夜里江采苹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快拂晓时才迷迷糊糊地小憩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夜禁时辰一过,三人便拜别店家,趁着人少急赶着出城。

行至城门,几个守门的才刚蘀换下来,一个个的还打着哈欠,想必昨夜没少扎堆儿吃酒玩乐,不然也不会一身的酒气。江采苹主奴三人也未急着往前赶,只待多了十几号的要出入城门的人后,三人才挤在人堆儿慢慢向城门方向靠拢。

出乎意外的是,竟全无阻碍的顺利出了城门,几个守卫甚至连盘查都未盘查,便一股脑的放行了众人。

待出了城,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彩儿两条腿还在打颤,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费劲了心思想要出城了好几日,今个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混出城来。早知如此,这几日就不愁眉苦脸的整日唉声叹气了,索性优哉游哉地躲在那酒肆坐等便是。

月儿亦不无兴奋,昨个夜里江采苹翻来覆去躺在榻上,其不是没听见动静,原以为江采苹是在为今晨出城犯愁,事先还下定狠心,倘使今个仍出不了城,亦或是半途生出变故,纵便是舍了其这条贱命也一定要护从江采苹安平,不成想今个竟如此的顺风顺水,那感觉,好像过于顺畅无阻了点,让人忍不住有种不真切的错觉。

反观江采苹,走在前头,心下实也有分怪疑,未料定此番会一帆风顺,眼看再往前走就是大路,须是作定决意是奔赴长安城尽最后一搏,还是放下一切恩怨纠葛一路南下,心神恍惚间,脚下的步子不由得缓下来。

正当这时候,忽听一阵马蹄声疾奔而来,待循声看去,但见从身后不知何处竟疾驰来十几匹烈马,骑在马背上十几人皆以黑纱掩面,一身的黑衣。

月儿拽着彩儿尚未来得及躲闪到江采苹身旁,身子已是一轻,被人从后提着,摔在马背上直掳而去。

彩儿一声惊呼,还未回神儿,整个人也已被人扛在身前马背上,一叠声的呼喊,拍打着四肢紧跟在后被掳走。(欢迎您来吾读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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