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载正月,安庆绪杀其父——安禄山,自立为帝,年号载初。

同年,长安为唐军收复。安庆绪自洛阳败逃退据邺,其部将李归仁率精锐及胡兵数万人,溃归范阳史思明。

与此同时,契丹、同罗等族招揽精兵大部归顺史思明,安庆绪谋除史思明,史思明遂以所领十三郡及兵八万降唐,为唐封为“归义王”,继任范阳节度使。

纵如此,唐廷对史思明依有顾虑,毕竟,这场动乱史思明原可谓安禄山的同谋者,二人俱是谓罪魁祸首,叛变之初史思明不过是势不足与安禄山平分半壁江山而已,为虎作伥,与虎谋皮,今下的情势,史思明会极大向当时一日的安禄山看齐,做安禄山第二,时下时局多变,唐廷又怎会一犯再犯,再次养虎为患,是故明里招降厚册史思明,暗中却在紧锣密鼓的策划如何消灭史思明及其各方面的势力。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唐廷现下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且天下三分,战局不定,不料谋划外泄,史思明复叛,竟与安庆绪遥相声援,乾元元年,安庆绪为郭子仪等统兵二十余万所围困,后增至六十万,次年春,史思明便挥师助之,大败唐九节度使之六十万军,其围遂解。

兵败呈达,同日,宦官鱼朝恩谗毁,郭子仪被召还长安,罢兵权,处于闲官。不久安庆绪被史思明所杀,兵返范阳,称“大燕皇帝”。好景不长,上元二年三月,叛军再发内讧,史思明又为其子史朝义所杀,内部离心。屡为唐军所败。而在朝中,自鱼朝恩之后,李亨日见重用身边宦官李辅国、程元振等操纵军政大权,唐廷中宦官势力日益嚣张。

莆南。

江采苹与沈珍珠静坐在山崖上,远眺漫山的初春之气,春风习习,四下一片静谧。

前两日云儿、月儿下山,打听到朝中一些情势。年前李隆基就从蜀中被接回宫,闲居在兴庆宫,李亨尊其为太上皇。

“娘子。有贵客造访。”

彩儿咋咋呼呼的从半山腰奔上来,隔着老远就扶着腰在高声喊唤,随着其话音传入耳。身后现出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大步而来。

沈珍珠蓦地模糊了视线,看着来人越走越近,抑制不住的有些牙齿打颤,不是山风有多料峭。而是心里遏制不住的在激动不已着。

“阿娘!”

上下端量几眼沈珍珠,李适一个箭步直奔到沈珍珠面前,嘴角**着,衣摆一撩,跪下了身。

彩儿随即引了李俶步了过来,自行站在一旁。凝睇沈珍珠。李俶的身形有些僵硬。未语泪先落,沈珍珠欲抬手抚摸下面前几年不见已是长成个大人的李适,终是强忍下心头的沧喜。硬生生把手缩回了袖襟下,长指掐的掌心隐隐作痛。

“见过太子殿下。”

见状,江采苹于后起身,不卑不亢又毕恭毕敬的朝着李俶见礼。今下李俶早是李亨册立的当朝皇太子,刚才彩儿说是有贵客至。这会儿看,来客确实有够尊贵。

李俶这才从沈珍珠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拱了拱手,权当答礼,而后才看向李适:“适儿,你且与你阿娘先行下山。”

沈珍珠一愣,立时蹙眉望向江采苹,一时颇有些揣摩不透李俶这话究竟是为何意。当初在洛阳城,其早已把话说清,且是与李俶当面说的,从此形同陌路,虽说今时李俶带同李适寻来此处着实在其意料之外,也着实让其又惊又喜,然而倘使李俶此番前来意在勉其所难,是要带其回宫的话,沈珍珠是宁死也不屈从的。

从当年的为江采苹进宫,追随至今,沈珍珠不是不知这些年来李俶对江采苹是心有怨怼之恨的,但江采苹并不愧欠李俶多少,仔细计较一番,反却应是李俶有愧于江采苹才是,想当年,若非李俶一时糊涂又怎会正中别人下怀,以致于害的江采苹滑胎差点性命不保,连带沈珍珠以及彩儿、月儿三人都被打入大理寺天牢,若非当年李俶的私心太重,又怎会逼得江采苹为救护采盈而犯下欺君之罪,若非因由李俶,也不会有之后的沈珍珠,更不见得会有今时今日的这段情孽交缠,如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欠下江采苹太多的恩情,早就无以为报,也兴许沈珍珠大可早日报完恩,可与李俶再续今生缘,而不必像现下一样受尽离别之苦相思之苦,与夫生离,与子死别。

说来说去,凡事种种,桩桩件件无不是拜李俶所赐,起于李俶,也该结于李俶,才不失为两不相欠。

江采苹对沈珍珠莞尔一笑,风华不减当年,示意沈珍珠大可安心,用不着担忡。这几年沈珍珠内心的自苦,江采苹看在眼里,一点一滴更是痛在心里,也曾不止一次的劝慰过,告之无需陪着其一同在这山野之地了此残生,奈何沈珍珠终究心结难解,今个李俶、李适父子二人来到,倘若可说动沈珍珠,江采苹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娘子,今儿个奴还要下山……”眼见李适紧握着沈珍珠的手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彩儿模棱在旁边,轻咬着红唇极小声嘟囔了声。

江采苹轻笑一声,浅勾了勾唇际:“你且去便是,顺带跟云儿、月儿说声,让其二人各行其是便可,奉上茶水,好生招待来客即是。吾少时便回。”

彩儿这两年越发与李东走的亲密,也与李大娘十为投缘,两人好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日日闷不住的往山下的草堂跑,想来彩儿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或许会抢在云儿、月儿前头嫁出去,加之几个人也不时的从中撮合,想必彩儿与李东的好事也快将近了。

至于云儿、月儿二人,江采苹也发觉,近半年月儿一月里至少会有一两回收到飞鸽传书,还在山上养了几只信鸽,听云儿、彩儿打趣之词。月儿是在与李扬传信,自从李扬跟从薛王丛把其等陆续安置上山,这几年甚少再来,一年中也有来山上一趟,只道是奉命行事备送一些日常所需品。一来二去的,反而与月儿熟络起来,月儿小脸,李东也是个抹不开面子的人,每回见面,两个人吭哧半天也憋不住几个字来。反而面对面站着憋得脸红脖子粗,甚是令人瞧着干着急不已。

而云儿与崔名舂之间看似也有几分情意脉脉,早先云儿出宫南下寻薛王丛。就由崔名舂一直照拂在身边,之前来珍珠村也是崔名舂一路作陪的,都道日久生情,崔名舂虽是个会投机取巧的人,但待人接物倒也圆滑乖顺有一套。对待云儿貌似亦情有独钟,而云儿则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往后里两人若可喜结良缘,未可知不是天赐良人,循循善诱之下,指不定来日里崔名舂亦可小有作为。

云儿、彩儿、月儿三人侍候江采苹二十几载。虽不再是妙龄年华,却也各有姿色,而感情上的事。任谁也说不准,倘如有缘,终有执子之手那日。不过,看着三人都要有归宿在望,江采苹也稍慰。若沈珍珠也宽宥过李俶,放下心结。今后江采苹方可心安理得的伺候江仲逊安享晚年,只待江仲逊老逝之后,若还有幸归去,才是了无牵挂。

“皇阿翁病重,命在旦夕之间,此物乃皇阿翁亲手交托予吾……”

好会儿默然,李俶才将持在手的一幅画轴交予江采苹手上,展开画卷,其上是一幅美人画像,仙姿玉貌,片片落梅,纤足迎风半隐半露在半空中,白玉笛轻抿在朱唇上,俨然一幅当年江采苹吹白玉笛、奏惊鸿舞的写真。

只可惜那画卷有些泛黄,可见非是出自宫中大家之手,应是宫外人即兴的一幅手笔,许是只是听闻了当年花萼楼上有位江家女才貌双全惊为天人,是故在想象之中而所作的一幅画罢了。一勾一画,却也看得出是个擅长绘画之人,不然,也不会七分神似。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懒御得天真。霜绱虽似当年态,争奈秋波不顾人。”

画卷一侧,题着一首七绝诗,笔劲有力,龙飞凤舞,只一眼就可辨得是出自何人笔下。合上画卷,江采苹举目远眺,甚至可以想象得见李隆基在对着这副画上的人时,是如何的沉默良久,是如何的一阵长叹,才提笔御题下的这首诗,见画掷笔泪下,回想多年前那些繁花似锦的日子,情意绵绵,郎情妾意,茗茶对弈,踏雪尝梅,而今都已然繁华一梦,早在江采苹迁入上阳东宫之日起,这一切就已再难回头。

如今李隆基形单影在兴庆宫,可想见受尽孤独寂寞煎熬,失去的太多,只会触目伤情,饱尝失意,才体会得出旁人被冷落在上阳东宫的十余年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此番李俶既来,想必是有人探得消息,李隆基也得知了在先前的动乱中江采苹并未葬身在井底,尸骨无存之说本就甚难让人信之不疑,想是继杨玉环命丧马嵬坡之后,江采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这一消息之于李隆基而言,无疑就像是久处幽暗之中突然射进的一线光明,使之精神为之一振,故才在日前下诏全国——“但凡有知梅妃下落者,立即奏报,必予重赏;有护送来京的,奖予六品官,赐钱百万。”,除此圣敕之外,连日来并调遣了手下不少人四处探寻,就连李俶也是其中一人。

不言而喻,李俶自然不是只为江采苹一人而来,此番不光是为接江采苹一人回宫的。说白了,若此番江采苹随从李俶回宫,沈珍珠十有九成会跟从着一块儿回去长安。

只是,那座皇宫,那高墙藩篱下,早不是旧时模样,物非人非,那里面的人,也不再是心头的那个,再回首,只不过是徒增烦扰,情怨纠葛,更将剪不断理还乱,与其纠缠至死,遗恨一生,何苦不放生各自一条活路呢,至少还残存下那一丝一缕的昔日美好,可留作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