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采苹概不知悉,昨个夜里薛王丛与高力士俩人究是如何安排的关乎今日进宫的某些走程,但今个一大清早,天才蒙蒙渐亮时分,便已是有人候在门外轻叩门扇催唤江采苹起晨梳妆。

昨晚宴席之后,江采苹并未再随同杨玉环主奴二人返往杨氏在这所寿王府内的所居之处,而是在李瑁的特意吩嘱下,单独由寿王府上的三名丫鬟伺候到了王府的一处别院里,单独休息度夜。而由那仨名于昨夜里一直也未曾远离几步江采苹借宿的那间厢房房门的丫鬟口中,江采苹亦含糊的打探得知,薛王丛和高力士一干人等,就在前晌的那场晚宴散席不久之后,其实就俱从寿王府后门,各自带着手下人骑马离开了寿王府。

无人知晓薛王丛及高力士于半夜三更骑马去往了何处,江采苹也就无从查询。然而,江采苹借宿的这处别院外头,昨儿夜里却依是有当差于门院外者。且,那三五名一整夜均在走来走去值守于庭院里外的当差者,亦实非是寿王府府上的家丁,而是先时就跟随于薛王丛和高力士身边的宫中翊卫。

纵然这几名翊卫另换了装束,但近些时日里,约莫半月有余的日夜同行以来,倘若有心记住一两张脸相,也并不是甚难事。是以,关于这一点,江采苹亦单是隔着窗棂,只需瞟一瞥,即可百分之百的予以辨识于目,那几道人影的真正身份。至于个中缘由,自是也了然于心。

这当中,名义上,对外自然声称是为保护江采苹,但与此同时,说其亦是种变相的监视,确也不为过。身为一个入宫在即的女子,毕竟,今时已然尤为不同于往日,加诸于其身的各色各样的说辞,连带种种即将扣戴于其头冠之上的诸类冠冕堂皇的条礼,多角度剖析观之,实则无不掺杂有所谓的避嫌之味。

“恕奴多嘴,小娘子,薛王早是等在了院外。如若小娘子认为,奴为小娘子妆扮得这身打扮尚可入眼,奴且敬请小娘子早些出门上轿。”

闻身后人之请,江采苹径自挑眸映于铜镜的己身装扮,于是二话未说,随就从妆台前站起了身,继而面朝替其描画这身衣饰外加头饰及眉饰几近长达小半个时辰之久的身后之人,遂稍欠身揖礼道:“有劳。”

且不论这三名丫鬟,昨晚皆是整宿也未合下眼皮子,只就那般直立在厢房门槛处,静静默默地给江采苹站了一宿的岗,换做现代,那敬业职守的程度,也早已堪称是一名合格的警卫员水准。单论今晨,打从江采苹下榻脚着地起,这仨人竟又是打水更衣盘发插钗忙活了整整一个早晨,样样件件可谓均事无巨细,直至这会儿为江采苹梳妆完毕才为止,暂停下了手头的忙活劲儿。现下,江采苹对其等不卑不亢地施个礼,却也在情在理。

反观那三名丫鬟打扮之人,神态上对此则显然地有分受宠若惊反应。眼见江采苹朝其等颔首行礼,慌措之际虽未吱应字词,却俱是忙不迭低下头后腿了数碎步,直接躬身退却到了门扇旁去。

江采苹见状,便也未再多加承谢何辞,随就迈开莲步,径直跨出了身前的那道门槛,孤身一人踏上通往墙院外去的那条唯一的庭径。

今儿日的阳光,少有的温暖照人。

江采苹就在那束束五光十色的日光沐浴下,一步步走至别院院门所在的方位处。原本并不怎长远的一条庭径,即便往最长里说,这条径道最多也不足百米距离远,但江采苹却兀自感觉,其仿乎走了半个世纪一样。

忖算番,由千年后,失足跌入这千年前来,江采苹又何止是走了半个世纪。这遭旅程,切是足足已跨越了十个世纪的时间那样久远才是。而直到今时今日,江采苹的这程人生旅途,方可称得上才将正式拉开其命定的那帘帷幕。纵然可预知结局,却也无以谱定,这一脚迈出去之后,袭面而来的下面的路程,每一程又该要如何走踩下今后的节拍去。

“本王皇命在身,代为当今圣人,特来恭迎小娘子。”

待江采苹一身男儿装束现身于尚俯候在寿王府别院墙院外头的诸人面前时,薛王丛直立于众人之首位,在睹迎见江采苹恬淡的无法再恬淡的素颜的瞬息略显诧异之余,则也率然冲江采苹伸出了手。

江采苹当然甚懂,薛王丛言外之意指的为何。眸梢环瞥四下,高力士亦果是并未在场,为此,江采苹也同镜明,想必于昨晚上,高力士已经返至了李隆基身旁,今朝再度伴驾在朝。而薛王丛,无疑则委身摇变为今晨前来亲接江采苹步入那座宫门重地的引渡者。

“劳烦薛王。”事已至此,江采苹的玉手,便也惟有搭上薛王丛已然朝其递及跟前来的臂腕。

时下,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与其多说无益,反只会徒增伤感平添殇情,倒不如只当陌路,亦权当从未曾遇识过彼此更是为合宜。

说论起来,这并不是薛王丛第一次持江采苹之手。反之于江采苹来讲,这一回合,薛王丛臂腕上的力道,却比往昔每一次碰触之时肢体上的感知度,臂肌绷得更为发紧上一分。貌似,理应犯紧张者,实非是江采苹,反而该是薛王丛。

李隆基专遣来的这顶轿辇,虽不及凤鸾奢华,可也比上不足比下则绰绰有余着。但凡眼神正常者统瞅得出来,这实乃是顶不寻常的轿辇,因为其比任何一顶平日里可于街头走巷瞧见的普通轿辇,四面上下均镶嵌有薄褥蝉翼般的明黄锦帛。

“起轿!”

待将江采苹步步扶上轿辇,并随手撩落轿帘,薛王丛这才转身,正色冲杵在外侧的抬轿者发话道。

何为历史上传闻里的八抬大轿,而今,江采苹也算真格的亲身体味在脚下。只不过,其内里,却净无丝毫欢欣可言。适才上轿时,每走一步,薛王丛尽目不斜视,而江采苹亦未敢夹睨正紧挨在其身旁的薛王丛一眼。

即便在此刻,江采苹已是稳坐于轿辇内,心下实亦不无忡怕,稍一不留神儿便会触及薛王丛细目,特别是薛王丛狭目底畔,眼神中的那一抹赤.裸.裸的复杂探究。就像于昨夜的晚宴上一般,因于杨玉环的出现,高力士径顾同李瑁和杨玉环夫妇小作笑谈,以致于薛王丛与江采苹一时倒楞被晾在旁有些冷场时分,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未期,江采苹竟交锋到正一副作势独斟独饮架式的薛王丛眼底,一闪即逝的深邃地研究味扫量。

只就一眼,刹那间,江采苹霎时只觉,其整个人好似就要给薛王丛看穿。在江采苹切深感味来,薛王丛促狭的细目所隐藏的那股子足以洞悉人的力度,堪比远红外线的穿透力更刁锐。

昨夜里杨玉环之所以能于寿王府堂殿会见客面,坦诚讲,其中原委本就是江采苹一手策划而成的。而在这之前,于杨玉环居所外未寻见薛王丛人影倒确也不假,但这亦不失为是江采苹可进而“蛊惑”杨玉环,并借机央肯其陪己一块在府邸里以寻人为话由冒险以行的最佳挡箭牌。

而借故找寻薛王丛这个借口,直白说到底,实质上亦仅尚是个托词罢了。江采苹甚是明晓,寿王府前院的正堂之中那会儿坐有何人。而聪明如杨玉环本人也,亦并非就不明懂这点。之于江采苹,既然杨玉环打心底里老早就在急切地期盼且念叨着,意欲有朝一日可有机会得见其经常性挂于口头上所昵唤做“公公”之人的本尊,江采苹又为何乐而不为做好这个顺水人情?

世人皆知,高力士乃是李隆基面前的大红人。在江采苹与杨玉环到来寿王府堂殿前刻,纵使李隆基早已起驾回宫,但显而易见,只要高力士尚在,事情便尚余有转机的余地。而昨晚的那餐夜宴,于事实上亦证明,一切也果如是。

有道是,旁观者清。江采苹围观在堂下,静观高力士同杨玉环寒暄着互道客套礼数话儿那时,亦已留心察觉见,打由杨玉环莲步移入寿王府堂门口初始时,高力士那双精明聚光的笑眼,即早已格外眼尖地注意到杨玉环这位美人儿的临场。

“姐姐!姐姐……”

江采苹神思恍惚间,却突闻从尚值担抬状的轿辇后方,竟倏忽传来不怎陌生地连连喊唤。

单听声色,听似竟也好像是杨玉环的柔弱喊叫音。

“停轿!”当下,江采苹一经意识到此,楞亦连斟酌均未多斟酌下,便侧身掀撩起了才刚垂落下的轿帘,随即就探出头,伸长脖颈向轿辇后方细细地眺望去。

“停!”

薛王丛骑于高头骏马之上,行走在前,待闻见身后动静,当即便也急调转马头,抬手冲轿夫下了道命令。

“玉环参见叔父。”而于这空当中,杨玉环亦已领着娟美,娇喘吁吁地疾奔凑近向江采苹乘坐的这顶轿辇来。

“免礼。”见杨玉环朝己揖礼,薛王丛却连马也未下,仅当头询了句,“寿王妃来此,可有何贵干?”

“叔父,玉环谨来为姐姐践行,绝无成心冲撞叔父之意。玉环切望叔父,可予以宽谅。”杨玉环情真意切的说释着,即复朝拽拢着马缰绳的薛王丛,又欠了揖身。

“吾怎好劳驾寿王妃亲自相送?”目睹至此,江采苹独坐于轿辇里,这刻也不得不从中调和现场的氛围。

杨玉环既自称是为送行追来,江采苹怎说亦不可让杨玉环祸于这桩子事儿,而遭薛王丛呵斥。否则,倘若当场受辱,由今以后杨玉环势必甚难以立足于寿王府。

“姐姐,姐姐说甚呢?玉环既已认定姐姐,余生便断不会忘却与姐姐的这份姐妹情谊……”反观杨玉环,则进一步言着,遂回接过跟于其身后的娟美正捧于双手且盖有一缎方绸锦的一物,转递向江采苹轿帘,

“姐姐,此乃玉环昨个夜里熬到后半夜,方赶制缝织而成的一件披风,往后里天气愈为潮冷起来,但望此物多少可为姐姐遮风挡寒。今日一别,尚不知何时才可有缘再见,这亦权作是,玉环且送于姐姐的念想之物,略表玉环之心意。玉环亦切请姐姐莫嫌,且笑纳之,方为玉环之幸。”