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寿王府前院,待高力士恭送走李隆基的圣驾,走回寿王府正堂,但见薛王丛已然坐回座位,独自一人正在颇悠然闲乐的吃茶。

“吆,高将军回来了。快些请坐。”反观薛王丛,眼见高力士不无呼哧的急返回堂内来,却只不咸不淡地仅道了这么句话之后,继而竟又接着吃其的茶。

“老奴谢过薛王。”高力士见状,尽管嘴上未加抱怨何话巴,可再瞅向薛王丛的眼神,不禁就有点复杂味儿了。

若单论尊卑,薛王丛确比高力士生而高贵,是以,这会儿高力士送完圣驾独个折回堂来,于礼数上,薛王丛倒也根本用不着朝其行甚所谓的礼节。然而,倘以高力士今时今日于朝野上下的地位来假以说论的话,却也尚不致于令薛王丛对高力士如此的目中无人才是。

坦诚讲,此刻高力士面有不悦之色,心里的疙瘩亦正是结于这点上。直说白了,之于高力士而言,现下薛王丛所摆于其面前的这副臭架式,未免也显得忒过于有些欺人太甚了些。李隆基身为一国之主,对于薛王丛一贯以来的肆无忌惮做派,顾及于“本是同根生”,尽可能的不做何计较,但高力士不是李隆基,对此大可相煎。且,甚至某些时候,只恨煎太慢了。

“高将军吃茶不?”少时,斜睨见高力士拿着模样坐到一边去,并未在距离己身较近的位子处挨坐下,薛王丛徐眯着狭目,反倒径自端持起搁置在案的茶壶站立起身。

“哎呦,老奴惶恐,岂敢劳烦薛王为老奴亲自斟茶。且允老奴自个来……”薛王丛既肯退让一步,意欲作势给高力士亲手倒茶吃,高力士那张冷绷着的脸,这才就此也挤带出了丝笑意。

毕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同是食君之禄者,况且来日方长,日后难保抬头不见低头见,与其树敌,反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再者说,原本也非是多大点事儿,这点胸襟气量,高力士自认其还是有的。反之,如果真因此闹开闹僵了,一旦传扬出去,亦非是甚好事,临到头来,只会俱损颜面,反而有弊无益。

“只不过是杯茶水而已,高将军何必如此外见?”待换做高力士欲自个动手之时,薛王丛竟亦愈发彰显君子风度,“怎地说这儿也是寿王府,瑁儿未在,本王这个身为人叔父者,理应略尽这一半的地主之谊。”

薛王丛既然执意非如此不可,高力士便也不好硬推开其这份盛情,待哈着腰身接过薛王丛递过手的茶水,遂欠揖道:“如是,老奴亦唯有恭敬不如从命。老奴在此先行谢过薛王。”

“高将军着实客气了。高将军与本王有幸同为当今陛下之臣子,承蒙皇宠,近半月有余,又共食共眠,为君分忧在外,这一路辅扶来,怎说也亦已堪称交之不浅。”薛王丛右手持着茶杯,边说道,即冲高力士举道,“时至今日,本王与高将军亦算不负皇命。本王姑且借瑁儿这寿王府上等的茶水,以茶代酒,且敬高将军一杯!权作承谢高将军沿路对本王的谦应。”

听罢薛王丛这番话,高力士于是亦满为笑呵地接话道:“薛王可是折煞老奴了。密下江南这一遭行来,诚是老奴随同薛王,没少沾了薛王之光。老奴何德何能,岂还敢妄自尊大,连点自知之明也无。老奴理须拜谢薛王照应才是。”

“高将军委实自谦。请!”

“薛王请!”

做人如果皆有谦有让有个度,想必这个世上,便可省却掉无以计数的争夺与厮杀。届时,人性祥和,静若止水,身处的这片天地,自然而然亦会随之增添分可爱,随之变和谐很多。

待敬毕茶水,薛王丛和高力士方又各自坐回座。

“哦,对了,老奴尚有件事,未来得及请教薛王。”片刻但笑不语,高力士才又再回合打破时下不无冷场的氛围,开口询向薛王丛。

“高将军有话,但说无妨。”薛王丛这次倒也有够爽快。

“其实也无甚,老奴只是想关切下,关乎江家小娘子的事宜。”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高力士当然也就开门见山,随就直白道,“唉,老奴随薛王临返程前夕,江家却也曾有托付,诚请往后里尽可量的照顾下江家小娘子。这事儿呐,说难不难,可说易也不易,薛王自是明晓,这宫中之事,瞬息万变,例来均无个准数。”

理不讲不通,话不说不明,但既已言明,则无须赘言。故,高力士仅言了一半,即开始静待薛王丛下文。果就见薛王丛抿口茶水,随即接话道:

“高将军所言极是。待江家小娘子入了宫,就切需高将军时时处处相与照应了,本王常年累月难得进宫一趟,就算有心,恐也是力有不足之处。”

略顿,薛王丛方续言道:“高将军和本王,怎地亦于江家叨扰了多日,纵然今后遇有何事时,不看僧面亦不可忘却顾及点佛面情。倘于宫外惹及甚出乱遭,本王尚可帮拓上些许,至于宫内诸多事由,便须劳念高将军,贵手相助之了。”

“承蒙薛王抬举老奴,佳人乃由薛王以及老奴,齐肩合力挑选来宫,有薛王这话,老奴定也尽己所能,不负人之厚寄。”薛王丛弦外之音,高力士心知肚明。这一根筷子易折断,力量亦确是有限,但如若一双筷子结成实捆,力道却不容小觑。

同样,高力士话外之意,薛王丛亦了晰于心,便也相应地抬手回了礼高力士的拱手动作。

“就在先时,大家尚未回宫前晌,老奴只看见薛王独个回来这堂内,江家小娘子……”

高力士与薛王丛之间,话既已挑明到这份上,堂下又并无他人在场,接下来的后话便也无所谓再行遮遮掩掩。

“小娘子正由寿王妃招呼,高将军大可安之。”薛王丛边品茶,边啧啧口赞道,“这茶,味道果是非比寻常!起先未及细品,现下,含于口,咀于舌,川于体,慢慢品之,果是苦涩香甜兼具之,且,恰到一个适中呀。”

“茶,确是好茶,实乃茶叶中的上上品也,但也须有善沏泡者,方可相得益彰。”薛王丛说论及茶水,高力士便也顺着其话味,小作表态了几句,而后才言归正传感慨道,“咦,听薛王言下之意,仿乎江家小娘子,竟是与寿王妃甚谈得来呢?莫不是,这也是种巧缘,千里有缘一线牵呐。”

堂内在座的两人正谈的热,寿王府正堂外,李瑁亦已经带了一行府中下人,端着十几样各色美味佳肴,带头正疾步在前,步向堂来。

“快,快些呈入堂中,摆盛于食案上。手脚均利索着点,万一圣颜不愉,岂是尔等狗奴贱婢,可担待得了的?”待行近至堂门口处时刻,李瑁一个急转身,复又回身冲身后一干跟随者,压低着嗓门如数催教了个遍。

于李瑁看来,若非是其府中的这帮子仆奴,光吃干饭却不给力,岂会扛到眼下这时候,才将饭菜弄好。想着稍时即将要面对李隆基的威严,李瑁不止是手心攥了捏汗,背脊亦直泛凉飕。

小心驶得万年船,自是倍加小心为妙。

“奴(仆)参见薛王,参见高将军。薛王、高将军有礼。”

待闻见匆匆进入堂内去的仆奴,随后传出堂外来的揖安声时,李瑁不由紧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向堂内动静。然,细听了好会,竟也未能听见,有人揖请“陛下万岁”之类的维话,意识到此,李瑁候于正堂外头,禁不住心陡沉了下。

“叔父、阿翁,久等了。瑁儿……哎,怎不见阿耶了?”待快步跨入堂中,李瑁借由着揖礼,快速地环视了圈堂内,却并未环扫见,之前其离去那会尚正襟危坐于上座的李隆基。

“大家已起驾回宫。临行前,有特意差嘱老奴,待寿王回来后,代为与寿王知会声。”李瑁既问及此事,高力士当场便也如实作答了席。

“回宫了?可阿耶不是说,‘腹饥’……且,瑁儿早就交代下去,为阿耶备夕食了哎!怎地阿耶起驾回宫,瑁儿竟全然不知?”对于李隆基不言不响就走了人之事,李瑁明显难以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遂就转冲向跟随于其身旁的那名家仆,以及一直守于堂门口处的仆奴,呵斥出口,“阿耶人回宫,怎生亦无半个人通报于本王?汝等这群狗奴贱婢,眼中可还夹有本王这个做主子的?”

李瑁迁怒及人,受其斥责者,刹那间皆垂下头哑然成一片,无一人敢应语吭哧。

“皇兄回宫,乃属正常,有何可大惊小怪?”诸人诽闷时分,薛王丛倒正色打圆场道,“这已几时,难不成尔还想圣驾留宿于寿王府?圣驾来去,自有其理,尔反是借由此大做文章,并不分青红皂白问咎于家仆,岂非是在暗锋针指,皇兄是个无厘头之人?”

“瑁儿非是这意,瑁儿、瑁儿是心疼这顿饭菜,瑁儿可是亲下厨,做了阿耶最爱吃的糕点……”遭薛王丛一通训斥,李瑁登时也吃了软,遂结巴着寻茬说辞。

但很显然,李瑁所找的理由,未免也忒为牵强。

“皇兄回了宫,高将军及本王不亦俱为尔府上之客?”

迎对着薛王丛的疾言厉色,李瑁一时无以诡驳,却又心有不甘:“可是……”

未容允李瑁嗔呶,薛王丛则已然细目猝狭,立睖向李瑁:“尔这模反应,看似甚无意做招待?哼,不就是顿饭菜,大不了,改日本王回请!莫非尔还怕吃亏不成?身为一府之主,反犹如个女人一样优柔寡断,小家子气!将来还可指望尔成何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